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湖,本就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初冬刚至,天气还并不是十分寒冷,隐约带着晚秋的意思。
西湖南侧虎跑寺内的隐秀湖畔亭处,一位白眉老者正襟危坐于石制茶桌前偶尔细品香茗,在他身侧的年轻少女正娴熟的沏茶添水。
在老者面前,坐着两个年轻后生,正是刚从雾山死里逃生的郑永祥与杨尔玉。
“张老爷子,事情大体就是这样。”郑永祥把接到舅舅遗产后的事一一叙述,此时的他脸上有几分倦意,在脱险后他与杨尔玉是第一时间赶到杭州的,刚到杭州就在高速出口处遇见了张老爷子派来接他们的人,那人说张老爷子知道郑永祥要来,已经安排茶局等他。
张老爷子自然就是郑永祥外祖父姜喻梅的旧交,在江浙地区若是提起这位张丹晨张大师的名字,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大师的传奇故事在民间也流传很广,虽然版本各有不同,但总的来说都是说他如何神通广大的。
在郑永祥面前的张丹晨头带绸布小帽,鼻梁上架着黑色盲人墨镜,虽已经年过耄耋可依然透着当年风流相师的韵味,身上的一挂长袍是订做的,胸前苏绣金丝纹,袍边杭绣银丝线,一副道骨仙风。
张丹晨听罢郑永祥的叙述,开口道:“永祥啊,老夫与你外公是故交,论资排辈,你要叫我一声师伯,听师伯一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雾山之事既然你们已脱险,就不要再多问了。”
郑永祥却追问道:“张家好公,我只想知道在雾山看到的道符是不是您留下的?”
张丹晨微微点头,算是承认,接着说道:“此时揭过,但浩然之事,老夫却未曾算到,依他八字,怎会客死他乡?也是怪哉。”
“这是我舅舅的律师说的,我感觉里面有蹊跷,偏偏舅舅又留了一副图谜给我,还请张家好公帮我解图。”郑永祥恭敬的说。
张丹晨将茶杯放到唇边,微微品了一口说:“岚儿,替为师一观。”
张丹晨老爷子在七十岁后就已封卦,开坛依然收徒,他的徒子徒孙此时已过百人,但张老爷子有个怪脾气,凡是他认为资质越好的徒弟,就会留在身旁越久,而这被称为岚儿的少女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却已经在张丹晨身旁呆了十年有余。
岚儿应是后,伸出芊芊玉手向郑永祥,说道:“还请师兄赐图。”
郑永祥是姜喻梅的外孙,也是姜喻梅的徒弟,这声师兄叫的倒也对,只是郑永祥受不了这小丫头文绉绉的话语,不由老脸一红,把那张图递了过去。
一旁的杨尔玉此时看的眼都直了,好看的女人他见多了,向岚儿这般貌美如仙的,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从刚坐下开始,他就不停的喝茶,好借岚儿为他添茶时候,多看几眼岚儿的芊芊玉手,倒也不觉得寂寞。可现在他已经喝了一肚子水,借着郑永祥递上地图的空档,就告退去茅房。
岚儿轻轻接过图,摊放在早已经擦拭干净的桌案上,虽然这图团起来还不如一旁的抹布干净,但上面画的也还算棱角分明。
郑永祥借岚儿观图的空档,就与张丹晨说起托马斯来,当他说托马斯可能还困在迷雾中时,张丹晨却是说:“这人着实奇怪,但他既然助你们离开,自然也有自己的脱身只法,你只回去静候,若浩然的钱到你户头,那自然说明他一切安好,他来历不明,若是钱未到你户头,也不用惊慌,若是缺钱,你张家好公这边有。”
张丹晨终生未娶,没有子嗣,可银行账户里的钱确实不少,以他与姜喻梅的关系,若郑永祥开头,自然也不会吝啬。当然他也知道,以郑永祥的脾气又怎么会开口向他要钱。
“师父。”岚儿眉头紧锁说道:“是霸王藏甲图。”
张丹晨一听,脸色微变,说:“霸王藏甲图,位置可是齐门之外十里处,南有池潭北有山?”
“正是。”岚儿把图小心叠好,还给郑永祥。
“张家好公你知道这个地方?”郑永祥结果图来,正要手起来,却眼前一花,手头的图已经不见了,却发现图已到了张丹晨老爷子手里。
张丹晨小心摸索着图面,脸色越来越阴沉,仿佛遇见了仇人,脸色慢慢变得狰狞起来,最后把图团成一团,骨节间发出“格格”声。
“怎么了?张家好公。”郑永祥对张丹晨的举动不解,可心中隐约感觉到不妙。
“冤孽啊!冤孽!浩然果然还是忍不住去了那个地方。”张丹晨随即慢慢站起,伸手向一旁的湖水挥去,他手中的图此时已成碎片,落入湖中就被不明真相的鱼儿争抢而尽。
郑永祥看到这一幕,不由的叹息,却愈加好奇,张老爷子与这副图又有何冤仇?
