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烛光前,嫤瑜抚弄着手里紫红色的石榴石手串。一百零八颗珠子,颗颗细腻油滑,通透璀璨,好似一粒粒莹润饱满的石榴籽,透着喜庆,招人喜欢。
胤礽给嫤瑜备下这份生辰礼物,也是因为孩子的预产期是明年五月,正好与胤礽的生辰同月,恰是榴花如霞似火的季节。
“喜欢吗?”胤礽拿过手串,在嫤瑜的皓腕上缠了三圈,往嫤瑜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抬眸深情地看着嫤瑜,“我要缠着你三生三世。”
嫤瑜的脸蛋因胤礽的甜言蜜语燃起一片嫣红,灿若云霞。回望着胤礽,嫤瑜娇羞地轻声应道:“我很喜欢,我也愿意与二爷相伴三生三世。”
两人相拥相吻,缱绻缠绵,心心相悦。
扶柳与折梅候在屋前,听得里头主子俩情意绵绵,两人对视一眼,折梅口型比划,“还出门吗?”
没等扶柳点头,太子的声音传来,招呼人进去伺候更衣外出。
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袍,把嫤瑜裹了个严严实实。到了门前,胤礽还是不放心,生怕嫤瑜着凉,又把折梅手里备着的斗篷亲自给嫤瑜穿上,还把帽子也给戴上,这才放心地牵着嫤瑜的手,小心地朝马车走去。
路面上的积雪都已被清扫干净,又有夫君温暖的大手牢牢抓着,这段路,嫤瑜走得欢畅又稳当。快到马车前时,就见春喜怀里抱着一件小斗篷小碎步跑来,着急地跪下,“殿下请恕罪,娘娘请恕罪,小主子在里头,左右劝不动,非要奴才们送他去乾清宫找皇上。”
春喜如今被拨到弘昰身边伺候,一直也没出什么差错。嫤瑜瞅见胤礽挑眉,略带不快,知道胤礽是气奴才们没哄好弘昰。此时已是云天黑暗,弘昰早该躺床上睡觉了。何况,胤礽今晚带嫤瑜出去,原本就是打着享受二人世界的主意。
“二爷,咱先看看儿子再说。”嫤瑜拿不准弘昰为何这样,不想妄下定论。虽是孩子,但还是要讲道理,不好劈头盖脸上来就盲目数落儿子。
嫤瑜解下斗篷坐进马车,却见弘昰穿戴齐整,貂毛帽,果绿暗花锻镶貂皮冬袍,同色缎面厚底中靿小靴,俨然是要外出的样子。
小家伙见父母进来,头扭向一旁,小嘴翘得老高,气咻咻。
“你不上床睡觉,在这儿裹什么乱?”胤礽瞪一眼儿子,搅了老子的苦心安排,我还没上气,你个小不点倒先吊起了脸?
弘昰不看父母,小手捏紧拳头,“阿玛、额涅要趁我睡觉偷偷出去,不要我了,我找皇祖父去。”
胤礽回想下晚时分和嫤瑜商量晚上出去的场景,就他们夫妻俩在屋里。而且事后也嘱咐知情的奴才们不得多嘴,相信没人有胆在弘昰跟前吐露。
有了底气,胤礽声音也响亮了,振振有词,“谁说我们不要你,我和你额涅只是出去散散步。”
这下不得了,弘昰站起,举起两个小拳头,像头就要发疯的小牛,“阿玛是个大骗子,我要告诉皇祖父打阿玛的板子。我都听到了,你说庆征舅舅介绍了好吃的馄饨,你要带额涅偷偷出去吃。”
“你?”被儿子堵了个结结实实,胤礽顿时哑口无言。
嫤瑜低头侧开脸,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弘昰一看嫤瑜的表情,小拳头松开了,扑到嫤瑜怀里,像只小猪拱食般顶着嫤瑜,“额涅有了弟弟,就不喜欢我了,你们带弟弟去,也不带我。”
胤礽连忙把弘昰拎起来,怕他不懂分寸压到嫤瑜的腹部。命弘昰端正站好,胤礽说话的语气软和很多,谁让自己撒谎在前呢?
