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皇帝终究没能熬过元丰八年,继位的哲宗年方九岁还是个稚童,没有治国的本事,群臣便按规矩躬请太皇太后高滔滔垂帘听政。
高太后反对新法,她执政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旧党旗帜司马光召还入朝。次年,是元祐元年,启用哲宗皇帝年号的第一年。司马光升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官至宰辅主持国政。史书记载,司马光执政后,年逾六旬的他爆发了极大的工作热情,犹如一名国家拆迁办骨干份子一般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将神宗皇位在位期间主持变革的新法如数废除,又将支持变法的新党一一贬谪,史称“元祐更化”。
直至高太后过世,哲宗皇帝亲政,哲宗皇帝又支持变法,将新党召回,于是又轮到了旧党被贬。新党吸取上次被贬的经验教训,为使旧党再无翻身之能,一路将他们贬去了不毛之地。其中,官场倒霉蛋苏轼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贬去岭南吃荔枝去了。直至宋徽宗继位,蔡京为相,又立下“元祐党籍碑”昭示天下,被刻上党人碑的官员,重则关押,轻则流放,非经特许,不得内徒。倒霉蛋苏轼在立碑的时候早已寿终,但党籍碑上还是留下了他的大名,祸及子孙。
呜呼哀哉!
可以说,北宋末年就在这无穷无尽的党争政斗中消磨了,在这个以斗争为主旋律的朝堂上,所谓的“变法图强”、“恢复旧制”、“利国利民”早被朝中的相公们抛诸脑后。
当然,眼下距离“党人碑”的设立,党争白热化还有十八年的时间。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司马光还朝对慕容复还是有些好处的。只因司马光与苏轼是好基友,司马光上台后很快就起复苏轼为朝奉郎知登州。从汝州团练副使到朝奉郎知登州,那便是从一个没有编制的民兵副队长一跃成为朝廷正六品的官员,苏轼由此恢复官身,自然是可喜可贺。
开封府判官诸葛正我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跑去通知了他的新酒友,目前除了大朝会有当背景板资格,其他时间连门外听政的权利都欠奉的慕容复。收到消息的慕容复自然很高兴,他熟知历史,知道有高太后与司马光相助,苏轼很快就将时来运转,犹如搭了火箭一般在短短十七个月内连升十二个官阶。而等苏轼回朝,慕容复更有望从国史院搬运工这一苦逼职务中解放出来。
诸葛正我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慕容复脱难在即,这便含笑举起酒杯道:“我这就先恭喜慕容大人了!”
慕容复心情也不错,当场就把酒干了,对诸葛正我言道:“诸葛兄若是得闲,三日后小弟为你引荐一位朋友。”
诸葛正我虽身在官场,但与江湖却始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听到慕容复此言,他立时把眉一挑,了然问道:“可是丐帮新任帮主乔峰?”
“正是!”提到乔峰,慕容复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不得不承认,有乔峰在,很多事情慕容复都省心了不少。“小弟的表妹将来汴京与小弟汇合,托了乔兄相送。”原来慕容复在高太后召司马光入朝后便已派人去汝州接苏轼的家小与王语嫣进京,也好免除他们随苏轼奔波之苦。反正再隔几个月,苏轼也是要上京的。在原本的历史上,苏轼的幼子苏遁正是死在了这一场跋涉中。而现在有一向靠谱的乔峰一路护送,保证一个都不少。
诸葛正我见慕容复神色轻松,也忍不住微微而笑,当即回道:“久闻丐帮乔峰之大名,正该一见。”汴京百姓不知无忧洞覆灭的真相,只当是先帝圣明禁军得力。诸葛正我却深知内情,从不敢小瞧他面前这位允文允武心狠手辣的探花郎。而能被慕容复放在心上的人,那就更加不会是什么小角色。诸葛正我虽说也身负绝顶武功,但思想却是纯粹的儒门正统,对“侠以武犯禁”的说法深以为然。他投身官场,其目的正是要借朝廷之力收束那些自负武功无法无天的江湖人士,希望能将他们的本领用在为国为民上。他与慕容复相处大半年,深知慕容复与他一般理念,以将其引为挚友。这挚友的挚友,那当然更有理由一见了。
第二天,慕容复与秦观二人前去迎接苏轼的家眷。即将到来的元祐元年是哲宗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各地封疆大吏、军队将领乃至各属国使者都要前来汴京为年仅九岁的小皇帝贺新春。除此之外,更有司马光在朝中大展拳脚,旧党官员纷纷起复入京,新党官员则黯然离开。一时之间,这来往官员竟将官道挤地满满当当。
莫约过了晌午,熙熙攘攘的官道上终于出现了乔峰等人的身影。苏轼如今不过是六品官,他的家眷虽说不少,可这次来汴京能带的随从仆役却并不多。哪知这回见到人,除了乔峰之外,与他们的同行的竟还有不少身穿甲胄的军中士卒。
秦观诧异不已,不由自言自语地道:“老师什么时候跟军中有交情了?”
