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从谢逊的窗子跃了出去,四下察看,并无异状,又回到房中。赵敏说:“你看见金毛狮王不在,为什么反而觉得欣慰?”
张无忌说:“又来胡说八道,我几时觉得欣慰呢?”
赵敏微笑道:“难道我不会看你的脸色吗?你一推开房门,怔了一怔,绷起的脸皮便放松了。”
张无忌不去理睬她,自行斜倚在炕上。赵敏笑吟吟的坐在椅中,说道:“我知道你怕金毛狮王杀了我,幸好他不在,倒免得你为难,我知道你真的是舍不得我。”
张无忌怒道:“舍不得妳便怎么样?”
赵敏笑道:“我自然是欢喜极了。”
赵敏说:“在庙里耽搁了半天,肚子好饿。”
叫店小二进来,取出一小锭黄金,命他快去备一席上等酒菜。店小二连声答应,水果点心流水价送了上来,不一会送上酒菜。
张无忌:“我们等金毛狮王回来一起吃。”
赵敏:“金毛狮王一回来,我性命不保,我还是先吃个饱,待会儿做个饱鬼的好。”
张无忌见她话虽如此说,神情举止之间却似一切有恃无恐的模样,赵敏又说:“我这里金子有的是,待会可以叫店小二另备酒席。”
张无忌冷冷的说:“我可不敢跟妳一起吃,谁知道妳有没有下毒药?”
赵敏脸一沉,说道:“你不吃就不吃,免得我毒死了你。”
说完赵敏自己吃了起来,张无忌叫厨房里送了几张面饼来,离得她远远的,自行坐在炕上大嚼。赵敏席上炙羊烤鸡、炸肉脍鱼,菜肴极是丰盛。她吃了一会,忽然泪水一点点的滴在饭碗之中,勉强又吃了几口,抛下筷子,伏在桌上抽抽噎噎的哭泣。
她哭了半晌,抹干眼泪,似乎心中轻快了许多,望望窗外,说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那韩林儿不知道被押解到何处,若是失了他的踪迹,倒是不容易相救。”
张无忌心中一凛,站起身来:“正是,我还是先去救了韩兄弟回来。”
赵敏说:“你也不怕丑,人家又不是跟你说话,谁要你接口?”
张无忌见她忽嗔忽羞,忽喜忽愁,不由得心里又是恨,又是爱,当真不知道如何才好,匆匆将半块面饼三口吃完,便走出去。
赵敏说:“我和你同去。”
张无忌:“我不要妳跟着我。”
“为什么?”
“妳是蒙古人的郡主,杀害了我那么多的汉人,我岂能和敌人同行?”
“好,你独自一个人去!”
张无忌出了房门,忽然又回身,问道:“妳在这里干嘛?”
赵敏说:“我在这里等金毛狮王回来,跟他说你救韩林儿去了。”
“金毛狮王嫉恶如仇,他最痛恨蒙古人了,焉能饶妳的性命?”
赵敏叹了口气:“那也是我命苦,有什么法子?”
张无忌沉吟半刻:“妳还是避一避的好,等我回来再说。”
赵敏摇头:“我也没什么地方好避的。”
张无忌:“好吧!妳跟我一起去救韩林儿。”
赵敏笑道:“这是你要我陪你去的,可不是我死缠着你,非跟你去不可。”
张无忌苦笑:“妳是我命中的魔星,遇见了妳,算是我倒霉。”
赵敏嫣然一笑,说道:“你等我片刻。”
顺手带上了门,过了好一会,赵敏打开房门,却已经换上了女装,貂皮斗篷,大红锦衣,装束极是华丽,张无忌没想到她随身包裹之中竟带着如此贵重的衣饰,心想:“此女诡计多端,行事往往出人意料。”
赵敏:“你呆呆的瞧着我干什么?我这衣服好看吗?”
张无忌:“颜如桃李,心似蛇蝎。”
赵敏哈哈大笑:“多谢张大教主给了我这八字的箴语,张教主,你也去换一套好看的衣服吧。”
“我从小穿得破破烂烂,妳若嫌我衣衫褴褛,尽可以不必和我同行。”
“你别多心,我只是想瞧瞧你穿了一身好看的衣服之后,是生得一副什么模样。你在这里稍等,我去给你买衣服。反正那些叫花子走的是入关大道,我们脚下快一些,不怕追不上。”赵敏也不等他回答,已经翩然出门。
张无忌坐在炕上,心下自责,自己总是不能刚硬,给这小女子玩弄于掌股之上,张无忌啊张无忌,你算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脸来做明教教主、号令群雄呢?
