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城到川阳北谷,从川阳北谷到灵城,最后又从灵城匆匆赶到雁山。
这一路上叶红意几乎未曾合眼,全靠着一身修为支撑,等到终于见到了谢见疏,说清了多年来的一切,叶红意终于疲惫睡了过去。
她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谢见疏含笑的眸。
几天来发生的事情霎时回到了脑中,所有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叶红意反应过来的瞬间,已经凑上前捉住了对方手腕,像是生怕这人会消失不见。
谢见疏看她动作,不禁失笑道:“这里是我的住处,我还能到哪去?”
这话让叶红意稍稍牵扯起唇角,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随后终于又抬起头来,环顾起这间稍显简陋的木屋。屋子很是陈旧,本应蒙了厚厚的积灰,如今却早被人打扫过了,屋子虽小却透着与世无争的平静安宁。
“这里是我小时候的住处。”谢见疏道任由叶红意捉着自己手腕,面上带着笑意,话间还有几分怀念,“我两岁的时候被净山人捡回雁山,她本是独居在此,我来了以后她特地替我建了新的屋子,还准备了许多东西,教我念书写字,这屋中的书都是她特地替我誊写的。”
叶红意抬眸看去,屋中那座书架上摆满了泛着黄的旧书,看来的确早有年月。
这是谢见疏第一次对她提起自己的过去,叶红意披衣下了床,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神色间看来竟还有几分严肃。
谢见疏看得好笑:“你这是在做什么?”
叶红意从醒来后视线便再不肯自谢见疏身上离开超过片刻,她凝目认真看着那人,低声道:“你还记得荒野里面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吗?”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几年的时间在两个人的身上仿佛都已是隔世,谢见疏尚未开口,叶红意便已经将当时的对话说了出来。对她来说,那些在心底回想了千遍万遍的回忆,都是无比珍贵的东西:“你说我不了解你过去的经历,也不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模样。”
谢见疏记起了这番话,轻声道:“那时候你说……”他话音至此,却倏地顿住。
叶红意将那句话接下去道:“我说我若是了解了你,一定会更喜欢你。”叶红意这般说着,已端坐在谢见疏面前,模样认真的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好要听你从前的故事,准备好更喜欢你了。
这些话叶红意没有说出口,但谢见疏却听得分明,他微微一怔,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罕见的浮起了些许不平静的晕色。
谢见疏半晌才道:“其实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过去。”
叶红意自然不这样认为,她还有别的事情十分在意,想起之前在灵城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她不禁疑惑道:“你说你从前腿脚不方便,对么?”
谢见疏没料到叶红意会突然问出这话:“你还记得?”
“我自然记得。”与谢见疏有关的事情,她都须得牢牢记得。
本没有打算说起此事,但叶红意既然问出,谢见疏便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道:“你还记得安陇山那座旧神殿吗?”
安陇山的事情尚未过去太久,叶红意自然不会忘记,但她直觉谢见疏提出此事绝不会简单,当初她还没记起谢见疏的身份,所以从未疑心过什么,但如今她已知晓一切,再回想从前发生的事情,却无法再轻易断言了。
当初踏入那旧神殿,谢见疏是主动进去的,或者说他前往安陇山的目的,本就是那座神殿。神殿当中唯一的秘密便是那昔年圣女所幻化的黑气,那圣女是为保护她的孩子才会化作黑气将人变作魂体困于神殿,然而就在击退林间妖兽之后,那道黑气却突地散了。
人们以为黑气是因为与妖□□手损耗太大才会灰飞烟灭,但如今看来,事情自然不止于此。
圣女的执念消散,或许只是因为,她的心愿已经得到了偿还。因为当初她所保护着的,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安抚了她的魂灵。
“难道说……”
叶红意骤然回神,看着谢见疏眸中似有询问。
谢见疏颔首道:“我就是当初神殿大火中活下来的那个孩子,圣女便是我的母亲。”
这是世间鲜少有人知晓的秘密,当初顾繁前往安陇山的旧神殿,便是想要查到当初那孩子的踪迹,但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孩子后来成了关闭三界之门的人。若非他的存在被自这世间抹去,他本该才是如今坐在西方神殿中的圣者。
叶红意喃喃问道:“你当初是如何从旧神殿离开的?”
“我先天不足,本应早就死了,是圣女在临死之际将自身力量给了我,救活了我,也将我变作了魂体让我离开了神殿。”
叶红意心中疑惑:“你……”
明白她的心思,谢见疏点头应道:“我生来便能记事。”
昔年旧神殿的圣女相传能传达天神旨意,生来便可呼风唤雨,能力通天,谢见疏身为她的后人,正是继承了她这番能力。
但谢见疏并未能够如圣女一般成为旧神殿的信仰,圣女不顾神殿条例与不知身份的男子生下了他,而他也被众人视作不该有的存在,被神殿一把火险些烧死。
“那场大火后我离开神殿,进了安陇山,正好净山人途经那处,将我带了回去。”谢见疏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只在叙述一个与自己不甚相关的故事。“那时候我魂体虚弱,无法恢复身体,师父将我的魂体放入灵器当中,得了灵器滋养,我五岁的时候成功化出了人身。”
叶红意还记得当初在安陇山的旧神殿里见到的众人魂体模样,那时候她尚且不觉得如何,如今想来,在出生后的整整五年时间里,谢见疏竟都是以这样的面貌活着。
她甚至无法想象当初谢见疏究竟是过着如何的日子。
但谢见疏没有让叶红意继续将这些事情想下去,他温声道:“我恢复人身后先天不足无法行走,但净山人很照顾我,有时候我也会让寒光带我在雁山转转,其实那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
“寒光?”
“嗯,一只白鹿,我和它从小相伴,你见过它的。”
叶红意的确见过,就在这雁山之上,当初那白鹿带着梨儿冲出了白衣圣使包围,去往了安陇山。
但那时候的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白鹿曾经的主人竟是谢见疏。
他仿佛早已经习惯了世人的遗忘,纵然是面对曾经无比熟悉的存在,也能够表现出毫无破绽的陌生疏离,对叶红意如此,对净山人如此,对伴他长大的白鹿亦是如此,叶红意不知他当初自神界裂缝中走出来究竟曾发生过什么,也不知他究竟是经过了多久,才能够如此平静的说着那些曾经属于他,如今却已无迹可寻的故事。
“后来呢?”叶红意紧盯着谢见疏道。
“后来我离开了雁山,其实那时候我也没想过我会去哪里,寒光带着我没有方向的走,我去过不少地方,见了不少人,最后停在了青虹山脚下。”
四大宗门之一,青虹山。
原来谢见疏曾经去过那里。
正如谢见疏所说,她对于他从前的事情从不知晓,而这些故事,如今也只有她能够知晓了。
“青虹山有人收留了我,因为我腿脚不便无法跟随他们修行,所以我待在青虹山书阁当中,平日帮他们整理古书典籍。”谢见疏语声一顿,末了才道:“我也是在那时候认识了青殊。”
青虹山弟子青殊,后来的神殿三神司之一。
听到此处,叶红意眉梢微敛,明白了谢见疏的意思。
他并不只是在说自己的过去,他要告诉她的,还有与西方神殿有关的秘密。
现在谢见疏为世人所遗忘,那么如今在神殿中的圣者蔺尘,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