裴红袖当面之敌,走马灯似的,一连换了几轮。
她完败于真田幸村,而真田又折戟宫本武藏。逻辑很简单,她也很清楚,自己断然不是这位站到最后的扶桑大剑豪对手。
宫本目送真田背影远去,这才转头面对红袖与阿雅,摇头轻叹,“这家伙永远一板一眼的,心思缺那么一点活泛。他的枪术,在马上无敌,若于乱军之中展开刚刚的星河之力,可谓超级群攻大杀器。
只是这世上,再难有冷兵器群体厮杀,面对坦克大炮,他一样还是玩完。这是一个科技碾压武道的时代,终其一生修得的功法,也抵不上一根扣动炮口扳机的平民手指啊……”
“那你呢,难道有办法抗衡热.兵器?”红袖信口顺着他胡聊,左手中暗暗探去腰后,摸索着储备的瞬移火柴。
“当然,”宫本武藏撅唇吹了一下额前乱发,“我的剑道,单打独斗无敌。碰到普通现代枪械,亦可信手斩之。若是遇到远程炮火锁定,没别的办法,只有跑。哪里人多往哪里跑——尽量让对方投鼠忌器。”
“……不太磊落吧,一代剑豪拿平民当人质?”红袖把摸到的火柴悄悄捏在手中。
“别给我戴高帽,我也是平民。”宫本大嘴一咧,环眼一撑,做出一个“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腆着脸道,“生命如枝头初露,滚落叶影之下苟活,也好过迎着朝阳反射致命光芒——这俳句写的怎样?我即兴吟出来的,没打草稿!”
没想到剑豪性格如此跳脱,即便对上杜远,也不过如此。红袖想到阿杜,忍不住笑出声来。“文采还不错,不过——我们很忙,先走一步。”她左手在腰间一蹭,划亮了火柴。
红袖的计划很简单——决不和强敌硬碰,有危险先回家,大不了换个坐标重新瞬移过来。
那根提前预置的火柴,是回丹园的。现在任务没完成,用来保命也可以。
出人意料的是,那宫本武藏不知打哪儿摸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来,随意插在嘴角。“正好,借个火——”
他倏然出手,没等红袖反应过来,那根瞬移火柴已经易主。
宫本武藏对着火头猛嘬一口,燃着了香烟,鼻孔里喷出刺鼻青雾。随即手指一捻,把那尚未燃尽的火柴果断熄灭……
“呃……战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大剑豪吸着劣质手工烟卷,连过滤嘴都没有,伸了个长长懒腰,表情十分满足。
刻在火柴梗上的符法没有燃尽,自然引发不了相应瞬移效果。
红袖和阿雅尽皆瞠目结舌……这家伙搞什么鬼?
头回遇到这种状况,一时谁也没了主意。
看到她二人表情,宫本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烟瘾大,憋太久了。”随意将手中半截火柴梗抛在枯草窠里,还不放心,又用脚尖碾压了一下,嘴里啰嗦着,“冬季干燥,小心防火。”
见他如此暴殄天物,红袖有些心疼。每根瞬移火柴都是救命法宝,弥足珍贵。若不是现在有制符师阿雅在自己身旁,她简直想挠死宫本。
“那么,我们现在是你的战俘咯?你想带我们去哪里?”她试探对方口风。
“呃——咳!咳!咳!”宫本武藏一口气没倒顺,被烟呛了嗓子。“什么战俘?我干嘛带你们走?”他挠了挠一头乱发,“哦——你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是来绑架你们的?哈哈哈哈哈……”
剑豪笑得无比开怀,绽放十二分的肆无忌惮。
少顷,好不容易收了笑声,又猛嘬两口,把烟头一扔,再次用足尖捻灭。“你想多了。他们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之前那批混混,都是黑帮的,通常只对欠高利贷的下手。
他们出动了两大帮会的分舵舵主一齐来,显然是你欠了很多钱,很多很多……具体有多少?”
“屁!”红袖杏目一瞪,“姑奶奶我刚到倭岛,带着信用卡来的,散客自由行。‘天朝大妈抢购团’听说过没?说的就是我们这种土豪。喂,哪里有卖马桶盖的,赶快介绍一下——你们经济萎靡不振,我们可以帮忙创造一点GDP!”
这番言辞豪气干云,大有恩客金主风范,把宫本震住了。“……好,好一个‘天朝大妈抢购团’……你们俩,哈哈,到底哪一个是欧巴桑?”
听他俩对白有趣,阿雅彻底放松,忍不住在红袖身后笑出声来。
宫本武藏继续分析,“如果不是倒欠了黑社会,那就一定是开罪了白社会。”这位业余俳句诗人沉溺于自己创造的词汇之中,“据我所闻,那真田幸村应大神召唤,已然委身于公门。具体哪个组织不太清楚……不过,能让他亲自出马捉你们回去,应该事情不小。总之——”他一拍大腿,“你们是得罪人了。”
红袖不屑一顾,“听起来头头是道,其实跟没说一样,这结论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我说,你若无意绑架我俩,我们可要先行一步了……”
说完一拉阿雅,转身扬长而去。
宫本武藏在她们身后张口结舌,“这,这……天朝是不是对女人太纵容了?这臭脾气,啧啧,一点规矩都没有。好歹谢谢我救命之恩呢!好家伙,一言不合就走了……”
一番轻声呓语,被呼啸的寒风吹散,飘零在赤竹林间无人应答。
大江山深谷,酒吞童子藏身的百鬼铁宫之中,已经炸了窝。
杜远和淳于帆依靠吴道子指路,并肩杀了进去……
那宫殿全部由玄色黑铁构成,各处部件大多根部相连,不像铸出来的,更像是在一整块黑铁上生凿打磨而成。
前殿与后殿之间没有游廊,故而看不到半点天空。四处幽暗鬼祟,仅靠稀疏散落的白色灯笼照明。
说是“杀”了进去,沿途却并未见到半个鬼影。
这对儿义兄弟并不失望,反而有所庆幸。
此宫号称百鬼之宫,一定和龙潭虎穴差不多意思,如果被围住,怕是脱不了身。光是一个酒吞童子就够喝一壶的了,千万别再半路蹦出别的大妖来……
七转八转,前方豁然一亮,已经来到吴道子所言——酒吞童子养伤所在之偏殿。
那黑黢黢的铁门雕琢着繁复花纹,紧紧闭合。只有正中一颗浮雕兽头衔着门环,正对着二人。
杜远上前试探着用手探查一番,并未发现任何机关,但就是推不开。“坏了,又是一道防盗门。”
淳于帆没吱声,盯着那黑铁兽头相了一会儿面,忽而开口道,“你是不是也有问题要问?”