“额涅吃不下东西,人都瘦了一圈,阿玛心疼额涅,你呢?”见弘暋酢跬啡峡桑?返i夸了他声“好孩子”,回头与嫤瑜一个眼神交流,心灵相通,胤礽只得认了。
“今儿是你额涅的生辰,你要去,可以,但不许再说那些‘不要你只要弟弟’的浑话惹你额涅难过。你是我们的长子,我们最疼你的,是不是?咱父子俩提前约定好,咱是男人,要保护女人,尊老爱幼,不许乱发脾气,不要小肚鸡肠,有什么要求提前商量,不能自己任性而为,懂了吗?”
胤礽举起拳头,等着。弘昰站得笔直,听得也很认真,就是消化起来有点含糊,不过还是脆脆地应了声“好”。随即,抬起自己的小拳头撞向阿玛的大拳头,这就算是一锤定音了。
挨着阿玛、额涅坐好,马车缓缓移动,胤礽刮一下弘昰的鼻尖,“儿子,你怎么知道我要带你额涅出去的?”
弘昰得意地歪过脑袋撞了下胤礽的胳膊,“我躲在衣橱里,谁也没发现,我早说过,我躲猫猫最厉害了。”
胤礽靠向椅背,闭上眼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不过一年光景,弘昰的躲猫猫技能已经修炼到家,再不是那种蒙着自己双眼就算躲猫猫的水平了。合着往后要想与嫤瑜私下商量个什么事情,还得提前把屋里的柜子、衣橱、床底下全都检查一遍,才能开口。这就跟家里安插了一密探似的,随时要小心谨慎。
弘昰哪儿知道阿玛正腹诽自己呢?记住不能再往额涅身上爬,那就爬到阿玛的怀里,搂住阿玛的脖子,很是认真地告诫,“阿玛,撒谎是不对的,往后不能再犯,记住了吗?”
胤礽无语,被儿子逮住软肋,只能默默接受批评。
马车出了正阳门,就是热热闹闹的大栅栏。这片的几条胡同、街口集中了绸布店、珠宝店、药店、鞋店等等不计其数的店铺,戏院、茶楼、客栈、饭馆的旗号也是一面挨着一面,不愧是京城有名的繁华之地。
只不过,这会子却是冷冷清清,没人走动。因为入夜实行宵禁,街头巷尾放置栅栏拦截,晨起开市,入夜关闭。
马车停下时,胤礽当先而下,弘昰自也是迫不及待跟着阿玛跳下。嫤瑜留在车上,折梅帮忙撩开车帘一角,方便嫤瑜朝外打量。
认出是大栅栏街口,嫤瑜抿笑,哪儿有大晚上过来的,况且还是冬夜。即便是卖馄饨的饭馆,这会子也早打烊了。
弘昰倒是眼尖,一下车就见着了不远处的耀格与索额图,拔腿就跑了过去。索额图瞅见弘昰,惊喜不已,乐颠颠主动迎了上来。本想照着规矩给小主子问个安,岂料腰还没弯,弘昰就抱上了他的胳膊。
“太姥爷,你也像我额涅一样,吃不下饭,跑来吃馄饨吗?”
话说着,弘昰还趁机摸摸索额图的肚子,大腹便便。怎么比额涅的肚子还大呢?
索额图恨不得把老脸抹下来揣兜里去,童言无忌,真让人难为情。耀格一旁偷笑,索额图不好在弘昰跟前呲他,回头吩咐侍卫去把卖馄饨的带来。
嫤瑜这边听闻索额图等人也在,就放下了帘子,外头的情况就听得折梅禀报。当看到侍卫引来一位挑摊的小贩,折梅愣得目瞪口呆,使劲儿揉了揉双眼,没看错,就一随走随卖的小贩。
只见那位上了年纪的小贩在胤礽指定的位置放下挑子,一头是小煤炉子,上面搁方形的晾盘,边沿放碗、调料,炉上坐着一口滚开的小锅。另一头揭开白布罩子,那是个带抽屉的货物架子。
得到指令,老人拿出提前备好的馅料与馄饨皮,现包现煮,忙活上了。
馄饨,弘昰在宫里也没少吃,对他来说,煮馄饨的家什才是亮点,在宫里何曾能见到这样的。围着摊架,上看下看,左摸右摸,索额图紧紧张张护着,就怕他磕着烫着。
身居高位多年,索额图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别说吃这种街头小吃,就连看一眼,都不待见。虽然索额图已经提前把小贩的家当仔细检查了个遍,每样东西也要求一洗再洗,只是哟,心里还是一直叫苦呀!
