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夜,直到次日的天明,仍然不见谢逊和周芷若回来。张无忌更加担心起来,胡乱用了些早点,便和赵敏商量,到底他们二人到了何处?
赵敏皱着眉头说道:“这也奇了,我们不如追上史火龙等一干人,设法探听。”
张无忌点头:“也只有如此。”
当下两人结算店帐出房,交代掌柜,如果谢逊、周芷若回来,请他们在店中等候。
店小二牵过来两匹栗色的骏马,张无忌见双驹毛色光润,腿高躯壮,乃是极名贵的良驹,不禁喝了声采,料想是她率领追踪丐帮之时带了来的,昨日出去买衣,顺便去牵了来。赵敏微微一笑,翻身上了马背,两骑并肩出镇,向南疾驰。旁人但见双骏如龙,马上男女衣饰华贵,相貌俊美,还以为是官宦人家的少年夫妻并骑出游。
两人奔驰了一日,这一天行了二百多里,途中住宿了一晚,次晨又再赶路。将到中午时分,朔风阵阵从身后吹来,天上阴沉沉地,灰云便如压在头顶一般,又奔驰了二十多里,鹅毛般的雪花便大片大片飘了下来。
一路上张无忌和赵敏极少交谈,眼见雪越下越大,他仍然是一言不发的纵马前行。这一日途中所经,尽是荒凉的山径,到了傍晚,雪深近尺,两匹马虽然神骏,却也支持不住了。他见天色越来越黑,纵身站在马鞍之上,四下眺望,不见房屋人烟,心下好生踌躇。
张无忌说:“赵姑娘,妳看如何是好?如果再赶路,只怕这两匹牲口挨不住了。”
赵敏冷笑:“你只知道牲口挨不住,却不理人的死活。”
张无忌心感歉仄,暗想:“我竟然不知道疲累寒冷,因为急于救人,却没有去顾她。”
又走了一阵,忽然听得忽喇一声响,一只獐子从道左窜了出来,奔入了山中。张无忌说:“我去捉来做晚餐。”
身随声起,跃离马鞍,跟着那獐子在雪中留下的足迹,直追了下去。转过一个山坡,暮霭朦胧之中,见那獐子钻向一个山洞,他如箭般追了过去,没等獐子进洞,已经一把抓住它的后颈。那獐子回头往他手腕上咬去,他五指使劲,喀喇一声,已经将獐子颈骨扭断。
见那山洞虽然不宽大,但勉强可供二人容身,当下提着獐子,回到赵敏身旁,说道:“那边有个山洞,我们暂且过一晚再说,妳说如何?”
赵敏点了点头,忽然脸上一红,转过头去,提缰纵马而行。张无忌将两匹马牵到坡上两株大松树下躲雪,找了些枯枝,在洞口生起火来,山洞里倒颇是干凈,并无兽粪秽迹,向里面望去,黑黝黝的不见尽处,于是将獐子剖剥了,用雪擦洗干凈,在火堆上烤了起来。赵敏脱下貂裘,铺在洞中地下,火光熊熊,烘得山洞温暖如春。
张无忌一回头,只见火光一明一暗,映得赵敏的俏脸倍增明艳,两人相视而嘻,一日来的疲累饥寒,尽化于一笑之中。獐子烤熟后,两人各撕一条后腿吃了。
张无忌在火堆中加些枯柴,斜倚在山洞壁上,说道:“睡了吧?”
赵敏嫣然微笑,靠在另一边石壁上,合上了眼睛。张无忌鼻中闻到她身上阵阵幽香,只见她双颊晕红,真想凑过嘴去一吻,但随即克制绮念,闭目睡去。睡到中夜,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马蹄之声,张无忌一惊而起,侧耳听去,共是四匹马自南向北而来,见洞外大雪一直下得不停。
张无忌心想:“深夜大雪,冒寒赶路,一定有十二分的急事。”
蹄声来到近处,忽然停住,过了一会,蹄声渐近,竟是走向这山洞而来,张无忌一凛:“这山洞僻处山后,若非那獐子引路,我决计寻觅不到,怎么会有人跟踪而至?”
