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在大雷雨中快速的奔驰,有若一条长龙行经空际。他脚下施展全力,越奔越快,哭叫的吼声也是越来越响。少林寺中一千多名僧众齐在梦中惊醒,直至吼声渐渐远去,纷纷开始议论,空闻、空智等人知道是张无忌到了,均是平增一番忧虑。
张无忌奔出了数里,突然路旁一棵柳树后有声音叫道:“喂!”有一个人跃了出来,正是赵敏。
张无忌止步,伸手挽住了她,见她全身被大雨淋湿了,发上脸上水珠不断地流下。赵敏问道:“你跟少林寺的秃头们动过手?”
张无忌回答:“是的。”
赵敏:“谢大侠怎样呢?有没有见到?”
张无忌挽着她手臂,在大雨中缓步而行,将刚才的事情简略地说了。赵敏沉吟说道:“你有没有问他如何失手遭擒的?”
张无忌说:“我只是想怎样救他脱险,没时间问到这些闲事。”
赵敏叹了口气,不再作声。张无忌问:“妳不高兴吗?”
赵敏说:“在你眼里是闲事,在我可就是要紧的事。好啦,等到救出了谢大侠,再问也不迟,我只怕……”
张无忌:“怕什么?妳担心我们救不了金毛狮王吗?”
赵敏:“明教比少林派强得多,要救谢大侠,终究是能办得到的,我就怕谢大侠决心一死以殉空见神僧。”
张无忌也是担心着这件事,问道:“妳说会吗?”
赵敏:“但愿不会。”
二人一路说话,来到杜氏夫妇的屋前。赵敏笑道:“你的行迹已经败露,不能再瞒他们二人了。”
张无忌见茅舍的门半掩,便伸手推开,摇了摇身子,抖去些雨珠,踏步进去,忽然间闻到一阵血腥之气。他心下一惊,左手反掌将赵敏推到门外,黑暗中突然有人伸手抓来。这一抓无声无息,快捷无伦,待得惊觉,手指已经触到面颊。
张无忌此时已经不及闪避,左脚疾飞,径踢那人的胸口,那人反手一勾,肘锤打向他的大腿,招数狠辣至极。张无忌只须缩腿一让,敌人左手就挖去了他一对眼珠,当即提手虚抓,他料敌奇准,这么一抓,刚好将敌人左手拿在掌中,便在此时,立足不稳,右腿跪倒。
他正要乘势扭断敌人的手腕,只觉得所握住的手掌温软柔滑,乃是女子的手,心中一动,没下重手,提起那人往外甩去,噗的一声,右肩剧痛,已中了一刀。
那人一跃出屋,挥掌向赵敏脸上拍去。张无忌知道赵敏决然是挡不了,非当场毙命不可,忍痛纵起,也是挥掌拍出,双掌相交。那人身子一晃,脚下踉跄,借着这对掌之力,纵出数丈之外,便在黑暗之中隐没不见。
赵敏惊问:“是谁?”
张无忌嘿了一声,怀中火折已经被大雨淋湿,打不了火,生怕右肩上敌人的短刀有毒,不实时拔出,说道:“妳点亮灯。”
赵敏到厨下取出火刀火石,点亮油灯,见到他肩头的短刀,大吃一惊。张无忌见刃锋上并未喂毒,笑道:“一些皮肉伤,没关系。”
当即便拔出刀来,转头只见杜百当和易三娘缩身在屋角之中,当下顾不得止住伤口流血,抢上看时,二人已经死去多时。赵敏吃惊:“我出去的时候,他们二人还好好的。”
张无忌点点头,等到赵敏替他包裹好伤口,拿起短刀看时,正是杜氏夫妇所使的兵刃,只见屋中梁上、柱上、桌上、地下,插满了短刀,显然是敌人曾经与杜氏夫妇一番剧斗,将他夫妇的短刀打得一一出手,这才动手杀害。
赵敏骇然说道:“这一个人厉害得很。”
刚才摸黑相斗,张无忌若非动念得快,料到那人要来抓自己的眼珠,不但此时已经成了瞎子,多半自己与赵敏都已经尸横就地。再看杜百当夫妇的尸身时,只见胸口数十根肋骨根根断成数截,连背后的肋骨也是如此。
他多历凶险,但是回想刚才暗室中这三下兔起鹘落般的交手,不禁越想越惊。今晚的两场恶斗,第一场以一敌三,历时甚久,但是惊心动魄之处,远不如第二场瞬息之间。
赵敏又问:“那是谁?”
