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行宗法制分封天下,氏族日益壮大,一村不能容,则有支脉万里迁徙,再辟一村,一城不能容则开两城,一国不能容则有两国,在家族本支区域资源已经不能再支持家族的高速发展时,就会像细胞分裂一般开辟支脉。支脉,是家族发展壮大的具体表现和必要手段,代表着强大,香火不绝。
汤氏号山支脉是个很奇怪的分支,不为人知,来历诡秘。
汤氏作为殷商遗族,周灭商时就已元气大伤,三监之乱后,更是十不存一,根本没有建立支脉的必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汤氏的一支从梁州北部跋涉万里,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关城,选择了号山作为生息之地,在此艰难生根。两百年来,虽有族中有大能立法阵保平安,这一脉也多次险些族灭。
号山汤氏本没有必要出现,更诡异的是,号山汤氏完全独立,与本宗之间完全没有联系。这是很不正常的,支脉的开辟是为了宗族的发展壮大,如此老死不相往来,分明却是叛出本支了。
号山小族见识浅薄,并不知道汤氏赫赫威名,号山汤氏自家也不大了解,以至于都没有谁察觉,汤家村的实力竟与一般氏族无二,甚至稍有不如。汤氏曾为王族,主宰九州无数年,此等显赫宗族,子孙后代又哪里会止步初生?
号山汤氏处处透着诡异,光头修士深有感触,怕染上因果,故此先前受了光箭一击却没有痛下杀手,而黑衣修士却是不管不顾,他浮在空中,冷漠的眼神扫过下方汤氏众人,最后停留在汤九身上。
“退!”初元老人自天井跳下,示意汤虎带着汤九下来。
这大约便是老江湖u了,法阵破去,仅有三个半初元的号山汤氏无法抵挡天上两大反璞,老人退入宗祠,隔断黑衣视线,多少有些作用。
汤虎直冲向汤九,他以为那妖兽蛋是根源,带着那宝贝,天上的两个反璞不会让他们安然离开。他没有料到形势会直转直下,一枚妖兽蛋引来两个反璞,就能让汤家村毁于一旦。前一天他信誓旦旦让汤九存好妖兽蛋,如今却是不得不弃车保帅了。
汤虎心底里明白,即便是交出了妖兽蛋,也难保他们不会杀人灭口——若是天上两人不知道汤氏的名号和极度护短的个性,那他们兴许会随手灭杀汤家村,若是他们知道汤氏,那汤家村绝对十死无生,既然都惹了,干脆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汤氏族人稀少,自是个个宝贵,向来是惹了小的出来老的,惹了一个出来一群。虽说和本宗断了联系,可毕竟同出一脉,分出来不足五百年,借着这血脉牵连,联系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眼前这两人定然鸡飞狗跳,难得安宁了。
但大祸临头,谁人心里不是存着点侥幸?
“把妖兽蛋扔出去!”汤虎冲向汤九,吼道。
汤九是个机灵鬼,自然是知道弃车保帅的道理,财帛动人心,那也得有命去享用才是。今日束发,他本应该轻身而来,却怕熙和去而复返,再行那梁上之事,便随身带着那妖兽蛋了。此刻危急,他一把抓向挂在腰间的妖兽蛋,就要摘下往天上扔去。
刚低头,却是浑身一僵,伸向腰间的手臂就这么僵硬下来。
眼里一双黑鞋缓缓从天而降,脚尖轻触房顶青瓦,稳稳站住。
大发神威的黑衣修士不知何时已经从天空中消失,此刻已经出现在汤九身前。
两人隔着不足半米,汤九抬起头,连黑衣修士脸上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一股发自内心的严寒瞬间让他浑身僵硬,“噔噔”直往后退。
“哼!”
黑衣修士皱着眉,脸若冰霜,一眨不眨盯着汤九脸容,话语间透着一股子厌恶。他看都没看汤九手中犼蛋,仿佛汤九本身比之那未来仙兽更吸引人一般。
“呼!”汤虎急速冲来,一把将汤九拉到身后,戒备地看着黑衣修士,说道:“前辈,妖兽蛋我们愿意交出,还请高抬贵手。”
汤虎是个识时务的人,法阵一破,汤家村已经没有了话语权,此刻再强硬,随时都能招来黑衣修士的致命打击。
直至此刻,他依旧认为这几人都是冲着那犼蛋而来。
即便大周九律明言不得枉杀平民,汤虎也不认为黑衣反璞屠了汤家村会受到什么惩罚,死无对证就是了。
“呼!”不等黑衣修士说话,一声风响,光着上半身的光头修士就出现在汤虎两人的另一边。
仿佛瞬移一般,他眨眼出现,一只泛着金光的手指着天井下翘首观望的齐明觉,眼中极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兴奋有之,激动有之,恐惧有之,仇恨有之。
“娃娃和贫道有缘,当入我门下,为我大弟子。”他内心百感交集,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反倒笑得很阳光,很温暖,但在场没有人会真的认为这秃驴真个面慈心善。
“非我族类!”黑衣修士眼中闪过一道黑芒,凶唳无比。
“这位道友。”光头修士转过脸,看向黑衣修士,依旧笑着说道:“你我各取所需,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为这犼蛋而来,贫道自取这小鱼儿,两不相干,又何必结下这因果?”光头修士指了指汤九腰间犼兽蛋,对着黑衣修士说道。
“因果?”黑衣眉头更深了,他背着双手,不动如山,语气越发冷漠。
“听闻犬戎族内有一教,名西方,轻血脉宗族而尊因果轮回,想来是你这邪魔出处了。”
九州以血脉至亲为根本,以大小宗族为基本构成大周。自穆天子八骏西游之后,九州大地教派始出,不论血缘亲疏,只谈师教传承,有违大周宗法立国之本,故此寄托宗族之下,不成气候。
而九州之外,中土大地广袤无边,无数异族治下确是教派林立,与宗族分庭抗礼者众,取而代之的也不在少数。这西方教兴起于犬戎本族,听闻没什么大势,但在权力高度集中的犬戎氏苟延残喘数千年,也是不可小觑的。
黑衣听说过这西方教,虽不大看得上眼,也惊于其因果轮回之说,这才一眼认出光头出自西方教。当然,在他眼中,这西方教却是个彻彻底底的邪魔外道,因果因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教人忍耐,分明去人血性,驯狼为羊,更何况入西方教需得去发受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除?真真邪魔外道。
只是,这西方教孱弱如斯,眼前这光头虽是一把好手,却怎敢独自闯进我九州大地?