“永祥啊,你可知道我这对招子是怎么掉的?”张丹晨语气微微变得平缓。
“不知。”郑永祥从未见张丹晨取下墨镜过,一直以为张丹晨与那些盲派算师一样,是天生的瞎子。
“你外公可有对你提起当年我们师徒三人探宝之事?”张丹晨又问。
“没有说过,他只提过虽与您老是师出同门,但学的是本事却是两个路数。”郑永祥从小就听外祖父姜喻梅提起过师父李人一的故事,但从未听外祖父提起过师祖李人一是怎么过世的。
张丹晨摇摇头,说道:“永祥,如今你舅舅可能不在了,那你自然就成了内门一脉最后的传人,有些事情我告诉你也罢。”
内门一脉,这个事郑永祥倒是听说过,年幼时,他外祖父姜喻梅告诉过他,师祖李人一是一个没落门派的掌门,身通阴阳术数,道门密法,奇门遁甲,修丹炼药等技艺,可后来时局动荡,兵荒马乱,便匆匆收了张丹晨与姜喻梅为徒,又将毕生所学分了内门与外门,张丹晨资质好些,学会外门道家密法,而姜喻梅本人资质稍差,又痴迷药学,便传了内门修生之法。李人一天纵奇才,却英年早逝,张丹晨与姜喻梅两人均是没有学全。
张丹晨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说道:“岚儿,你也听着罢。”
原要退避的岚儿脸有喜色,她自小没了父母,跟着张丹晨走南闯北,虽然张丹晨也供她读书,但她天赋极佳,十六岁就已经在张丹晨的指点下有所小成,便一面自读高中、大学课程,一面正式拜师张丹晨,张丹晨徒弟众多,但是从未指定接班人,而今天话语中已经有了让她接班的意思。
“家师李人一,早年好武,后得机缘拜入天柱观观主丘本清门下,这天柱观本是全真七子丘处机所创龙门派下一支,由龙门第八代金筑老人所创,可到传到清末丘本清师祖时,天柱观早已经门庭冷落,说是观主掌门,其实早已道观都找不到了,丘本清师祖却是才学渊博,道法高深,对李人一更是倾囊相授,本来家师应是‘合’字辈,但丘本清师祖嫌家师好吃,怕他误了日后修行,在临终前给他抹去了一个口字,让他引以为戒,于是家师改名李人一。”
“全真道教最重密功丹药之术,难怪外祖父说当年师父传他的内门功法最为驳杂繁琐,他后来花了二十年才有小成。”郑永祥心中暗想:“早知道当年真应该好好学。”
“家师李人一独行江湖,借着一身道家功夫与密法,锄强扶弱,得了个‘小长春’的绰号。家师云游天下,只为寻找传人,后来家师不嫌,收我为徒,几年后又在昆山甪直收了姜喻梅,收姜喻梅时,日鬼子已经打到了沙家浜,我们三人便避世在昆山附近的山中。师父传我道家外门道家密法,传姜喻梅内门修生术,并说我们两人资质平平,将来若以天柱观传人自居定会惹人耻笑,便不让我们互称师兄师弟,还说若他日天柱观气数不尽,自会有人重立门户。”
郑永祥暗叹:“难怪外公只说张丹晨是他好友,从不没提起师兄弟一事。也还好祖师爷没让外公当道士,不然自己怕也逃不脱当道士的命。”
“我们三人本在山中,日子还算安稳,可有一日,一个姓吴的男人找到师父,他与师父交情很深,提出让师父帮忙,师父本想推辞,可一来心念重振天柱观,二来碍于江湖面子,便答应了。后来我才知道,这姓吴的名小狗,是个土夫子,经常与洋人做生意,会些洋文,也不知道怎么的,认识了一个叫皮特的德国人,这个德国人手里有一张图,说是张汉朝的藏宝图。”
“藏宝图?”郑永祥立刻想起了舅舅姜浩然所留的那张图。
“是的,藏宝图,也就是浩然留给你的这张,霸王藏甲图。”张丹晨提到霸王藏甲图时,脸色又沉了下来,他说:“祥子,老夫的这对招子,就是拜这霸王藏甲图所赐!”
张丹晨说话间,缓缓把墨镜取下。
郑永祥看向张丹晨墨镜后原本应该是双眼的地方,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却见张丹晨的眼窝里空空荡荡的,如同两个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