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黄口小儿,莫要再胡言乱语惹人笑话!妭儿,快拉她去偏厅!”不似先前的调侃,黄尚书此时面上已冷若冰霜,竟也不顾外人在场,毫不留情地叱责出声。
屋子里陡然静了下来。
“尚书怎么发这般大的火?”半响后,李太傅轻笑着开口劝慰,声音却是有些清冷。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为您求画也是拳拳孝心。况且,未亲眼所见,你又怎知她在胡言乱语?”
李太傅垂头看向纳兰柒,见那孩子也仰着头,很是孺慕地看着自己,目光清亮如水,不觉又心软了几分。
“去把画拿出来吧。”
“太傅,您莫要再被诓骗了!我这姐姐平日在家就是个偷奸耍滑的。”一道有些稚嫩娇蛮的声音插了进来。
“姐姐?纳兰妭,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就该知道什么叫做长幼有序!我是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好在咱们也算是在家中,你这番话若是被外人知晓,岂不耻笑我们纳兰家教女无方?”
纳兰柒厉色瞥了眼还在嚷嚷的纳兰妭,冷着脸训斥道。
“柒儿,瞧你说的什么话,你妹妹也是口无遮拦,怕是将我们平日在家开玩笑教育你的话学了去。”
从纳兰柒撞倒屏风就一直垂眸不语的黄衣涟现下却是迅速捂住了纳兰妭嚷着不停的嘴,温声解释着。
“太傅,我这几个小儿女脾性都跳脱的很,平常在家也是闹得欢,让您见笑了。”她又折过身子朝李太傅行了个福礼,头欠的很低,姿态极为恭敬。
纳兰柒心下嗤笑,这母女二人一唱一和,好似自己平日里真的“偷奸耍滑”,才惹得继妹口无遮挡。
“秋菊,你捧画进来吧。”
纵使心中千般不悦,她也懒得与这颠倒黑白的二人计较,清了清嗓子,朝门帘外高声唤道。
片刻,门帘打了起来,秋菊小心翼翼地捧着画,躬身走了进来。
那丫鬟大概是在外头听见里面吵闹许久,因着心虑,脸涨得通红。她虽是径直朝主座上走着,眼神却不停往立在角落的纳兰柒身上扫,怕是担心纳兰柒是否磕着哪了。
纳兰柒只觉心中暖意融融,她朝秋菊隐晦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甚大碍。
“太傅,尚书,这是小姐求来的画。”秋菊走至炕边,有些拘谨地磕了个头,手上捧着的画却是纹丝不动。
“哼”黄尚书冷哼一声,嫌恶地打量装着画轴的青灰色木筒,也不唤秋菊起身,面色很是冷峻。
“你快起身吧,贤弟,为兄着实好奇的紧,就越俎代庖了。”李太傅轻手轻脚地从木筒中抽出画轴,小心翼翼地将其平铺在炕边的梅花小几上。
随着画轴徐徐展开,众人皆倒抽了一口气。
一幅素墨写意山水图跃然于纸上,栩栩如生,观之仿若置身其内。
画上描绘的应是初春时节,雨后雁鸣山清韵的景色。
但见层峦叠嶂,山势连绵不断。
山中密树浓荫,云气升浮。庙宇时隐时现,掩映于山石、树木之间,一派庄严肃穆之感。
山脚处流水木桥,青草茸茸。花树新绿攒簇之下还有几处房屋宅院,屋里觥筹交错。
整幅画最妙的便是屋中人物,虽小却也栩栩如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款款而行的女子,皆高髻长裙,帔帛飘举,手持羽扇子,淡雅清秀。又有身着官袍,高堂阔论的男子,各个头戴乌帽,身穿长袍,须髯下垂,清癯有神。作者略烘淡墨,众人形、神跃于纸上,让人称奇。
“妙!妙!妙!画师大家总道‘作画应以墨汁淋漓,烟岚满纸,旷如无天,密如无地为上’,我今日方知是何意境!”李太傅抚须拍案称绝。
纳兰柒却是心乱如麻,无暇观赏画中景致。
画的竟不是凤凰,而是新雨浸润后的雁鸣山!而她今日拜访的黄府又恰巧在山脚下!子彦先生究竟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
“有鸟居丹穴,其名曰凤凰”,那张褐黄色纸片还被纳兰柒拢在袖口里,就像拢着暮冬时节用来取暖的手炉,让她心生焦躁。
“纳兰柒,就凭你也能求得子彦先生的画?莫不是在诓骗大家?”纳兰妭不知何时挪了过来,斜睨着画,冷哼道。
纳兰柒偏了偏头看向自己的继妹,见她面上依然阴云密布,大抵还在为先前的训斥之事愤懑不平。
“哟,妹妹出门向来不带脑子,今儿倒是聪明了一回。这画是咱们父亲的,他和子彦先生习的都是颜派画法,难鉴别的很。至于画上的印章,是我找街边刻章先生伪造的。不过我也不是有意诓骗,你外公和李太傅道行不够,父亲又在书房,唉,姐姐现下也很无奈呢。”
纳兰柒瞅着面前这张怒气冲冲的脸,眼眸微动,已是心生一计。她偷偷转了转脑袋,见众人皆围在画四周,无暇顾及这边动静,于是侧了侧身子,凑到纳兰妭耳边,很是得意地轻声说道。
她的这个妹妹性子张狂的很,平日里又喜欢和她别苗头,听了这番话,定是忍不住的。
“纳兰柒在诓骗你们!这画是父亲作的,我见过!我这就去把父亲请来!”果不其然,一番话还未落地,纳兰妭已高声嚷了出来,不待众人反应,她又急急冲了出去。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妭儿拦住!”黄尚书跺了跺脚,皱着眉朝身后伺候的小丫鬟喊道。
“带上雨具,这天气乍暖还寒的,莫让姐儿淋了雨染上风寒。”黄衣涟也忙忙吩咐。
屋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过了片刻,逐渐远处,又只余下雨水的嘀嗒声。
纳兰柒垂着头,微微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