这话来得突兀,杜远不明所指,有些懵圈。
忽然那黝黑的金属兽头咧嘴笑了起来,虽哑然无声,但确实是笑无疑!
杜远一哆嗦,条件反射式地越后丈许,摆出格斗姿态。
那兽头原本是闭着眼睛的状态,此刻却睁了起来,口中道出人言:“呦西,你猜对了——我这道关卡,只有一个问题,答对了就可以入内。”
大喵天师巍然不动,“请讲。”
“请问,金钱是不是万恶之源?”兽头的声音并不凶暴,反倒有几分温婉客气。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杜远连连摆手,“这个问题不属于我的领域。你还是自己答吧……”
淳于帆眉头深锁,脑中急转了一番,缓缓答道,“不是。”
“为什么?”
“这是第二个问题……”
“不,如果没有足够的论据支撑,你的答案会被认定是错误的。”
“好吧……”淳于帆挺直腰板,侃侃而谈,“首先,不是一切罪恶都与金钱相关,比如性犯罪,又比如因嫉妒产生的杀心。
其次,金钱所繁衍出的罪恶,也并非源自本身,而是人类的贪念。在社会未出现金钱这个概念之前,罪恶早已如影随形,始终追随着人类发展。原始人不知何谓金钱,依然可以为争抢一块骨头而互相残杀。
最后我要说,金钱和菜刀没什么区别,都属于普通生活工具,但又随时可以被人利用起来犯罪。究其根本,人性的阴暗面,才是万恶之源。”
这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立意并不艰深,但胜在急智。
杜远忍不住拍了几下巴掌,转脸又看那兽头——却是悄无声息。
淳于帆昂首站立,也不催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那兽头长叹一声,“唉——上天垂怜,终于派个明白人来……我夕又米也有今天!”
话音未落,那扇黑铁门上阵阵法力波动,沿着互相纠缠的花纹不断流走,最终全部汇聚于正中,那黑铁兽头绽放出耀目银光,片片铁锈剥落,突尔咯嘣一声门环碎裂,那兽头一缩一纵,从门上跃了出来——
这一跃,直接扑在淳于帆胸口,大喵天师惊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抱住!
那小兽很轻盈,只有七八斤重。
刚刚看上去,还以为是个虎豹造型,现在定睛一瞧,却原来是一只小猫。
那猫咪蜷伏在淳于帆怀中,身披白色短毛,背部散落着几处橘黄斑点。它伸出一只胖爪,在解谜者心口按了按,白色胡须一动,开口说道,“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啊?”
话说得很入世,混杂在这诡异场面中,颇为喜感。
“呃……对,我俩都是天朝人士。”淳于帆在惊愕中下意识回答。
“哇呀咧,外国人哦!”那猫咪初脱牢笼,显得有些兴奋。“恩公,你叫什么名字?我被封印在此已有数十年,你是第一个能够还我自由的家伙,我一定让你大富大贵!”
未等淳于帆回答,杜远先笑了,“命中注定,他和你有缘——因为他绰号就叫大喵!”
杜远很清楚,“大喵天师”这个名号,还是宜兰民众给淳于帆起的,因为他的“一叶孤云”身法素来落步无声,和神出鬼没的猫咪差不多。
那小胖猫“喵呜”一声,把大大的双眼眯了起来,“好极!原来是同类哥哥。”遂腾身一跃,轻轻落在大喵肩头,在他颈后绕了半圈,用长尾勾住下巴,另一端把头靠在他腮帮上,亲昵地蹭了又蹭。
“我叫夕又米,是妹妹哦。人家原本是驻守扶桑的招财使者,为民众带来好运的小地仙。可惜遇到大妖酒吞,把我捉来困在此处,成了他私人守门奴。哎呦喂,这些年,也不知外面变成什么样子了,估计少了我,老百姓一定越过越艰苦……”
这话说得奇妙,但却令人不得不信服。
“真的耶!”杜远瞪大双眼,凑过来仔细端详这只小肥猫,“哇哦,招财猫,你一定是传说中的招财猫!这几十年,扶桑经济的确一天不如一天,大步走在下滑的道路上……难道和你被封印有关?”
那猫咪伸出小白爪拍开阿杜的脸,只和大喵亲昵,“还有一些小神小仙也在守护扶桑,但都是围绕核心大能运作。没了我,普通民众很难发财那是一定的。”
阿杜捂着脸道,“嘻嘻,我们哥俩虽然不是扶桑人士,但初来贵宝地,也不介意顺便发点小财。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