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惊,来不及多想,忙着伸手用力将张无忌的双臂推开。张无忌只求他这么一推,当即借用他的力道,手臂往下滑,击中他的身子。那人的全身酸麻,扑倒在地,大声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原来老爷不是僵尸,好得很,那……那更加要饶命了。”
他这时伏在张无忌的面前,已经瞧清楚对方是活人。那人手足酸软,却未失行动力,不到半个时辰,届时又有一番麻烦,又想到有许多事要向他查明,不能便取了他的性命。
赵敏说道:“你吸一口气,左胸助角是否隐隐生疼?”
那人依言吸气,果然觉得左胸几根筋骨处颇为疼痛,其实这是一时气血闭塞的应有现象,那个人不知,更大声哀求起来。赵敏说:“要饶你性命吗?那未免太也麻烦了。”
那人磕头说道:“姑娘无论如何得麻烦这一次,姑娘救得小人的命,小人做牛做马,以供姑娘驱使。”
赵敏嫣然一笑:“像你这样的江湖人物,我倒是第一次看见。好吧,你去拾一块砖头来。”
那人忙着应道:“是,是!”蹒跚着走出,到院子中去捡砖头。
张无忌低声问:“要砖头干什么?”
赵敏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那人拿了一块砖头,恭恭敬敬的走进房来,赵敏在头发上拔下一支金钗,将钗尖对准了他肩头,说道:“我先用金针对准你上身的脉络,但不知那位爷肯不肯饶你的性命?”
那人眼望着张无忌,满是哀恳之色,张无忌便点了点头,那个人大喜:“这位大爷答应了,请姑娘快快下手。”
赵敏说:“嗯,你怕不怕痛吗?”
那人说:“小人只怕死,不怕痛。”
赵敏:“很好,你用砖头在金钗尾上敲击一下。”
那人心想金钗插入肩头,这是皮肉之伤,毫不皱眉,提起砖头便在钗尾一击。砖头击落,金钗刺入,那人并不疼痛,反有一阵舒适之感,对赵敏更增几分信心,不绝口的道谢。赵敏命他拔出金钗,又在他魂门、魄户、天柱、库房等处分别刺过。
张无忌微微一笑:“好了,好了。”站起身来,心知那个人倘若逃出庙去,竭力奔跑,这几下就会立即发作,便会要他死命。
赵敏说:“你去打两盆水,给我们洗脸,然后去做饭,你若是要死,不妨在饭菜之中下些毒药,我们三个人同归于尽。”
那人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这么一来,张无忌和赵敏倒多了一个侍仆,赵敏问他的姓名,原来那个人姓寿,名叫南山,有个外号叫作万寿无疆,却是朋友取笑他临阵畏缩,一辈子不会被人打死之意。
他虽然随着一干绿林好汉拜在圆真门下,圆真却嫌他根骨太差,人品猥琐,只差他跑腿办事,从来没有传授过什么武术给他。寿南山被赵敏差来差去,极是卖力,他将九具尸体拖到后园中埋葬了,提水洗净庙中血渍。妙在此人武术不成,烹调手段倒算得是第一流好手,做了几盘菜肴,张无忌和赵敏吃来大加赞赏。
张无忌、赵敏二人盘问那屠狮英雄会的详情,寿南山倒是毫不隐瞒,只可惜旁人瞧他不起,许多事都没跟他说。他只知道少林寺方丈空闻大师派圆真主持这次大会,由空闻和空智两位神僧出面,广发英雄帖,邀请天下各门派、各帮会的英雄好汉,于端午节集聚少林寺会商要事。
张无忌要过那英雄帖一看,见是邀请云南点苍派浮尘子、古松子、归藏子等诸剑客的请柬。点苍诸剑成名已久,但隐居滇南,从来不和中原人士交往。现在少林派连他们也邀到了,可见这次大会宾客之众,规模之盛。少林派领袖武林,空闻、空智亲自出面邀请,料得接到请柬的人不论有何要事,均搁在一旁,前来赴会。
张无忌见请柬上只有寥寥数字,写着:“敬请端阳佳节,聚会少林,与天下英雄樽酒共欢。”并没有屠狮的字样,便问:“干么那秦老五说这会叫作屠狮英雄会呢?”
寿南山说道:“张爷有所不知,我师父擒获了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叫作金毛狮王谢逊。我们少林派要在天下英雄之前大大露脸,当众宰杀这只金毛狮王,因此这个大会嘛,便叫作屠狮英雄会。”
张无忌强忍怒气,又问:“这金毛狮王是何等人物,你可看见了吗?你师父如何将他擒来?这个人现在关在何处?”
