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钟月回到房中提笔写信,信中交代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一式两封分别寄给父亲陆锋和舅舅朔天齐。
这次,要打一场搏命之仗,唯有此才能有机会同北堂昀一决高下。
似乎想到了什么,钟月又提笔写下一封信,寄往了千寒门。听说悦歌已经回千寒门了,此时她正想要见悦歌,遥和悦舞的情况只有悦歌最清楚,如果听不到悦歌亲口对她说他们安全,她是怎么都放心不下来的。
做完了这些,钟月的心稍稍有些安定,她推开门就见到守在门外的池墨。
嘴唇动了动,他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钟月看到他的双眼里写满了疲惫,然望着自己时里面仍有惊喜与激动闪过。
钟月也未同他说什么,只是缓步走向了佛堂。
她知道池墨想要对她说什么,无非是要带她离开,可是现如今并不是离开的时候,要想绝地反击一定要静候时机,她不是一个会让自己整日沉浸在期期艾艾中的女人,她不会以泪洗面的度日。
陆钟月并不跟随池墨下山,她每日在佛堂中诵经,跪拜在菩萨神像前,她双手合十虔诚膜拜。
她从前不信这些,可是如今她觉得自己一身罪孽,似乎怎么也洗不清了,才会想要把身心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轻声念道,钟月的脸上一片素净,可是仇怨都深深凝结在双眸深处,“所谓菩萨,真的可以度脱一切烦恼生死苦难吗?”
“施主,佛法精深,需要日日领会,时时领会,且每时每刻的领会都会有所不同。”老尼在她身边解惑,“观世音菩萨修习深妙般若,功行到了深久纯熟的时候,观照彻见五蕴都是因缘和合而生的,并无自性,当体即空,除去了造业受苦的根源而无烦恼,因而得以度脱一切。”
“《心经》中说‘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既然五蕴原本都是空,那又何必说菩萨因修习而度脱了一切。”陆钟月浅笑着反问。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老尼低低念道,并不与之辩论佛法。
“且《金刚经》也说‘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这有该何解?”她对佛法的看法很是理智,“本来不生不灭,不待降伏也不待灭度,就没有任何众生得以灭度。”
“施主如今有所领悟都是与佛有缘,贫尼望施主早日遁入空门,寻得解脱。”老尼的目光深邃悠远,“三千烦恼丝不断,心魔难解,阿弥陀佛。”
说完,那个有些苍老却依旧精神大好的老尼缓步离开。
“我若真的顿悟还留着那些情与仇做什么。”钟月低着头,轻声的言语。
她依旧跪在菩萨神像前,闭了眼睛静静深思。
从前的欢乐又一次涌入脑海,她记得楚之翔曾深情的对她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我对你的承诺。”她一直记着这句话不敢忘。
那些刻骨铭心是她此生最美的记忆,在最好的年纪里,能在他的眼前盛放了那些美丽,已是幸运的事了。若是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该有多么完美,如今的她就连去死也没有勇气了,这满身的罪孽与污秽让她如何去见地下的他。
她陆钟月不再是他从前爱着的那个善良纯洁的女子了,这些年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做过许多违心的事,也为了救陆遥而想要去害悦歌的孩子,是非恩怨早已在利益中越渐尖锐,与楚岚肖昔年的情意也尽数烟消云散。
所以,之翔,我不配做你的女人,我的身于心都已经跌入万恶的地狱了,那个“死生不二志,永世不忘君。”的承诺也就做不得数了吧。
愿君奈何桥上已饮孟婆汤,前缘尽数忘却,了无牵绊的步入后世轮回。
而她还要在肮脏的人世间苟延残喘,倾尽所有也要将北堂昀千刀万剐,他不死,不以灭她心底之火,难以消她心头之恨。
良久,陆钟月的双眸复又睁开,瞳孔里闪烁着狠烈的清光。
池墨只是静静的守着她,见她的眼神中总有化不开的阴霾,他的心狠狠抽痛。
他为她寻来一把古筝,供她平日里消遣,借以抒发心中的愤懑。又担心寺院里是清净地方,怕影响僧尼正常的清修,他又在山中寻得一块开阔的地方,砍了竹子为她搭了一个简单的竹亭,供她在此地抚琴。
他在做着这些的时候心里一直想着钟月,想着她能在自己搭建的竹亭中奏曲,他手底下干活的速度也越发的快了起来。
