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钵龙头忽然地抢在他的面前,铁钵一举,叮的一声轻响,将一枚钢针接在钵中。这枚钢针仍然不知从何方射来,但是掌钵龙头一直全神贯注的戒备,阳光下只见蓝光微微闪烁,便抢上举钵接过,只要稍微慢的半步,掌棒龙头便死于非命。
空智身形一挫,绕到了达摩堂九僧身后,砰的一声,将左起第四名老僧踢了出来,跟着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提起,说道:“空如,原来是你,你也和圆真勾结在一起了。”
右手拉住他僧衣前襟往下一扯,嗤的一声响,衣襟破裂,露出腰间一个小小钢筒,筒头有一细孔。人人尽皆恍然:这钢筒中自必装有强力弹簧,只须伸手在怀中一按筒上机括,孔中便射出喂毒的钢针,发射这暗器不须抬臂挥手,即使二人相对而立,只隔数尺,也看不出对方发射了暗器。
掌棒龙头悲愤交集,提起铁棒横扫过去,将空如打得脑浆迸裂而死。这空如和四大神僧同辈,辈份武术均高,只因被空智擒住挣扎不得,掌棒龙头铁棒扫来,他竟无法躲闪。群雄又是齐声惊叫。
空智一呆,向掌棒龙头怒目而视,心想:“你这个人也太鲁莽了,也不问个清楚。”
正在混乱之间,广场外忽然快步走进了四名玄衣女尼,各执拂尘,朗声说道:“峨嵋派掌门人周芷若,率领门下弟子,拜见少林寺空闻方丈。”
空智放下空如的尸体:“请进!”不动声色的迎了出去。
达摩堂剩下的八名老僧仍是跟在他的身后,对于刚才一幕的惨剧,竟如视而不见,全不萦怀。
四名女尼行礼后倒退,转身回出,飘然而来,飘然而去,难得的是四个人齐进齐退,宛如一人。张无忌听到周芷若到来,顿时满脸通红,偷眼向赵敏看去,赵敏也正望着他,二人目光相触,赵敏眼色中似笑非笑,嘴角微斜,似乎有轻蔑之意,也不知道是嘲笑张无忌狼狈失措,还是瞧不起峨嵋派的虚张声势。
峨嵋派众女侠却不同丐帮般自行来到广场,直待空智率同群僧出迎,这才列队而进,但见八九十名女弟子一色的玄衣,其中大半是落发的女尼,一小半是老年、中年、妙龄女子。女弟子走完,相距丈多,一个秀丽绝俗的青衫女郎缓步而前,正是峨嵋派掌门周芷若。
张无忌见她容颜清瘦,颇有憔悴之色,心里又是怜惜,又是惭愧。在周芷若身后相隔数丈,则是二十多名的男弟子,身穿玄色长袍,大多彬彬儒雅,不像别派的人物那么雄健飞扬。每名男弟子手中都提着一只木盒,或长或短,一百多名峨嵋人众身上和手中均不带兵刃,兵器显然都盛在木盒之中。
群雄心中暗赞:“峨嵋派甚是知礼,兵刃不露,那是敬重少林派之意了。”
张无忌待峨嵋派众人坐定,走到木棚之前,向周芷若做出长揖,含羞带愧:“周姊姊,张无忌请罪来了。”
峨嵋派中十多名女弟子霍然站起,个个柳眉倒竖,满脸怒色,周芷若回礼:“不敢,张教主何须多礼?别来可安好。”
脸色平静,也不知她是喜是怒。张无忌心下怔忡不定:“芷若,那日我为了急于相救金毛狮王,导致误了大礼,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周芷若:“听说谢老爷子失陷在少林寺中,张教主英雄盖世,想必已经救出来了。”
张无忌脸上一红:“少林派众高僧武术高深,明教已经输了一仗,白眉鹰王不幸因此仙逝。”
周芷若:“殷老爷子一世英雄,可惜,可惜。”
张无忌见她丝毫不露喜怒之色,不知道她的心意如何,自己每一句话,都被她一个软钉子碰了回来,当真老大没趣。但转念一想,与她成婚那日,自己竟然当着无数宾客随赵敏而去,当时她心中的难过,比之今日自己的小小没趣岂止千倍万倍。
当下说道:“待会相救金毛狮王,还望念在昔日之情,赐予援手。”
他一说这几句话,心中一动:“这半年来她功力大进,那日喜堂之上,连范右使这等身手,也是一招之间便被她逼开。敏妹学兼各派之所长,更险些被她毙于当场。而击毙杜百当、易三娘夫妇的那日,更是……更是……想来凡是接任峨嵋掌门之人,她派中另有密传的武功秘籍。她悟性高于灭绝师太,以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倘若她肯和我连手,只怕便能攻破金刚伏魔圈了。”
想到这里,不禁喜形于色:“芷若,我有一事相求。”
周芷若脸色忽然一板:“张教主,请你自重,时至今日,岂可再用旧时称谓。”
伸手向身后一招:“青书,你过来,将我们的事向张教主说说。”
只见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走了过来,抱拳说道:“张教主,你好。”
张无忌听声音正是宋青书,凝目仔细瞧,认出果然是他,只是他大加化装,扮得又老又丑,遮掩了本来面目,于是抱拳说道:“原来是宋大哥,一切可安好。”
宋青书微微一笑:“说起来还得多谢张教主才是,那日你正要与内子成婚,偏生临时反悔……”
张无忌大吃一惊,颤声问道:“什么?”