寿南山说:“这金毛狮王啊,那可当真厉害无比,足足有小人两个那么高,手膀比小人的大腿还粗,不说别的,单是他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睛向着你这么一瞪,你顿时便会魄飞魂散,不用动手,便得磕头求饶。”
张无忌和赵敏对望一眼,只听他又说:“我师父跟他斗了七日七夜,不分胜败,后来我师父怒了,使出了威震天下的武功,这才将他收服。现在这金毛狮王就关在我们寺中大雄宝殿的一个大铁笼中,身上缚七八根纯钢打造的链条。”
张无忌越听越怒,喝道:“我问你话,便该据实回答,这般胡说八道,不想要了你的狗命吗?金毛狮王谢大侠双目失明,说什么双眼精光闪闪?”
寿南山的牛皮当场给人戳穿,连忙说道:“是,是!想必是小人看错了。”
张无忌说:“到底你有没有见到他老人家?谢大侠是怎么一副相貌,你且说说看。”
寿南山实在是没有见过谢逊,知道再吹牛皮,不免有性命之忧,说道:“小人不敢相欺,其实都是听师兄们说的。”
张无忌只想查明谢逊被囚的地方,但反复探询,寿南山确是不知,料想这是机密大事,这种小脚色也无从得悉,只有罢了。好在端阳节距今二个月有余,等待伤势痊愈后前去相救,还来得及。
三个人在中岳神庙中过了数日,倒也安然无事,少林寺中并未派人前来联络。到得第八日,赵敏的伤已经痊愈了七八成,张无忌四肢渐渐有力,此时如果有敌人到来,要逃跑已非难事。
那寿南山尽心竭力的服侍,不敢稍有异志,赵敏笑道:“万寿无疆,你这胚子学武是不成的,做个管家倒是上等人材。”
寿南山苦笑:“姑娘说得好。”
张无忌和赵敏每日吃着寿南山精心烹调的美食,中岳神庙中别有一番温馨天地。又过十多日,两人体力全部恢复,张无忌便和赵敏商议如何营救谢逊。
赵敏说:“本来最好的法子派万寿无疆回去少林寺打探,只是这个人太过脓包,多半会露出马脚,反而坏了大事。这样吧,我们到少室山下见机行事,只是我们二人的打扮却得变一变。”
张无忌说:“乔装什么?剃了光头,做和尚、尼姑吗?”
赵敏脸上微微一红:“呸,亏你想得出?一个小和尚,带着个小尼姑,整天晃来晃去,成什么样子?”
张无忌笑道:“那么我们俩人扮成一对乡下夫妻,到少室山脚下种田砍柴去。”
赵敏一笑:“兄妹不成吗?要是扮成了夫妻,给周姑娘瞧见,我这左边肩上又得多五个手指窟窿。”
张无忌也是一笑,不便再说下去,细细向寿南山问明少林寺中各处房舍的内情,便说:“你身上的死穴都解了,你这就离去吧。”
赵敏说:“只是你这一生必须居住在南方,只要一见冰雪,立刻送命。你急速南行,住的地方越热越好,倘若受了一点点风寒,有什么伤风咳嗽,那可危险了。”
寿南山信以为真,拜别二人,出庙便向南行。他这一生果然长居岭南,小心保养,不敢伤风,直至明朝永乐年间才死,虽非当真万寿无疆,却也享得遐龄。
张无忌、赵敏二人等待他走远,小心清除了庙内一切居住过的痕迹,走出二十多里,向农家买了男女庄稼人的衣衫,到荒野处换上,将原来衣衫掘地埋了,慢慢走到少室山下。到了离少林寺七八里处,途中已经三次遇到寺中的僧人。
赵敏说:“不能再向前行了。”
看见山道旁两间茅舍,门前有一片菜地,一个老农正在浇菜,便说:“向他借宿去。”
张无忌走上前去,行了个礼:“老丈,我们兄妹俩走得疲倦了,想讨碗水喝。”
那老农不理不睬,只是舀着一瓢瓢粪水往菜根上泼去,张无忌又说了一遍,那老农仍是不理。忽然呀的一声,柴扉推开,走出了一个白发婆婆,笑道:“我老伴耳聋口哑,客官有什么事?”
张无忌说:“我妹子走不动了,想讨碗水喝。”
那婆婆说:“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