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说:“京师是各路人物会聚的地方,我们南下路过,便可去大都打探一下消息。我想青翼蝠王韦兄手中,多半会有若干的线索。”
周芷若抿嘴笑道:“你去大都,当真只是想见韦一笑吗?”
张无忌明白她言中之意,不禁脸上一红:“也不一定找得到韦兄,倘若能遇上杨左使、苦头陀、彭和尚他们,总能帮我出些主意。”
周芷若微笑:“有一位神机妙算、足智多谋的人儿,你到大都去找她,更能帮你出些好主意。杨左使、苦头陀、彭和尚他们,万万不及这位姑娘聪明。”
张无忌一直不敢跟她说起与赵敏相遇之事,这时听她提及,不由得神色间颇为忸怩:“妳总是念念不忘赵姑娘,高兴起来便损我两句。”
周芷若笑道:“念念不忘于她的,也不知是我呢,还是另有旁人。你自己作贼心虚,当我瞧不出你心中有鬼吗?”
沉吟之间,双骑已奔进一处小镇,眼见天色不早,便找一家小客店投宿。周芷若嫌客店中有股污秽霉气,说道:“我们到外面走走,活活血脉。”
张无忌说:“好!”
走到镇外,当时夕阳下山,西边天上晚霞如血,两人闲步一会,在一株大树下坐了,但见太阳缓缓下山,周遭暮色渐渐逼来。张无忌鼓起勇气,将弥勒庙中如何遇见赵敏、如何发现莫声谷的尸体、如何和宋远桥等人相会、如何循着明教的火焰记号在冀北大兜圈子等事一一说了。
张无忌看着周芷若“芷若,我什么事也不会瞒妳,赵姑娘坚持要见金毛狮王,说有几句要紧的话要问他。我当时便起了疑心,此刻回思,越想越是害怕。”
周芷若问:“你害怕什么?”
张无忌说:“我想起金毛狮王患有失心疯,发作起来,人事不知。此话我本不该说,但我确实是担心。”
周芷若说道:“无忌哥哥,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忠厚老实之人,说到聪明智谋,你如何能是赵姑娘的对手?”
张无忌叹了口气,觉得她所言确实有理:“芷若,我只觉得世事烦恼不尽,我只盼驱走鞑子的大事一了,隐居深山,再也不理这尘世之事了。”
周芷若说:“你是明教的教主,倘若天如人愿,真能逐走了胡虏,那时天下大事都在你明教掌握之中,如何能容你去享清福呢?”
张无忌:“我的才干不足以胜任教主,更不想当教主。要是明教掌握重权,这一教之主,更非由一位英明智哲之士来担当不可。”
周芷若:“你年纪尚轻,眼下才干不足,难道不会学吗?再说,我是峨嵋一派的掌门,肩头担子甚重。师父将这掌门人的铁指环授我之时,命我务必光大本门,就算你能隐居山林,我却没那个福气了。”
张无忌抚摸她手指上的铁指环:“那日我见这指环落在陈友谅手中,心里焦急得了不得,只怕妳受了奸人的欺辱,恨不得插翅飞到妳的身边。芷若,我没能早日救妳脱险,这些日子中,妳可受委屈了。这铁指环,他们怎么又还给了妳?”
周芷若:“是武当门派的宋青书少侠拿来还给我的。”
张无忌听她提到宋青书的名字,突然想到她与宋青书并肩共席、在丐帮厅上饮酒的情景,问道:“宋青书对妳很好,是不是?”
周芷若听他语声有异,问道:“什么叫做对妳很好?”
张无忌说:“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宋青书对妳一往情深,不惜叛派逆父,弒叔谋祖,对妳自然是很好的了。”
周芷若仰头望着东边初升的新月,幽幽的说道:“你待我只要能有他一半的好,我就心满意足的了。”
张无忌:“我固然是不及宋青书这般痴情,要我为妳做那些不孝不义的事,那是万万不能。”
周芷若:“为了我,你是不能,但是为了赵姑娘,你却是能够。”
周芷若抱着他腰说道:“你将来要是受了赵敏的蛊惑,说不定……说不定就是不孝不义了。”
张无忌伸指在她颊上轻轻一弹,笑道:“妳把我瞧得太小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周芷若抬起头来,脸颊上带着晶晶珠泪,眼中却已全是笑意:“你再跟那个赵敏小妖女鬼鬼祟祟,谁难保你将来不会像那个宋青书一样,为了一个女子便做出许多卑鄙无耻的勾当来。”
张无忌笑道:“谁叫妳天仙下凡,凡夫俗子怎能把持得住?这是妳爹爹妈妈不好,生得妳太美,可害死了男人。”
突然之间,两丈开外一株大树后,嘿嘿几声传来了两下冷笑,一愕之间,只见一个人影连晃几晃,已远远离去了。周芷若一跃而起,苍白着脸,颤声说道:“是赵敏,她一直跟着我们。”
张无忌听这两下冷笑确实是女子的声音,却难以肯定是否是赵敏,在黑夜之中,又无法分辨背影的模样,迟疑地说:“真的是她吗?她跟着我们干嘛?”
