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玉撵骤然脱离已然死去的獾疏,仿佛没有重量般漂浮在空中,载浮载沉,如若周边再缭绕些许烟霞便是十足的仙家气派了,可惜这出尘之物所载的也只是滚滚红尘中打滚的俗物。
“是谁!?”
妖兽獾疏,虽说比不得穆王八神骏,但也是难得的坐骑。如此宝贝突兀被流矢穿颅而过,即便是姬忠这般财大气粗富家子也红了眼。
富家子飞出玉撵,心念一动间,只见玉撵迅速缩小,眨眼间就化为一方小印被他收入袖中。
“是谁!”暴怒的富家子丝毫不顾虎视眈眈的阿弥陀,返璞修士强悍的灵识铺天盖地向下方关城撒了出去。
此行号山诸事不顺,富家子早已是怒气盈盈,老早看上的女子踪影全无不说,自己预定下的宝贝妖兽还有人胆敢伸手不说,遇着一群靠着些许军功就敢无视王室威严的暴发户不说,此时自己拿来充门面的坐骑居然被不知道哪里射过来的冷箭爆了头,这还得了?
他红着眼睛,盯着下方接引,他知道那一箭是来自这一片,只是不知是哪个肥胆的出了手。
自觉高人一等的富家子哪里管这是误伤还是有意暗算,他损失了宝马,损了颜面,就得有人付出相应的代价。当然,在他眼里,獾疏加上自己面子的价值定然是大于对方性命的。
富家子手中青铜剑高举,眼看就要学着阿弥陀来一招群攻,一举将那一片的所有人斩于剑下!
“不可!”
怒喝不约而同响起,两道身影冲天而起,意图拦下富家子出格的行动。
能冲天而起的自然是能御器飞行的返璞,有胆量拦下富家子的也就只有人老成精的郭氏宗主,以及和富家子相互瞧不上眼的陈氏子义。
两人飞身而上,拦在姬忠身前,眼中怒火毫不掩饰。郭氏宗主看着王室子,眼中怒火和失望交杂,竟化作一股老人独有的悲凉;陈子义眉头用力拧在一起,满满的怒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锋锐的杀气。
不等两人有丝毫动作,化作雷光的驼子陡然出现在姬忠身旁,一只手握住青铜剑。他默不作声,手上也没覆盖上罡劲,鲜血顺着青铜剑滴下——青铜剑之锋利,即便是归真修士只凭肉身也难以抵挡。
驼子凝视姬忠,摇摇头,示意他不能这么蛮干。
无规矩不成方圆,轩辕族今天能独霸丰饶九州,便是有这些规矩,大周立国更是以九律为根基凝聚九州民心,身为王室子弟,怎么能知法犯法,光明正大屠戮平民呢。
驼子双唇碰撞间急速给姬忠传音,眼前大敌当前,哪里能是做这些出格事的时候?驼子受恩于姬忠曾祖,从此投身王家,为奴为婢,忠心耿耿多年,心里想的,手上做的都是以姬忠的利益为重。
先前关昊仁触怒姬忠,驼子二话不说就下杀手,那是私下里,做了便是做了,不知道的永远不会知道,知道的难道还敢到处说去?眼前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事后屠城不是?屠戮一个采邑,就算是末等采邑,也必定会引来大周监察使,到时就算是王室子也一样难逃一个死字。
驼子为姬忠这一支王室效忠多年,先后护卫过数代人,富家子即便眼高于顶,也不得不在意老仆的意见。他粗粗喘了口气,狠狠地放下手中君子剑,重新把目光投向不动如山的阿弥陀。
阿弥陀不是光明磊落的人,方才没有乘机对富家子下黑手只是因为他发现了更有价值的事儿。
秃驴灵识牢牢笼罩汤九所在的院落。
阿弥陀毕竟不是姬忠这般初出茅庐的富家子能比的,他在接触汤九那一箭的时候就已经锁定了箭矢的来处,毕竟那一箭给他的感觉很是深刻。
那是很锋利的一箭。被一箭挂下来一片金光,阿弥陀眨眼就察觉形成那一箭的元力有怪异,只是沾染了些许,他就发现那元力隐隐有一股无物不破的性质。
秃驴双眼放光,心想这山旮旯号山还真是个福地的地儿,精彩的有缘人总是在不经意间进入自己的视线。
不对,下方那人可没有进入视线。
阿弥陀灵识一遍一遍梳理着那小小院落,愣是没有发现丝毫气息存在,他能肯定没有人离开那小小院落,此时灵识却告诉他里头没人。
秃驴脑海中急速翻滚,首先想到了手中偷香金锁,随即否决,完全掩盖一个人的气息和几乎完全掩盖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有时候相差的那一丁点能有十万八千里。
阿弥陀毕竟传承深厚,知道的许多上古秘闻甚至可以追溯到圣皇轩辕的年代,这一小会儿就让他锁定了传说中皇帝女魃独有的敛息之术。
皇帝女魃,药引子,尧皇的预言!
“哈哈!”
秃驴双眼骤然一阵金光闪现,意念一动间就要飞身而下,把院子里那有缘人握在手中,就像齐明觉一般带回极乐世界。
奈何此时驼子腾出手来,,一道雷光闪过,硬生生打断他看向下方的目光。
“哼!”