张无忌摇头不答,赵敏突然间明白了,眼中流露出恐惧神色,呆了半晌,扑向张无忌怀中,吓得哭了出来。两人心里知道,若不是赵敏听到张无忌奔跑的吼声,大雨中奔出去迎接,因而逃过大难,那么此刻死在屋角中的已不是两人而是三人了。张无忌轻拍她的背脊,柔声安慰。
赵敏说:“那人要杀的是我,先把杜氏夫妇杀了,躲在这里对我暗算,决不是想伤你。”
张无忌说:“这几天中,妳千万不可以离开我的身边。”
次日清晨,张无忌拿了杜百当锄地的锄头,挖了个深坑,将杜氏夫妇埋了,与赵敏一齐跪下来拜了几拜,想起易三娘对待自己二人亲厚慈爱,都不禁伤感。
忽然听到少林寺里钟声当当响得不绝,远远传来,声音甚是紧急,接着东面一道青色烟花直冲上天,南方红色、西方白色、北方黑色,数里外更升起黄色烟火,五道烟火将少林寺围在中间。
张无忌叫道:“明教五行旗齐到,正面跟少林派干起来了,我们快去吧。”匆匆与赵敏换了衣服,洗去手脸的污泥,快步向少林寺奔去。
只走出数里,便见一队白衣的明教教众手执黄色小旗,向山上行去。张无忌叫道:“颜旗使在吗?”
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听到叫声,回头见是教主,大喜之下忙上前行礼参见,旗下教众欢声雷动,一齐伏拜。
颜垣禀告:“明教群豪得悉谢逊的下落后,商议之下,均觉得如果等到端阳节天下英雄群聚少林之时再来讨人,就得与举世群雄为敌,眼下既然无法禀明教主,只得权宜为计,于端阳节前十日由左右光明使杨逍、范遥率领,尽集教中高手,来少林寺要人。料想大动干戈,多半难免,那倒也罢了,只是到处寻不着教主,不免有群龙无首之感。”
教众吹起号角,报知教主到来。过不久,杨逍、范遥、殷天正、韦一笑、殷野王、周颠、彭莹玉、说不得、铁冠道人等人先后从各处到来,锐金、巨木、洪水、烈火四旗教众则分四面围住了少林寺。各人相见,尽皆大喜,杨逍与范遥谢过专擅之罪。
张无忌说:“各位不须过谦,大家齐心合力来救谢法王,原是本教兄弟大伙儿的义气。本人心下感激,有何怪罪?”
当下将自己混入少林寺,昨晚已和渡厄等三僧动手的事简略说了。众人听说一切都出于成昆的奸谋,无不气愤,周颠和铁冠道人更是破口大骂。张无忌说:“今日本教以堂堂之师,向少林方丈要人,最好别伤了和气。万不得已动手,我们第一是救谢法王,第二是捉拿成昆,此外不可滥伤无辜。”众人齐声应诺。
张无忌向赵敏说道:“敏妹,最好妳乔装一下,别让少林寺僧众认出身份,以免多生事端。”
当日她掳了少林众僧囚在大都,与少林派已结下极深的怨仇。赵敏笑道:“颜大哥,我扮作你旗下的一名兄弟吧。”
颜垣当即命令本旗一名兄弟除下外袍,让赵敏披上。赵敏奔入山后树林,匆匆改扮,搽黑了面颊,从树林中出来时,已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黑瘦汉子。号角吹动,明教群豪列队上山,少林寺中早已接到明教拜山的帖子,空智禅师率领僧众在山亭中迎候。
空智听了圆真之言,深信少林僧众被赵敏用计擒往大都囚禁,削断手指,是明教与汝阳王暗中勾结安排的奸计,后来张无忌出手相救,更是假意卖好,另有阴谋,是以神色阴沉,合什行了一礼,什么话也不说。
张无忌抱拳说:“敝教有事向贵派奉恳,专诚上山拜见方丈神僧。”
空智点了点头,说道:“请!”引着明教群豪走向山门。
空闻方丈率领达摩堂、罗汉堂、般若堂、戒律院各处首座高僧,在山门外迎接,请群豪到大雄宝殿分宾主坐下,小沙弥送上清茶。空闻和张无忌、杨逍、殷天正等人寒暄了几句,便即默然。
张无忌说道:“方丈神僧,我们无事不登三宝殿,特来求恳方丈瞧在武林一脉,开释敝教谢法王,大恩大德,日后必当回报。”
空闻说:“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本,戒嗔戒杀,原不该跟谢法王为难。不过老衲师兄空见命丧谢施主之手,张教主是一教之主,也应该明白武林中的规矩。”
张无忌说:“此中另有缘故,可也怪不得谢法王。”
于是将空见甘愿受拳以化解一场大冤孽的经过说了,空闻等人只听得一半,便即口宣佛号,一齐恭恭敬敬的站起。空闻眼中含泪,颤声说道:“善哉,善哉,空见师兄以大愿力行此大善举,功德非小。”
群僧低声念经,对空见的仁侠高义,无不敬佩,明教群豪也一齐站起,致上钦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