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闻到一阵血腥之气,从中间房传了出来。张无忌心头一惊,左手按在门上,格的一声轻响,门闩从中截断。他立即闪身进房,接住了两截折断的门闩,以免掉落地下发出声响。他只是跨出一步,脚下便是一绊,相触处软绵绵的,似乎是人的身体,俯身摸去,却是个尸体。
这个人气息早已断绝,脸上尚有微温,显然是死去不久。摸索这个人的头颅,小头尖腮,并非是谢逊,当即放心。跨出一步,又踏到了两人的尸体,他在西边板壁上用刀挖出了两个小孔,烛光从孔中透了过来。只见到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尽是丐帮的弟子,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害。
他提起了一具尸体,撕开衣服,只见那人胸口肋骨尽断,拳力威猛非凡。张无忌大喜:“原来是金毛狮王大展神威,击毙了看守的人众,杀了出去。”
在房中四下察看,果然看见墙角上用尖利之物刻着个火焰的图形,正是明教的记号,又见窗闩折断,窗户虚掩,心想:“是啊,刚才我见这楼上有黑影一闪,便是金毛狮王脱身而去,只不知金毛狮王为何会被丐帮所擒?想是他目不见物,难以提防丐帮的诡计。他们莫非用蒙汗药,便是用绊马索、倒钩、渔网之类的东西擒他。”
他心中喜悦不胜,走出房外,缩身在门边,向下张望,见到众丐来回巡逻,对楼上的变故全不知情,心想:“金毛狮王离去不久,快追上他,我们两人回转身来,闹着他个天翻地覆,教这些乞丐知道我明教的厉害。”
想到此处,豪气勃发,刚才见那黑影从西方离去,当下纵身跃起,从一株高树上跃出围墙,向西疾奔。沿着大路追出了数里,来到一处岔道,四下一寻,见一块岩石后面画着个火焰的记号,指向西南的小路。张无忌大喜,心想金毛狮王的行踪已明,立刻就可以会见。
明教中诸般联络指引的暗号,他曾听杨逍详细说过,又见这火焰记号虽然只有寥寥数划,但勾划苍劲,若非谢逊这等文武全才之士,明教中没有几个人能画得出来。此时他更无怀疑,沿着小路追了下去,直追到沙河驿,天已黎明,在饭店中胡乱买了些馒头面饼充饥,更向西行,到了棒子镇上。
只见街角墙脚下绘着个火焰记号,指向一所破祠堂,他心中大喜,料想金毛狮王一定是藏身其间,走进门去,只听得一阵欢呼吆喝之声,大厅上围着一群泼皮和破落户子弟正在赌博,却是个赌场。
赌场庄头见张无忌衣饰华贵,只想是位大豪客来了,忙着笑吟吟的迎了上来,说道:“公子爷快来掷两手,你手气好,杀他三个通庄。”
转头向众赌客说:“快让位给公子爷,大伙儿端定银子输钱,好让公子爷双手捧回府去。”
张无忌眉头一皱,见众赌客中并没有江湖人物,提声叫道:“金毛狮王,你老人家在这里吗?”
隔了一会,不听有人回答,他又叫了几声。一个泼皮见他不来赌博,却来大呼小叫的扰局,当即应道:“我老人家就在这里,你快快来掷骰子啊。”
众泼皮哄堂大笑,张无忌问那庄头:“你可曾见到一位黄头发、高大身材的大爷进来,是一位双目失明的大爷?”
那庄头见他不是来赌博,却是来寻人,心中顿时淡了,笑道:“真是笑话奇谈,天下竟有瞎子来赌骰子的?这瞎子是失心疯了吗?”
张无忌追寻金毛狮王不见,心中已没有好气,听到这庄头和那泼皮出言不逊,污辱金毛狮王,踏出两步,一手一个,将那庄头和泼皮抓了起来,用力一丢,将两个人掷飞了出去。这两个人虽然没有受伤,却已经吓得杀猪般的大叫起来。
张无忌推开众人,拿起赌台上的两锭大银,说道:“公子爷把银子捧回府去。”
放进了怀内,大踏步走出祠堂。众泼皮惊吓呆了,谁敢去追?他继续地向西行,不久又见到了火焰记号。傍晚时分到了丰润,那是冀北的大城,依着记号所指,寻到一处粉墙黑门之外,但见门上铜环擦得晶亮,墙内梅花半开,是个幽雅精洁的人家。他拿起门环,轻敲三下,不久脚步细碎,黑门呀的一声开了,鼻中先闻到一阵浓香,应门的是个身穿粉红皮袄的小鬟。
她抿嘴一笑:“公子爷这么久不来,姐姐想得你好苦,快进来喝茶。”
说着又是一笑,向他抛了个媚眼,张无忌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问道:“妳怎么识得我呢?妳姊姊是谁?”
那小鬟笑道:“你明知故问,快来吧,别让我姊姊牵肚挂肠。”伸手握住了他右手,引着他走进内屋。
张无忌吃惊:“她怎么跟我一见如故?”