富家子姬忠冷哼一声,扫了一眼依旧怒气勃发的郭氏宗主和陈子义,手上各种宝物散发着阵阵元力波动,冲着阿弥陀就冲了上去。
俗话说穷文富武,这富家子仗着这一身的神装,腰杆倍儿硬,返璞的修为就敢和归真修士放对,陈子义两人修为不够,底蕴不足,自然就没这胆量了。
出生号山这疙瘩的汤九更是个一穷二白的三无青年,本也是不够人一手捏的,但这些日子以来屡有奇遇,加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躲在暗处抽空子放冷箭,多少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汤九绷着脸咬着牙,手中号弓拉成满月,一支透明的箭矢遥遥锁定阿弥陀那巨大的金身——也幸好他的目标不是奔雷于天的驼子老仆,否则以他这点微弱的修为哪里能瞄的准。
汤九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弥陀,手指一松一紧,随时能把这一箭射出。方才那被阿弥陀险险闪过的一箭让他平添了许多信心,暗道这号弓果真不凡,以自己的修为能挂下来秃驴一片脸皮,说不定这一箭就能给他开个窟窿。
他骨子里的疯狂劲发作起来,不管不顾地抽动元力形成一支气势更加惊人的箭矢。
他并没有把方才的误伤放在心上,毕竟没见过世面,不认识獾疏的他只以为那是一匹稍稍威风拉车马而已。
嗯,一匹能踏火飞天的马……那也只是一匹马而已。
此时眼中只有阿弥陀这金光闪闪的身影,心里只是想着怎么在那骚包的金身上开个窟窿,他没有放在心上,自以为马的主人也没有放在心上,自然也就忽视了身为事主的富家子怒而暴起屠城的冲动。
汤九眼里心里只有阿弥陀,心底里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声音疯狂呐喊着,血海深仇,滔天之恨,自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匹马算什么,一匹马能算什么!
他一直努力地走在谦谦君子之道上,此时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往旁边另一条路上踏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仇恨是一种现实,一种最为惨痛的现实。
少年人天真并为之自豪的坚持总是会在残酷的现实中不自觉地改变着,到最后面目全非。
汤九手指骤然松开,这一箭离弦而出,目标直指阿弥陀!
恰在此时,汤九破墙而入的一边,接引头顶金莲冲将过来,在箭矢离弦而出的刹那狠狠撞到汤九身上。修为不高,先前还被阿弥陀一掌的气势震伤,汤九本就只靠着一股血性支撑,释放这两箭之后依然是元力尽去,这一下被撞得狠了,“轰”的一声就撞塌房子,被埋在里头,一时不知生死。
汤九人倒下了,那一箭却也射了出去。
然而接引这突兀一撞,箭矢毕竟出了偏差,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只见这一箭“嗖”地一声朝着旁边射了过去,好死不死的,怒气值爆满的姬忠,倒霉的可怜的,提剑而上正想与阿弥陀大战三百回合的富家子再次被流矢误伤。
这箭无声无息,速度绝快,富家子到底也没有阿弥陀的修为,等得他发现自己中标的时候,肩膀上极靠近脖子的地方依然多了一大窟窿。
汤九这一箭果然开了个窟窿,只可惜没开在秃驴身上,反倒是“队友”误中副车……
“啊!!”
姬忠惨嚎着,在空中翻滚着往下方坠落,看那姿势倒是和那匹倒霉催的獾疏有几分神似。显然,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剧烈疼痛冲上脑海,已经让富家子难以控制元力,身上赖以飞天的法宝没了元力的维持顿时失效,也就只能自由落体了。
又是雷光闪过,老仆驼子转眼接住下落的姬忠,一把把的丹药塞进富家子口中,敷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暂时处理了富家子身上的伤,驼子抱着姬忠闪电般出现在埋着汤九的院落上空。
阿弥陀在速度上略输驼子一筹,此时也恰巧赶到,两人凌空而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到下方依然倒塌房舍上。院子里接引盘膝而坐,被汤九一弓扫平的心胸不知何时已然恢复高耸,只是脸色依旧惨白,一小口一小口地吐着鲜血——汤九的一道元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纵横披靡。
四周众多的修士只能远远观望着,在两个归真修士的威压下,即便是返璞的严晓仁没能靠近,就更别说顶多只有初鸣修为的关氏众人了。
富家子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没有流过如此多的血,此时在丹药和驼子元力的救护下缓过气来,顿时就红了眼。
“我要他死!要他死!!”
他气得都哆嗦了,死死盯着下方院落,不断重复着要他死要他死的话儿。
毕竟是温室花朵,一朝经历风雨难免有些失态。
驼子空出一只手,摇摇对着那塌下的房子,手掌雷光闪动,就见下方那废墟上的碎石破瓦一点点腾空而起,汤九蜷缩着的身影一点点出现在众人眼中。
阿弥陀丝毫没有阻止驼子的意思,驼子本就不是他对手,此番还要护着自家主子,就更加抢不过他了。
反正这有缘人他是要定了的!
阿弥陀金灿灿的脸上笑意闪现,就要出手把汤九抓入手中,恰在此时,不远处传送殿一阵光芒闪现,有人从远方链接了关城传送阵,眼看就要传送过来了。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