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祚说的隐晦,毛文龙也不出言挑破,而是模棱两可的问道:“此事,刘将军怎么看?”
这下轮到刘兴祚为难了,踌躇了半响,开口道:“请恕末将大胆,如今的辽东局势,大帅怎么看?”
毛文龙便开口回答道:“辽东局势,刘将军又是怎么看?”
刘兴祚推脱不过,想了想,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如今辽东三方势力之中,建奴的长处在勇武,短处在民众稀少,经不起消耗。至于辽东袁督师,长处在于有朝廷的大力支持,大笔的银子粮草随便开销,短处在辽东最为孱弱,士卒无求战之心,亦无战斗之力。回过头来说,东江的长处在地利,勇武略输建奴半筹,至于短处,自然是根基太薄。王军师来东江之前,东江缺粮缺饷缺兵器。如今好不容易有点起色,有了屯田足以自给,有了海盐足以富足。而且势力正在飞速上升之中,假以时日,扫平其它两方势力不在话下。”
接着刘兴祚便跪下来开口道:“为大帅计,为东江计,此时东江局面一片大好,正是埋头发展势力的良机,岂可轻言战事?万一稍有失利,大帅辛苦打下来的基业,王军师的一番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
这话毛文龙听明白了,接下来几个月内,建奴大举进攻辽东已经成了定局,东江要不要派兵援助辽东,大家正在商议。刘兴祚的这话却是针对这件事情来的。
不过这话却也不简单,所谓的埋头发展势力,便包涵了两层意思,第一,不要主动和建奴为敌,大家安安稳稳的做邻居好了。第二,埋头发展势力,到时候再看看情形,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看着毛文龙点了点头,似乎有点心动,刘兴祚乘机继续劝道:“如今的情形,建奴根本无力进攻东江,咱们便立于不败之地。建奴进攻辽东之事,咱们援助辽东,则袁崇焕胜,咱们按兵不动,则建奴胜。可以说先机在尽在咱们手中。大帅,机不可失啊!”
毛文龙便开口问道:“依刘将军的意思,东江当如何应对?”
刘兴祚也深知直接劝毛文龙自立建国,实在太过突兀。关键是毛文龙没有心理准备,家眷又被扣在大明境内。
于是便想把事情分成两步来进行,先劝毛文龙变成听调不听宣的半独立性质,名义上还是朝廷所管辖,至于要不要听从朝廷命令,那就要看情况了。对东江有利的,自然可以听从朝廷命令。对东江不利的,便可以找点借口推脱。东江远在大明千里之外,这里的情形,朝廷根本就不清楚,要找点推脱的借口实在是容易不过。
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再走第二步,倘若大明占尽优势,那么东江则可以出兵剿灭建奴,用皇太极的人头来取信朝廷,重回朝廷怀抱。倘若到时候大明根本无力维持辽东形势,而东江势力又已经足够了,到时候自立也好,建国也好,还不是东江自己说了算?
于是刘兴祚壮着胆子开口道:“为大帅计,莫若同时交好宁远和建奴。如今建奴向东江示好,正当以善意回之。至于宁远方面,能和则和。倘若宁远不来算计东江,咱们也犯不上和他们作对。要是宁远继续算计东江,咱们也不要手软。”
毛文龙露出不可置否的情形,开口道:“然后呢!”
刘兴祚额头上冷汗直流,实在被毛文龙逼到了角落,想了想,跪下开口道:“只要过得三年五载,等东江势力上来之后,腾挪的地盘就大了许多。如今东江地方千里,民众数十万,将士用命,文臣归心。再加上周边的朝鲜孱弱无比,此乃天贻之于大帅,当急取之。既占有朝鲜之地,东江便可以自由进退。倘若大明取胜,则可以落井下石,两面夹击建奴,凭剿灭建奴之功,再有东江大军为后盾,裂土封侯亦不在话下。倘若建奴占了上风,却也无妨,只要大明一天不灭,建奴必然不敢来攻打大帅。若是不幸大明灭亡,大帅亦可凭借汉人的身份,聚拢大明残兵溃卒,使东江众将将之,再与建奴决一雌雄。此事若成,大帅进则为天子,退亦不失王侯。此事全为大帅计,至于末将等人,无非图个攀龙附凤,封妻荫子而已。请大帅三思。”
刘兴祚这货口才却是了得,一番话说下来,毛文龙也有点心动。想起陈继盛的言辞,便开口问道:“朝廷对东江有大恩,建奴又和本帅有大仇,只恐士卒之心未能全附,何况本帅亲族人等全在钱塘,此事奈何?”