知道太子你疼媳妇儿,可你摆情调就不能高贵些吗?这种市井吃食,能干净吗?能下肚吗?更何况太子妃还怀着金贵的龙孙呢?
耀格倒没他祖父那么嫌弃,反倒觉得有趣。站在胤礽身旁时,小声说道:“我前儿踩点,就站在路边吃了一碗,味道挺好。庆征还真行,这种街头小吃都能拔到。”
庆征已经入职内务府,在广储司掌管银、皮、瓷、缎、衣、茶六库的库藏,同时担任营造司掌事,监管宫廷、别苑的修缮。事务琐碎,要求却多,但庆征忙得不亦乐乎,正是学以致用。
就以庆征如今的差使需要,京城各大繁华市井,都是他跑动的地方。别说各大商户的货品他了如指掌,就这街头小吃,他也如数家珍。
热腾腾的馄饨出锅,胤礽亲自给嫤瑜送进马车,果然是环境特殊,骨汤的鲜香味飘来,嫤瑜居然没有反胃。皮薄馅儿足的野菜鲜肉馄饨,一口咬下去,味美不腻。馄饨汤配着青韭、冬菜、虾皮、蛋皮、香菜,点了香油、香醋,浓郁中含着清爽。
马车里久无食欲的嫤瑜一口接一口吃上了,外头的弘昰却是一个又一个已经六个馄饨下肚,若不是春喜提议角色扮演转移他视线,他肯定要吃多了闹积食。
“老伯,你的馄饨怎么卖?”得春喜提醒,弘昰很快进入角色,他现在很喜欢这样的游戏。
那位老人家受宠若惊,其实事先索额图就给了他十两银子,并且今晚的用料也全是索额图提供,他纯粹是才艺展示。不过眼前的这位贵气逼人的小公子问起,索额图一旁使眼色让他配合,他也就老老实实回答:“五文钱一碗。”
弘昰要付钱,可问题来了,胤礽、嫤瑜、索额图这样的主儿是随身带钱的人吗?更何况还是小钱。不过,索额图现在的心情不同往日,难得和小皇孙一起,就是小主子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要弄出一个来。文钱,不是问题。
眼神溜一圈四周,索额图顺着值守的侍卫们挨个搜罗,借来一捧小钱。弘昰刚想摸钱,索额图赶紧侧身,“我的小祖宗,您说要付多少,我给付。这钱都不知道过了多少人的手,不干净,您别碰。”
弘昰认认真真想了想,转到索额图前方,拉住他的手,“不对,那是人不干净,把钱弄脏了。”
卖馄饨的老人家一听,立刻惊呼一声,“小公子真是聪慧过人。”
结果拗不过弘昰,索额图只好让他一文钱一文钱数着给老人。因着弘昰是看着索额图从侍卫们身上拿来的钱,所以弘昰给老人家数的馄饨钱,就相当于在场的每人各吃了一碗,直让老人家收钱时,战战兢兢。倒是索额图无所谓,摆摆手,“给你,你就收好,算是给你的赏钱。”
马车里嫤瑜虽没有吃完,但也吃去了三分之二,已是很不错的胃口。听着儿子在外头的举动,专程叮嘱折梅,“打听清楚了,回头给侍卫们把钱还回去。今儿让这位老人家受折腾了,明儿着人再给送些赏钱来。”
折梅把碗筷送回去时,弘昰听说额涅吃了不少,兴高采烈地说与老人家,“老伯,你的馄饨很好吃,明晚我们还来。”
索额图一听,脸都绿了,幽怨的目光转向胤礽。我的小祖宗诶,我这把老骨头快散架了。
***
夜深人静,乾清宫的寝殿里,烛火闪动金芒,皇帝还没有入睡。
晚上宣了和贵人瓜尔佳氏侍寝,一番*之后,和贵人被送回后宫,而皇帝却靠坐床前,手里拿着书,看了半天,也没翻过一页。倒是时不时就询问守夜的乔守木,程圆来了没有。
胤礽带着妻儿去大栅栏,程圆也随同前去。一行人回到宫里,弘昰还在回来的路上,就在马车上咂咂嘴进入了美梦,所以回撷芳殿后,大家也都洗洗就睡下了。