转念一想:“是啊,想必周芷若就在此间,知道我必定循着记号寻来,命令这小鬟日夜应门。”
他心中一阵温馨,便随着那位小鬟,经过一条鹅卵石铺的小径,穿过一处院子,来到一间厢房之中。只听得檐间一只鹦哥尖起嗓子叫道:“情哥哥来啦,姊姊,情哥哥来啦。”
张无忌脸上一红,心想:“连鹦哥也知道了。”
只见房中椅上都铺着锦垫,炭火熊熊,烘得一室皆春,几上点着炉香。那小鬟转身出去,不久就托着一个盘子进来,盘中六色果子点心,一壶清茶。那小鬟款款的斟了茶,递在张无忌的手中,却在他手腕上轻轻捏了一把。
张无忌眉头一皱,心想:“这丫头怎么如此的轻狂?”碍着周芷若的面子,却也不好意思说她,问道:“谢老爷呢?周姑娘在哪里?”
那小鬟笑道:“你问谢老爷干嘛?喝干醋吗?我姊姊就来啦,瞧你这么急的模样,你啊,好没良心,来到我们这里,心上却又牵记着什么周姑娘、王姑娘的。”
张无忌一怔:“妳满口胡言乱语,瞎扯些什么?”
小鬟又是抿嘴一笑,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只听到环佩叮当,帷子掀开,那小鬟扶了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子进来。只见她肤色白腻,眉毛弯弯,颇具姿色,右嘴角上点着一粒风流痣,眼波盈盈,欲语先笑,体态婀娜,袅袅婷婷的迎了上来。张无忌只觉得浓香袭人,心里甚不自在。
只听到那女子说道:“相公贵姓?今晚有闲来坐坐,小女子真的是好大的面子。”一面说,左手便搭到了他的肩头。
张无忌满脸通红,急忙避开:“贱姓张,有一位谢老爷子和一位姓周的姑娘,可是在这里吗?”
那女子笑道:“这里是梨香院啊,你要找周纤纤,该上碧桃居去。你给哪一个小妮子迷得失了魂吗,上梨香院来找周纤纤呢?嘻嘻!”
张无忌恍然大悟,原来此处竟是所鸡院,说道:“对不起。”闪身便即出门。
那小鬟追了出来,叫道:“公子爷,我家姐姐哪一点比不上周纤纤?你片刻儿也坐不得?”
张无忌连连摇手,摸出一锭从赌场抢来的银子往地下一掷,飞步出门。这么一闹,他心神半晌也不得安宁,眼见天色将黑,夜晚间只怕错过了路旁的火焰记号,便向一家客店借宿,心头思潮起伏:“金毛狮王怎么会又去赌场,又去鸡院?他老人家此举,到底是含着什么深意?”
睡到中夜,突然间惊醒:“金毛狮王双目失明,怎么能一路上清清楚楚的留下这么许多的记号?难道是周芷若从旁指引?还是敌人故意假冒本教的记号,戏弄于我?甚至是引我入埋伏?哼,便是龙潭虎穴,我好歹也要闯他一闯。”
次日清晨起床,在丰润城外又找到了火焰记号,仍然是指向西方。午后到了玉田,见那记号指向一家大户人家。这家门外悬灯结彩,正在做喜事,灯笼上写着“之子于归”的红字,看来是女儿出嫁,锣鼓吹打,贺客盈门。
张无忌这次学乖了,不再闯入打听谢逊的下落,混在贺客群中察看,未有见到异状,便出来再找寻记号,果然在一株大树旁又找到了。火焰记号引着他自玉田而至三河,更折而向南,直到香河。
此时他已经想到:“多半是丐帮发现了我的踪迹,使出调虎离山之计将我远远引开,以便放手干那阴毒的勾当。”他虽然焦急,却又不敢不顺记号而行,只怕记号确实是谢逊和周芷若所留。
“倘若他们正给厉害敌人追击,奔逃之际,沿路留下记号,只盼我赶去救援,我若自作聪明,径自返回卢龙,金毛狮王和周芷若因此遇难,那可该如何是好?事已至此,只有跟着这火焰记号,追他个水落石出。”
自香河而宝城,再向大白庄、潘庄,已经是趋向东南,再到宁河,自此那火焰记号便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了。他在宁河细细的查察,不见有丝毫异状,心想:“果然是丐帮将我引到了这里,教我白白的奔驰了数日。”
当下买了匹坐骑,重回卢龙,在衣店买了件白色长袍,借了朱笔,在白袍上画了个极大的火焰,决意要堂堂正正的以明教教主的身分,硬闯丐帮总堂。
他换上白袍,大踏步走到那财主巨宅的门前,只见两扇巨大的朱门紧紧闭着,门上碗口大的铜钉闪闪发光。他双掌推出,砰的一声,两扇大门被猛力推开。在这数日之中,他既挂念金毛狮王和周芷若的安危,又连遭戏弄,在冀北大绕了圈子,心中有怒难宣,这时回到丐帮总舵,决意要大闹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