“邪魔?”光头修士脸上柔和金光愈盛,他一只手依旧遥遥指着脸色苍白的齐明觉,一只手竖掌行礼,摇了摇头,说道:“西方有大教,为天下正宗。”
汤九心中一动。
有师兄弟二人立大宏愿,立教于西,谓之西方教。不知眼前秃驴是哪个,降龙伏虎诸多佛陀菩萨?还是准提?接引?秃驴满口与贫道有缘,莫非是叫接引?
汤九如是想到,脸上骇色流露。
西方教,两世间又多了一个重合之处。
“你叫接引?”汤九突然开口问道。
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本不是汤九这么个小小初生能插话的场合,偏偏他这一开口,接引二字却是颇有深意。
“接引?!”黑衣眼中黑芒闪现,只觉这名自汤九口中说出,天地间便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比黑衣更震惊的是光头修士,“接引”二字方一入耳,他便浑身金光难以自制,脸上惊喜难以掩饰。
“接引!”他再次竖掌,却是对着微不足道的汤九为礼,嘴角都咧到耳根子,说道:“好名字,与贫道有缘!”
他所修法道为因果,听得这名字心中就觉与本教因果纠缠,当是本教大兴关键,不得不喜。更让他惊喜万分的是随口说出此名的少年,有缘,有大缘。
“娃娃。”他此刻完全忽略了黑衣修士,双眼金光直冒,盯着汤九,说道:“贫道与你也极是有缘。”
这娃娃虽然比不上五皇,却也是个了不得的好苗子,与本教有缘。光头修士收回指着齐明觉的手,看向汤九,心中异常兴奋。
“呃。”汤九心底里一阵阵不详,封神演义他没少看,对于“贫道与你有缘”和“道友请留步”这两句害惨不少神仙的大杀器可谓是耳熟能详。骤然听着光头修士对着自己这么说,他哪有不吃惊的。
“哼!”黑衣冷哼一声,眼中杀机闪现,说道:“好大狗胆!”
光头来自西方犬戎,本就是九州轩辕氏大敌,此番竟当着他的面如此这般,黑衣哪有不怒之理。
“道友请了。”光头收敛情绪,再次把注意力放到黑衣身上,说道:“那犼蛋贫道可让与你,但这娃娃得归我。”
“哼!”这回不但黑衣冷哼出声,便是汤九也怒不可遏。
这光头却是把汤家村众人视作死物,讨价还价,好生狂妄。
黑衣修士不为所动,他背于身后的双手慢慢松开,手上如油黑火闪现,一言不合,却是要大打出手了。
“嗯?”光头突然想起,这黑衣潜伏在关城,隔着千里黑火咒暗算彭方宁兄弟,要不是自己和天宇商行那群婊子养的暗中动手脚,南门城那班子废物却是会被他引来这汤氏村子的。
眼下居然是此人设的局?那犼蛋也是这人所有?好大手笔!
他突然想到,那犼蛋若是出自这黑衣之手,那他所图必然另有他物。那么,他所图为何?眼前这小村子有什么是比犼兽蛋更宝贵的?
他再想到这莫名其妙的汤氏分支,只觉眼前重重迷雾,一时间竟难以看清。
光头眼神微微一扫,骤然定在汤九身上。此间异数就只有眼前这娃娃了。他不认为黑衣知道齐明觉底细,否则他选择的战场就该是齐家村而不是汤家村了。
“是了。”光头说道:“你竟是为这娃娃而来。”
汤九一愣,看向黑衣。黑发黑冠,脸容俊朗,那双柳叶眉极细腻。
“咦?”
出声的却是汤虎,他看看黑衣,再看看汤九,如此反复,吞吞吐吐不大肯定,说道:“这是……”
像,自然是像在汤九和黑衣眉目间。其他倒也罢了,那双柳叶眉实在太像,一样的细腻,一样的灵动。
汤九心底“咯噔”一声,有所猜测。
初初醒来时,他可不是汤母的二儿子,前不久见着的那三只神兽般存在也提醒着他,他只怕还有第三个名字。
“你……”汤九手轻抬,想要抚向黑衣,并不是他对这诡异的反璞心生亲近,这只是他渴望得知真相的本能反应,他觉得,眼前这黑衣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哼!”黑衣修士眼中燃起两道黑火,恶狠狠地瞪向汤九,眼中赤裸裸的杀意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汤九顿时眼现畏惧,不自觉又后退几步。
黑衣见着汤九后退,眼中不喜之色越发浓厚。
恰在此时,光头见着汤九畏惧黑衣,一喜,开口道:“娃娃可愿入我西方大教?”
“贫道阿弥陀,可传你无上因果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