听说皇帝要连夜见他,程圆又急匆匆赶到乾清宫。其实皇帝心不在焉等了一夜,无非就是听说太子带着妻儿在正阳门外与索额图会面,这可是让他吃了一惊。密谈国事?拿妻儿当挡箭牌?未免也太明显、太幼稚了。皇帝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下定决心把索额图的权势打散时,皇帝做好了准备,随时应对索额图一党的反弹。一两年,哪怕三五年,皇帝也要逐渐根除胤礽对索额图的依赖,东宫必须仰仗乾清宫。
结果,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不需要皇帝大费周章地让心裕顶替索额图,然后再找借口革除心裕,索额图直截了当上疏请辞,完全退归养老的悠闲生活。不仅如此,索额图的子嗣也请求外任,交出京城的军政要务。皇帝本是打算来个几年的持久战,结果索额图不过几个月就上上下下交了出来,如此恭顺合作的态度,完全让皇帝生出一种挥出重拳击打棉花的无力感。
你不是要收回正黄旗吗?现在给你了,你就收着呗。事实却是,皇帝抱着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来的正黄旗,反而觉得成了烫手的山芋。再退回去,不可以,来之不易。可正黄旗是赫舍里家族掌控了几十年,哪儿是一口气就能吃得下的。
没辙,皇帝把正黄旗的满洲都统仍然交到了索额图长子、也就是耀格的父亲格尔芬手中,至于其他的重要职位,也是交与胤礽与索额图协商,务必保证正黄旗顺利过渡。
于是乎,就有了如今的现状:四福晋的哥哥喇尔泰担任另一位领侍卫内大臣;正黄旗的蒙古都统则是乌尔衮,正是诚郡王胤祉的姐夫、和硕荣宪公主的额驸;正黄旗汉军都统选定托合齐,托合齐的祖先出身卑微,原是安亲王岳乐的家人,后转为内务府包衣。但随着托合齐的妹妹被皇帝看中,并生下十二皇子胤祹后,托合齐逐渐得到皇帝的信任和重视,接连被提拔晋升。
这样的任命,皇帝挑不出任何不妥,甚至非常合理,但皇帝就是不爽。皇帝派人处处留意,他不相信索额图会放弃权利,他要找出蛛丝马迹证明,索额图还是那个噬权如命的权臣。
不过,左等右等,等来程圆,听完程圆的禀报之后,皇帝手里的书“啪”地失手掉到了地上。
“只是,吃馄饨?”
程圆把书捡起,呈递给皇帝。听得皇帝半晌就冒了这么一句,程圆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恭着身,又再次详细描述了一遍,包括索额图陪皇长孙做游戏,教皇长孙数钱买东西等等。
“那是朕的大孙子,他凑上来摆什么含饴弄孙的闲情?”沉默了好一会儿,程圆听到的是皇帝这样的抱怨。
“弘昰真的说钱不脏,不干净的是人?”
听到程圆“大抵如此意思”的答复后,皇帝两眼放光地笑道:“不愧是朕的大孙子,字字珠玑啊!”
程圆退出后,皇帝的神色又黯淡下来,为什么那么简单的快乐自己却没能参与其中呢?明明是想要拉开索额图与胤礽的距离,把胤礽紧紧抓在手里。可怎么这会子却觉得,是自己把胤礽推开了。
乔守木亲自提灯为程圆引路,一直送到乾清门。程圆不知道乔守木见过胤礽,还是因魏珠对乔守木抱有抵触的心态。乔守木依旧平淡如常,可程圆却又觉得乔守木眼底藏着跃动。
本来已经迈步下了乾清门的台阶,程圆停下回过头,乔守木见状,立刻下来,问了声:“程总管,可是有事吩咐?”
“你?”程圆略作停顿,“木头,主子们的事别掺合。”
乔守木鞠了一躬,轻声道:“我只是乾清宫的奴才,没有主子。您慢走!”
话完,乔守木返身就折进了乾清门,倒叫程圆听着这话,拿捏不出是个什么意思?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