宋青书说:“我这段美满姻缘,倒要多谢张教主成全了。”
霎时之间,张无忌犹如五雷轰顶,呆呆站着,眼中瞧出来一片白茫茫地,耳中听到无数杂乱的声音,却半点不知旁人在说些什么,过了良久,只觉有人挽住他的臂膀,说道:“教主,请回去吧!”
张无忌定了定神,一斜眼,见挽住自己手臂的却是韩林儿。只见他脸上充满了愁苦悲愤之色,对周芷若说:“周姑娘,我教主乃是大仁大义的英雄,那日只不过有点儿小小误会,你便嫁了这个……这个……哼,哼!”
他本想痛骂宋青书几句,但是碍着周芷若的面子,话到口边,却又忍了下去。张无忌对赵敏虽情根深种,但总想自己与周芷若已有婚姻之约,当日为了营救金毛狮王,迫不得已才随赵敏而去,料想周芷若温柔和顺,只须向她坦诚说明其中情由,再大大的陪个不是,定能得到她的原谅,岂知她一怒之下,竟然嫁了宋青书。
他回过头来,只见周芷若伸出皓白如玉的纤手,向宋青书招了招,宋青书得意洋洋的走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了,嘴角边似笑非笑,向张无忌说:“我们成亲之时,并没大撒帖子,惊动旁人。这杯喜酒,日后还该补请阁下。”
张无忌想说一句多谢了,但喉头竟像哑了,这三个字竟说不出口。韩林儿拉着他臂膀:“教主,这种人别去理他。”
宋青书哈哈一笑:“韩大哥,这杯喜酒,届时也少不了你的。”
韩林儿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沫,恨恨的说:“我便是喝三缸马尿,也胜过喝你的倒霉死人酒。”
张无忌叹了一口气,挽着韩林儿的手臂黯然地走开。这时候丐帮的掌棒龙头大着嗓子,正与一名少林僧争得甚是激烈。张无忌与周芷若、宋青书、韩林儿这些言语,是在西北角峨嵋派的木棚前所说,并未惹人注意,群雄一直都在听丐帮与少林派的争执。
张无忌回到明教的木棚中坐定,神不守舍,隐隐约约似乎听那穿大红袈裟的少林僧说道:“我说圆真师兄和陈友谅都不在本寺,贵帮一定不相信。贵帮传功长老不幸丧命,敝派空如师叔已经抵命,还有什么好说的?”
掌棒龙头说:“你说圆真和陈友谅不在,谁信得过你?除非让我们搜上一搜。”
那少林僧冷笑:“阁下要想搜查少林寺,未免太狂妄了一点吧?区区一个丐帮,未必有此能耐。”
掌棒龙头怒道:“你瞧不起丐帮,好,我先领教领教。”
那少林僧说:“千百年来,也不知曾有多少英雄好汉驾临少林,仗着佛祖慈悲,少林寺却也没教人给烧了。”
他们二人越说越僵,眼看就要动手,空智坐在一旁,却并不干预。忽然听到司徒千钟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今日天下英雄齐集少林,有的远从千里之外赶来,难道是为了瞧丐帮报仇来的吗?”
夏青说:“不错,丐帮与少林派的梁子,暂请搁在一旁,慢慢算账不迟,我们先料理了谢逊那个奸贼再说。”
掌棒龙头怒道:“你嘴里可别不干不净,金毛狮王谢大侠,乃是明教法王之一,什么奸贼不奸贼的?”
夏青声若洪钟,大声说道:“你怕明教,俺可不怕明教。像谢逊这样狼心狗肺的奸贼,难道还尊称他一声英雄侠士吗?”
杨逍走到广场正中,抱拳团团一礼,说道:“在下明教光明左使,有一言要向天下英雄分说。敝教谢狮王昔年杀伤无辜,的确有不是之处……”
夏青:“哼,人都给他杀了,凭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能令死人复生吗?”
杨逍昂然说道:“我们行走江湖的,过的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能活到今日,哪一个手上不带着几条人命?武功强的,多杀几人,学艺不精的,命丧人手。要是每杀一个人都要抵命,这广场上数千位英雄好汉,留下来的只怕寥寥无几的了。夏老英雄,你一生之中,从未杀过人吗?”
当时天下大乱,四方扰攘,武林人士行走江湖,若非杀人,便是被杀,颇难独善其身,手上不带丝毫血渍者,除了少林派、峨嵋派若干僧尼之外,可说是极为罕有。这山东大豪夏青生性暴躁,伤人不计其数,杨逍这句话瞬时将他问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