“去看看。”慕容复却隐隐觉得那些士卒有些眼熟,随口应了一句便策马上前。
到了近前才发现,果然是熟人。慕容复赶紧拨马想跑,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身材魁梧面色黑沉的种谔一把拽住他手中缰绳,阴森森地自牙缝里挤出一句:“探花郎,怎么刚一照面就急着走啊?”种谔与慕容复早已相识,更十分欣赏他的才干,当初为其谋了凤州助教的官职,已是把他当自己人来培养。哪知这自己碗里的菜不给自己面子跑去科举赴考,结果却只得了一个八品官衔。如此丢脸,实在是教种谔又气又恨,气慕容复不识抬举,恨朝堂相公们不识英才。
慕容复嘴角一抽,急忙滚下马背。“慕容复见过种经略。多年不见,经略风采依然,当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他话音未落,邓百川又自种谔的身后冒出头来,老老实实地行礼道:“属下见过公子爷。”
哪知慕容复却只瞪了他一眼,没有发话,显然是不满邓百川不曾将种师道与苏轼家眷同行的消息早早告知于他。
种谔向来护短,见慕容复给邓百川脸色看,当下伸手将邓百川扯了回来,拉长声道:“你也不必给他脸色,是我不准他送信给你。更何况,如今邓百川官授翊麾副尉,从七品!探花郎,你这个国史院编修是几品官啊?”
种谔这句话实在是太打脸了,以至于慕容复竟愣在当场,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好在西军的将领除了种谔这蛮横无理爱揭人短的老混蛋之外,大部分都是心性实诚的好人。不等慕容复答话,种谔身边又挤出一名大约而立之年的将领向慕容复深揖为礼。“折可适见过慕容公子,慕容公子亲冒矢石传授护理之法,救我西军将士无数,请受某一拜。”
折可适是折家后裔,西军名将,他守边四十载,爱护士卒、多谋善断、战功赫赫,慕容复如何能受他的礼,急忙上前把人扶起,诚挚地道:“折将军,这护理之法原是吾师苏学士的功劳,下官只是奉命跑腿,当不得将军如此大礼。”
折可适见慕容复容貌俊朗又温文尔雅,已对他有了几分好感,此时见他毫不居功更是大为欣赏,不由笑道:“苏学士有你这样的弟子,当真福气!”
慕容复闻言忙又谦虚了几句,这才将气氛缓和了过来。种谔终究知道轻重,身为武将不好多与文官亲近,待慕容复与曲珍、种师道等旧识寒暄过一阵,便一声令下带着一众将士呼啸而去。
送走了种谔等人,慕容复终是松了口气,当下整整衣冠前去拜见朝云。原来王闰之不愿丢下丈夫,便令朝云带着几个孩子先行入京。朝云是苏轼的小妾,不敢受慕容复全礼,便抱着苏遁侧身让了一让,口中言道:“明石,我们在进京的路上遇到了种经略,是经略提议结伴而行,这一路上更是对我们礼遇有加。听闻你高中探花,他亦十分开怀,你……”
慕容复见朝云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当下笑道:“小师娘,经略为人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复官明白的。”
朝云这才松了口气,不待她多说什么,苏迨、苏过已迫不及待地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围着慕容复师兄长师兄短了。
秦观看了十分吃味,不由嗔道:“也不见你们跟秦师兄这般亲近?”
苏迨与苏过相视一眼,又忙不迭地围着秦观叫师兄。然而不等秦观嘴角弯起,他们又伸手讨要起新年红包来。
秦观立时心情一沉,他是纯粹的文人,毫无经济理念,至今仍吃慕容复的住慕容复的,就连去酒楼和妓院也是签慕容复的大名,哪里有钱给红包呢?见两个孩子以热切的目光望着自己,秦观只得厚着脸皮道:“去找你们慕容师兄要去!”
慕容复眼下却暂且顾不上当财神爷发红包。此时此刻,他正牵着王语嫣与乔峰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半年不见,慕容复只觉乔峰看起来又沉稳了不少,昔日的少许年少轻狂已尽数收敛为而今的光华内敛。乔峰能有这般变化,原因无他,汪剑通在数月前因病过世,乔峰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丐帮帮主。而他甫一上任,首先要面对的便是丐帮那一团乱麻的财务问题,帮中长老对他将大忠分舵撤出汴京的做法也颇有怨言。这些事乔峰从不曾在与慕容复的往来书信中提及,但慕容复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之甚深。大忠分舵退出汴京多少也因自己的缘故,乔峰如此待他,慕容复自然十分感念。他虽也明白责任使人成长,只是想到乔峰的成长是因为“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不免有些感慨万千。再想起原著中乔峰首次出场时“颇有风霜之色”,慕容复就更分不清汪剑通要乔峰来当这丐帮帮主究竟是帮他还是坑他。
慕容复在看乔峰,乔峰自然也在看他。然而乔峰生性粗犷,并无慕容复那许多的感慨,只是觉得慕容复瞧着又瘦了些。听闻他在国史院的日子犹如苦力,想必是因为这个缘故才瘦了。堂堂探花郎,居然沦落至此,乔峰心中真是又好笑又愤怒。
被慕容复牵着的王语嫣等得不耐烦,伸手拽了拽慕容复的衣角问道:“表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慕容复恍然回神,拱手笑道:“还未曾恭喜乔兄任丐帮帮主。”
乔峰摆摆手,落落大方地道:“明人不说暗话,当初贤弟亲口答应了助我丐帮发展。我这次来,可是要请贤弟兑现承诺的。”
慕容复哈哈一笑,答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办到。”顿了顿,又无比坚定地补上一句。“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