久等赵敏不归,眼见天色已黑,心想:“我干嘛一定要等她?不如独自去将韩林儿救了。”
转念又想:倘若她买了衣服回来,正好撞上谢逊,被他一掌击在天灵盖上,脑浆迸裂,死于非命,衣衫冠履散了一地,想到这等情状,不自禁的心悸。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只是胡思乱想,直到脚步细碎、清香袭人,赵敏捧了两个包裹,走进房来。
张无忌说:“等了妳这么久,不用换了,快去追敌人吧。”
赵敏微笑道:“已经等了这么许多的时间,也不差这更衣的片刻。我已经买了两匹坐骑,连夜可以赶路。”
说着解开包裹,将衣裤鞋袜一件件取了出来,说道:“小地方没好东西买,将就穿着,我们到了大都,再买过貂皮袍子。”
张无忌心中一凛,正色说道:“赵姑娘,妳想要我贪图富贵,归附朝廷,可乘早死了这条心。我张无忌是堂堂大汉子孙,便是裂土封王,也决不能投降蒙古。”
赵敏叹了口气:“张大教主,你瞧这是蒙古衣服呢,还是汉人衣服呢?”
说着将一件灰鼠皮袍提了起来,张无忌见她所购买的衣服都是汉人装束,便点了点头。赵敏转了个身说道:“你瞧我这模样是蒙古的郡主呢,还是寻常汉家女子?”
张无忌心中怦然一动,先前只觉她衣饰华贵,没想到蒙汉之分,此时经她提醒,才想到她全然是汉人姑娘的打扮。只见她双颊晕红,眼中水汪汪的脉脉含情,他突然之间,明白了她的用意,说道:“妳……妳……”
赵敏低声说:“你心中舍不得我,我什么都够了,管他什么元人汉人,我才不在乎了。你是汉人,我也是汉人,你是蒙古人,我也是蒙古人。你心中想的尽是什么军国大事、华夷之分,什么兴亡盛衰、权势威名,无忌哥哥,我心中想的,可就只有一个你。你是好人也罢,坏蛋也罢,对我都完全一样。”
张无忌心中感动,听到她这番柔情无限的言语,不禁意乱情迷。张无忌叹了口气:“赵姑娘,你对我一番情意,我人非草木,岂有不感激的?”
赵敏说:“我从前自以为聪明伶俐,事事可占上风,哪知世事难料。无忌哥哥,今天我们不走了,你在这里等金毛狮王,我到周姑娘的房中等她。”
张无忌问道:“为什么?”
赵敏:“你不用问为什么,韩林儿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担保一定救他出来便是。”
赵敏说着翩然出门,走到周芷若房中,关上了房门。张无忌一时捉摸不到她用意何在,斜倚炕上,苦苦思索。一想到玄冥二老,顿时好生惊恐,鹿杖客和鹤笔翁武术实在太强,金毛狮王纵然眼睛不盲,也未必敌得过任何一人。
他跳起身来,走到赵敏房外,说道:“赵姑娘,妳手下的玄冥二老到哪里去呢?”
赵敏隔着房门说:“他们二人多半以为我脱身回去关内,向南追下去了。”
张无忌问:“妳此话当真?”
赵敏冷笑:“你既然不相信我的话,又何必问我?”
张无忌无言可对,呆立门外,赵敏说:“假若我跟你说,我派了玄冥二老,来这客店中害死了金毛狮王和周姑娘,你信还是不信?”
这两句话正触中了张无忌心中最惊恐的念头,立即飞足踢开房门,额头青筋暴露,颤声道:“妳……妳……”
赵敏见他这个模样,心下也害怕起来,后悔刚才说了这几句言语,连忙说道:“我只是吓吓你的,决没那么回事,你可别当真。”
张无忌凝视着她,缓缓说道:“妳不怕到客店中来见我义父,口口声声说有事要问他们,是不是妳明知他们二人现在已经不在人世呢?”说着走上两步,和赵敏相距不过三尺。
赵敏凝视着他双眼,正色说道:“张无忌,我跟你说,世上之事,除非亲眼目睹,不可妄听人言,更不可自己胡思乱想。你要杀我,便可动手,待会见到金毛狮王回来,你心中却又怎么样?”
张无忌定了定神,暗自有些惭愧:“只要金毛狮王平安无事,自是上上大吉。金毛狮王的生死安危,不容许妳拿来说笑。”
赵敏点头:“我不该说这些话,是我的不是,你别见怪。”
张无忌听她柔声认错,心下倒也软了,微微一笑:“我也太莽撞了,得罪了妳。”说着回到了谢逊的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