刘兴祚便开口道:“大帅开镇东江十二年,所得军饷不过百万之数,何来的大恩?去年建奴攻东江,辽东不救。今岁辽东断东江粮饷,朝廷不问。这就是朝廷的大恩?大帅开镇东江以来,前后数百战,斩获建奴累计数万,此功亦足以酬朝廷之恩。至于大帅族人之仇,两军交锋之际,自然是玉石俱焚,哪里能分清楚是不是大帅族人?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东江雄起之时,倘若大帅仍有报仇之心,末将愿为前锋,替大帅荡平建奴。至于大帅之亲族,也请放心,只要大帅只是自立,却不投靠建奴,则朝廷必不敢轻动大帅亲族。不怕逼反大帅,导致大帅全面倒向建奴么?倘若大帅实在担心,末将愿领人潜入钱塘,替大帅盗出一众亲族。若不能成功,末将提头来见。”
说完之后,刘兴祚又总结了一下,开口道:“就辽东小势而言,大帅当结交建奴换取太平,然后再埋头发展势力。就天下大势而言,如今建奴同大明对峙,东江当可乘机取巧,自立于二者之间。只要二者一天不分出胜负,则必然不敢来打东江的主意,生怕把东江逼迫到对手一方。大人正可以持此自立,待到东江雄起之后,再看形势以图后计。”
毛文龙神色放缓,似有所动,却只在那里埋头沉思。
刘兴祚便又继续劝道:“大帅,还有一事,末将不吐不快。辽东诸将出生入死的追随大帅,却也是一个个希望能立功封侯,封妻荫子。以前东江清苦,大家战事之余,却全在费尽心思填饱肚皮,没时间多想。如今东江日渐富足,众将填饱肚皮之外,只怕多少会生出其它心思。倘若大帅有了雄心壮志,诸将也就有了奔头,自然会尽心用命。此事,也请大帅三思。”
这话说的隐晦,但是毛文龙听懂了。以前肚子都填不饱,大家自然不会多想。如今日子好了起来,大家的欲望也只会越来越多,胃口也只会越来越大。
倘若毛文龙没有雄心壮志,把这东江总兵这个职位干到老,如此下来必然会堵住众将的上升之路,说不定这群人之中会有人生出异样心思。
倘若毛文龙有称帝的野心,那么属下众将的爬升空间就会无限大。只要你肯努力,立下大功,上面有的是位子安置你。
只要大家有了进步的余地,这种情况下,大家只会拼命立功,努力往上爬,根本不会生出异样心思。倘若不幸战死,那也只能怨自己命苦。倘若能活到大功告成的那一天,自然能满门富贵。这个就是天意了,怨不得别人。
要不就说刘兴祚这货会说话呢,明明一段带有威胁性质的话,由这货说出来,却没有威胁的意思在里面。乍一听来,全是为自己着想的心思。
毛文龙听了刘兴祚这番话,沉吟了许久。半响之后,开口道:“此事事关重大,且容本帅细细思量。”
刘兴祚也知道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再说下去便有威逼的意思在里面。这样会引起毛文龙的反感,说不定就把这锅饭给做夹生了。
想了想,刘兴祚便磕头告退,临了又补了一句:“大帅下决心之前,不妨见一见建奴使者,听听他们如何说。”
毛文龙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刘兴祚告退之后,毛文龙便陷入深深的沉思。
在自己心里,倘若对朝廷没有半分怨言,那自然也是骗鬼的。这么多年下来,自己一力维持东江这艘破船,在缺粮缺饷缺兵器,却又要对抗建奴的全力进攻情形下,实在支撑的很苦。而朝廷呢?自从袁可立袁大人隐退之后,朝中官员也好,山东地方官员也好,一个劲的在自己背后捅刀子。
再加上朝中传来的消息,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屯田和海盐,日子刚刚开始好了起来,朝廷和圣上就生怕自己造反,一门心思的图谋自己的海盐和屯田。特别是前几天梁稷的来访,透露了袁崇焕图谋东江海盐的意图,更是让毛文龙伤透了心。自己一门心思忠君爱国,却落了个四处树敌的下场,实在是对大明失望之极。
至于说到自立,不管明着自立建国也好,暗中自立对朝廷阳奉阴违也好,虽说着实有利于东江,却又与自己自幼的信仰相背。
毛文龙正在书房内矛盾着,门外亲卫来报,沈世魁沈将军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