五日之后,竹亭搭好,池墨请了陆钟月前来。
“我见这里僻静凉爽,搭了竹亭,你抚琴时可以来这里。”池墨微笑道,似又想起什么补充,“我四处都看过了,这里没有野兽盘踞,也未有毒蛇出没,你可以安心待在这里。”
钟月抬眼望着竹亭,心中划过一丝不可觉察的微甜。深山、竹亭、奏曲这样淡泊宁静的生活是她从前向往了多久的,如今竟然在这远离故土的南山之上暂得片刻诗意。
她回过头瞅了瞅池墨,视线落在他那双手上,尽管他很是随意的蜷住掌心,可那条极长的血口子却透过手掌蜿蜒至手背上。
这个男人,是有多傻。
“让你费心了。”钟月冲他礼貌的颔首,“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他只淡淡这样回答她。
转身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中,然而他又轻盈隐匿了自己的身影,悄悄躲在茂密巨树的枝桠间,注视着不远处竹亭之下的陆钟月。
他怎么可能会走呢,自从那次短暂的离开,仅仅是两天未在暗中护着她而已,就让钟月遭此劫难。从那以后,他便暗暗发誓要对她寸步不离,好好的守护着她。
只见她摆好了古筝,就闭了眼开始弹奏。那曲子空谷传响,不绝于耳,声声都在低语着她的悲苦惆怅,如泣如诉。这才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吧,池墨这样想,明明那么脆弱,却要伪装坚强,这么要强的她其实是最该被人心疼的。
陆钟月的身子越发单薄了,尖尖的下巴最能让人看出她近来的清减,可是在这深冷的山野中她仅仅只披一件单衣就在竹亭里弹奏了一晚,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怎么是好。
池墨不忍心看她这样,闪身离开密密的树枝桠,装作刚从山下而来的模样出现在钟月的面前。
“更深露重,早点回寺里歇着吧。”曲终,池墨轻声开口提醒着她。
“池墨,谢谢你。”钟月温和的对他说,“这个地方比寺里要好,我并不想回去。”
池墨的眼中有了光彩,他走近带着点踌躇说:“你喜欢就好。”
池墨为她所做的种种,她都看在眼中,她并不是个傻瓜,所以她知道池墨的心思。可是,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好事,她背负了太多东西,她并不想将一个好人拉下水。
仔细思量,钟月斟酌着如何劝导他对自己死了这份心。
顿了一顿,钟月淡淡道来:“池墨,别再耽搁了,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平安渡日吧。如今乱世,能享片刻安宁就是福气,总是打打杀杀何时是个尽头。”
“那,你可会随我离开,隐世独居,不问红尘。”池墨轻轻握住她搁在琴上的手,缓声道出所想。
她的手是那么冰凉,让他忍不住又握紧了些,想要将更多的温暖传递给她。
“这样的我,你还会想要?”钟月苦笑了两下,“我从不需要同情。”
被人糟蹋过的身子,不惹人嫌已是万幸,她还能奢求什么真心人吗?
“我是认真的。”池墨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一刻那么激动,他隐忍了许久,终于可以尽诉柔情。
等待了多久,期盼了多久,他终于可以同她像现在这样亲近,终于可以再无避讳的注视着她的双眼,终于可以道一句深藏在心底已久的话。
“可是,我并不爱你。”陆钟月平静的说,“我爱的人很久以前就离开了,所以我的心也随他一同离去了。”
“我知道。”池墨仍旧握着他的手说,“我只希望你能让我陪在你身边,这样我就满足了。”
他从不敢奢望太多,她是他心里的一个梦,永远的遥不可及。只要目光可以永远在她身后追随,他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池墨,莫要入了魔障。”钟月警告道,“我已经跌进深渊了,谁也救不了我,包括你。”
说完,她挟着琴离开了密林,单薄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池墨低头看着空旷的双手,那里已经没有她的温度了,尽管她的手那么冰凉,可他却不觉得什么。只是现下,什么也握不住了。
任凭夹杂着雨点的风触碰肌肤,池墨心里的疼痛也越发清晰起来,刚刚的缱绻一刻都是他的自作多情,和眼下狼狈的情景相比,这样的落空感更加折磨人的心神。可是她越是拒绝,反而让他越是想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