随即省悟:“是了,我们在雪地里留下了足迹,虽然下了半夜大雪,仍未能尽数掩去。”
这时赵敏也已醒觉,低声说道:“来者或是敌人,我们暂且先避一避,瞧是什么人。”
说着挖起洞外的白雪,掩熄了火堆。这时马蹄声已然止歇,但听得四人踏雪而来,顷刻间已到了洞外十多丈处。张无忌低声说道:“这四个人速度好快。”
若是出外觅地躲藏,非给那四人发觉不可,正没有去处,赵敏拉着他手掌,走向里洞。那山洞越向里面越是狭窄,但竟然甚深,进得一丈有余,便转过弯去,忽然听到洞外一人说道:“这里有个山洞。”
张无忌听这话声好熟,好像是四师兄张松溪,甫惊喜间,又听到另一个人说:“马蹄印和脚印正是到这山洞来的。”却是殷梨亭。
张无忌正要出声招呼,赵敏伸过手来,按住了他嘴,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跟我在这里,给他们见了,多不好意思。”
张无忌一想没错,自己和赵敏虽然是光明磊落,但是一对少年男女同宿山洞,给众师兄见了,他们怎信得过自己并无茍且之事?何况赵敏是元朝郡主,此时敌人相见,极是不便,心想:“我还是等四师兄、六师兄他们出洞后,再单身赶去见,以免尴尬。”
只听到俞莲舟的声音说道:“咦,这里有烧过松柴的痕迹,还有獐子的毛皮血渍。”
另一人说:“我一直心中不定,但愿七弟平安无事才好。”那是宋远桥的声音。
张无忌听到宋俞张殷四位师兄一齐出马,前来找寻莫声谷,听他们话中之意,似乎七师兄遇上了强敌,心下也有些挂虑。只听张松溪笑道:“大师哥爱护七弟,还道他仍是当年少不更事的小师弟,其实近年来莫七侠威名赫赫,早非昔比,就算是遇上强敌,七弟一个人也必对付得了。”
殷梨亭说:“我倒不担心七弟,只是担心无忌这家伙不知身在何处。他现在是明教教主,树大招风,不少人要算计他。他为人太过忠厚,不知道江湖上风波险恶,只怕堕入奸人的术中。”
张无忌好生感动,暗想众位师兄待我恩情深重,时时记挂着我。赵敏凑嘴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是奸人,此刻你已经堕入我的术中,你可知道吗?”
只听得宋远桥说:“七弟到北路寻觅无忌,似乎已找得了什么线索,只是他在天津客店中匆匆留下的那八个字,却叫人猜想不透。”
张松溪说:“门户有变,亟须清理。我们武当门下,难道还会出什么败类不成?莫非无忌他……”
说到这里,便停了话头,语音中似暗藏深忧。殷梨亭说:“无忌他决对不会做出什么败坏门户的事,那是我信得过的。”
张松溪说:“我是怕赵敏这个妖女太过奸诈恶毒,无忌少年大血气方刚,惑于美色,千万别闹得身败名裂……”四人不再言语,都长叹了一声。
接着听得火石打火,松柴毕剥声响,生起火来。火光映到后洞,虽然经过了一层转折,张无忌仍可隐约见到赵敏的脸色,只见她似怨似怒,想是听了张松溪的话后甚是气恼。
张无忌心中却惕然而惊:“四师兄的话倒是有理。”想到此处,心中怦怦而跳,暗想:“若给他们发见我和赵姑娘在此,那便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听得宋远桥忽然颤声说道:“四弟,我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疑问,不便出口。”
张松溪缓缓的问道:“大哥是否担心无忌会对七弟忽然下毒手?”宋远桥不答。
张无忌虽然没有见到他的身形,猜想他定是缓缓点了点头,只听到张松溪说:“无忌的本性淳厚,按理说是决计不会的。我只担心七弟脾气太过莽撞,若是逼得无忌急了,令他难于两全,再加上赵敏那妖女安排奸计,从中挑拨是非,那就……那就……唉,人心叵测,世事难于预料,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只盼无忌在大关头能把持得定才好。”
殷梨亭:“大哥,四哥,你们说这些空话,不是杞人忧天吗?七弟未必会遇上什么凶险。”
宋远桥:“可是我见到七弟这柄随身的长剑,总是忍不住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俞莲舟:“这件事确是难以费解,我们练武之人,随身兵刃不会随手乱放,何况此剑是师父所赐,当真是剑在人在,剑亡人……”说到这个人字,蓦然地住口,下面这个亡字硬生生忍口不言。
张无忌听说莫声谷抛下了恩师赐的长剑,而四位师兄颇有怀疑自己的意思,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气恼。过了一会,隐隐闻到内洞中有股香气,还夹杂着野兽的骚气,似乎内洞甚深,不是此刻藏有野兽,便是曾有野兽住过。他生怕给宋远桥等发觉,连大气也不敢吸一口,拉着赵敏之手,轻轻再向内行,为了防撞到凸出的山石,左手伸在身前。只走了三步,转了个弯,忽然左手碰到一件软绵绵之物,似乎是个人体。
张无忌大吃一惊,心念如电:“不论此人是友是敌,只须稍出微声,大师兄他们立时知觉。”
左手直挥而下,触手之处,一片冰冷,那个人竟是气绝已久。张无忌借着些微光亮,凝目往那人脸上瞧去,隐隐约约之间,竟然觉得这个死尸便是七师兄莫声谷。
他惊惶之下,顾不得是否会被宋远桥等人发见,抱着尸体向外走了几步。光亮渐强,看得清清楚楚,不是莫声谷会是谁呢?但见他脸上全无血色,双目未闭,越发显得怕人,他又惊又悲,一时之间竟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