周芷若怒道:“她喜欢你啊,还假惺惺的装不知道呢?你们多半暗中约好了,这般装神弄鬼的来耍弄我。”张无忌连叫冤枉。
周芷若咬着下唇,轻声道:“这妖女如此羞辱我,我……我……”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
张无忌只觉她纤手冰冷,身子颤抖,连忙安慰:“芷若,这小浑蛋什么稀奇百怪的花样也想得出来,妳千万别理会她。”
来到了大都,三人走在大街上,后面一辆辆彩车络绎而来,张无忌和周芷若只是想着刚才的事,也无心观看车上的戏文。彩车过完,只听得梵唱阵阵,一队队身披大红袈裟的番僧迈步而来。众番僧过后,铁甲锵锵,二千名铁甲御林军各持长矛,列队而过,跟着是三千名弓箭手。
弓箭手过尽,香烟缭绕,一尊尊神像坐在轿中,身穿锦衣的夫役抬着经过,什么土地、城隍、灵官、韦陀、财神,共有三百六十尊神像,最后一个神是关圣帝君,众百姓喃喃念佛,有的便跪下膜拜。
神像过完,手持金瓜金锤的仪仗队开道,羽扇宝伞,一对对的过去。众百姓齐道:“皇上来啦,皇上来啦。”
远远望见一座黄绸大轿,三十二名锦衣侍卫抬着而来。张无忌凝目瞧着那蒙古皇帝,只见他面目憔悴,委靡不振,一望就知是沉迷于酒色。皇太子骑马随侍,倒是颇有英气,背负着镶金嵌玉的长弓,不脱蒙古健儿的本色。
韩林儿在张无忌耳边低声说道:“教主,让属下扑上前去,一刀刺死这鞑子皇帝,也好为天下百姓除一大害?”
张无忌说:“不成,你去不得,鞑子皇帝身旁护卫中必多有高手,除非是我去。”
张无忌左边一人忽然说道:“不妥,不妥,以暴易暴,未见可也。”
张无忌、韩林儿、周芷若齐吃一惊,向这人看去,却是个五十来岁的卖药郎中,背负药囊,右手拿着个虎撑。那人双手拇指翘起,并列胸前,做了个明教的火焰手势,低声说道:“彭莹玉拜见教主,教主贵体无恙,千万之喜。”
张无忌大喜:“啊,你是彭……”
原来那个人便是彭莹玉,他化装巧妙,站在身旁已久,张无忌等三人竟未查觉。彭莹玉低声说道:“这里并非说话之所,鞑子皇帝除他不得。”
张无忌素知他极有见识,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伸手抓住了他左手轻摇数下。皇帝和皇太子过后,又是三千名铁甲御林军,其后成千成万的百姓跟着瞧热闹。街旁众百姓都叫道:“瞧皇后娘娘,公主娘娘去。”人人向西边涌去。
周芷若说:“我们也去瞧瞧。”
四人挤入人群,随着众百姓到了玉德殿外,只见七座重脊彩楼耸然而立,楼外御林军手执藤条,驱赶闲人。百姓虽众,但张无忌等四人既要挤前,自也轻而易举,不久便到了彩楼之前。中间最高一座彩楼,皇帝居中而坐,旁边两位皇后,都是中年的肥胖妇人,全身包裹在珠玉宝石之中,说不尽的灿烂光华,头上所戴高冠模样甚是诡异古怪。
皇太子坐于左边下首,右边下首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穿锦袍,想必是公主了。张无忌游目瞧去,只见左首第二座彩楼中,一个少女身穿貂裘,颈垂珠链,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正是赵敏。这彩楼居中坐着一位长须王爷,相貌威严,自是赵敏的父亲汝阳王察罕特穆尔。赵敏之兄库库特穆尔在楼上来回闲行,鹰视虎步,甚是剽悍。
此时众番僧正在彩楼前排演天魔大阵,五百人敲动法器,左右盘旋,纵高伏低,阵法变幻极尽巧妙。众百姓欢声雷动,皆大赞叹。周芷若向赵敏凝望半晌,叹了口气说道:“回去吧!”
四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回到客店。彭莹玉向张无忌行参见之礼,各道别来情由。张无忌问起谢逊的消息,彭莹玉甫从淮泗来到大都,未知谢逊已回中原。他说起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年来攻城略地,多立战功,明教声威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