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这个老家伙在皇位上一蹲就是六十一年,他可舒服了,可是他的儿子还等着要接班,太子苦等了三十三年,等得精神失常精神分裂了。但也不能怪康熙,要知道康熙在历史上,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明君。
这世界上既没有什么明君,也没有什么昏君,君主是昏还是明,完全取决于百姓的认知观念。在这世界上,是先有了帝王思想,然后才有帝王专制的;而帝王思想,首先是一种群体认知的思想,如果群体绞尽脑汁地想找个皇帝来奴役自己,哪怕是挖地三尺,群体也会给自己挖出个暴君来享受一下。
康熙在位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叫华亦祥的汉人,他是顺治十六年进士第二人,算是有点小知名度。有一天他跟在康熙后面,乐颠颠地去香山旅游,来到了一座寺庙。康熙皇帝停下仪仗,进了庙后,对着佛像行礼;寺中的僧人端坐于蒲团之上,眼观鼻,鼻观心,静坐不语。
正在打坐之间,那华亦祥突然嗖的一声窜了出来,手持一根大木棒,不由分说,照和尚的秃脑壳砰砰砰就是一顿狂砸,直砸得和尚惨叫不已,捂着满脑袋的血包悲愤地质问道:“你干嘛打我?”
只听华亦祥厉声尖吼:“你什么东西?皇帝对你下拜,你竟敢端坐不动,还这样无法无天了呢?”
僧人大恚,怒说:“皇帝是拜佛,又不是拜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华亦祥大声吼道:“老子打的就是佛!”
这段真切地道破了汉民族那浓重的帝王思想与奴才情结,自己膝盖软,见了权力就磕头,就磕头好了,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可是这位华亦祥不光是严格地要求自己当奴才,还强迫着别人也当奴才,而且他甚至还想强迫着西天佛祖也跟他一道当奴才。有这样奴媚入骨的人存在,康熙即使是想不当明君,也不可能了。
总之女真人进入奴才情结严重的中原,真是来对了地方,在这个观念扭曲的世界里,康熙有的玩了。说起来康熙这个人,虽然久负明君之望,但实际上,他的心眼比针眼还要小,而且是有仇必报。
康熙老年的时候,牙齿都快要掉光了,那时候又没有瓷牙,没有假牙,只好任由嘴巴像老太太一样往里瘪。有一天老头康熙瘪着嘴巴,带一群年少貌美的嫔妃在花池里钓鱼取乐。一个妃子钓到一只鳖,刚一举竿,那只鳖却是聪明得很,张嘴噗的一声吐出鱼钩,掉头游进水里逃之夭夭了。妃子受惊,大叫起来:“有只王八跑掉了!”
皇后却是个勤于思考的人,她琢磨了一下:“可能是这只王八没有门牙了,所以咬不住钩子……”
说到这里,那妃子趁皇后专注于思考的工夫,急忙扭头向康熙甜甜的一笑,指望能够留下一个好印象,到时候也好幸御一下这皇宫里唯一的老头。
却不曾想到,那妃子如此卖弄风情,却惹火了康熙。他认为皇后说王八没有门牙,是无心之语,可是妃子竟然扭头冲着他笑,这岂不是说他康熙正是一只没有门牙的老王八吗?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将妃子废至冷宫。
古人说,龙有逆鳞,君心难测;又说伴君如伴虎,说的就是像康熙这样的皇帝,太难侍候了。他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心理上敏感得要命。你说王八,他就怀疑你说他;你不说王八,他就怀疑你在肚子里嘀咕他。这种事情搁在普通人身上,那叫疑心病,应该去看医生;可这事却发生在一位明君身上,明摆着中国人对明君的要求标准,实在是有点太低了。
除了为人极度敏感外,康熙还有一个爱好,就是特喜欢找砸惹事。曾经有一次,康熙忽然把古北口的总兵杨怡斋找来,命令他现场背诵《大学》,可怜杨怡斋也不晓得康熙抽的是哪股子邪风,只好硬着头皮瞎背,背了一半,就背不下去了:“陛下,臣忘了。”
一听说杨怡斋忘了,康熙大喜:“这是小孩背诵的课文,你怎么就忘了呢?”
杨怡斋说:“工作太忙啊……”心里说:王八蛋才天天背诵小孩子的课文呢?
就听康熙说:“你工作再忙,还能有我忙吗?你看我给你背诵一篇……”
他往杨怡斋面前一站,吭吭吭一口气把《大学》背诵完了,然后得意洋洋地说:“如何?”
杨怡斋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康熙是闲极无聊,无事生非,想找个人来歌颂歌颂他,当即歌颂说道:“陛下啊,你是天纵奇才,我哪比得了啊。?”康熙大喜。
就因为会背一篇小孩子都会背的课文,康熙就乐成这个样子,由此可见此人比较纯真,比较肤浅。这种人天生的喜欢卖弄,是惹是生非的高手。他只要一听说谁比较厉害,就要和对方较量较量,不说他天纵奇才,他就没完没了。
还有一件事,是康熙南巡的时候,地方官出迎,指着随从中的一名百姓代表说:“这个人啊,叫吴廷桢,很聪明的,是我们吴中的才子。”
康熙一听:“什么?还有人敢跟我比聪明?放马过来。”
他伸手招呼吴廷桢过来:“你是吴中才子?不是吹牛吧?你既然是才子,马上赋诗一首,限令只能使用江韵。”
百姓代表吴廷桢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就大了,只好绞尽脑汁:“龙舟彩动旗影憧,圣主巡方至越邦……”
刚刚说了两句,康熙就打断了他的诗:“不是到越邦,这已经到了吴江了……你接着来。”
吴廷桢心里有气,心说这个康熙什么人啊,说你到越邦有什么不对啊,你还非得要给弄到吴江去,一咬牙说道:“民瘼关心忘处所,侍臣传语到吴江。”
这样四句诗一下子圆了回来,康熙笑道:“还真是吴中才子啊,有一套……”
总之康熙这个人,他就是比较喜欢找别人的麻烦,给别人出难题。正是这项超凡的才能,使他晋升为中国为数不多的明君之一。而他这个性格,恰恰也正是他的帝王策术的一部分。
大清帝国的第二任皇帝皇太极、第三任皇帝顺治和第四任皇帝康熙比较一下,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个现象就是第二任皇帝皇太极在位的时候,实行的是集体领导,领导班子四大巨头并排而坐;而皇太极为了打掉另外三个巨头,煞费了苦心。
到了第三任皇帝顺治,情况更是危险,如果不是鳌拜等家臣拼了性命,在议政王公大臣会议上敢跟多尔衮动刀子,皇帝的人选花落谁家,肯定是一个未知数。但等轮到了康熙的时候,却没有听说有谁闹过什么事,选立康熙,完全是孝庄皇太后和洋鬼子汤若望这两人关起门来一合计,事情就这么定了。
为什么康熙登基是如此的顺利?为什么皇太极和顺治登基的时候就那么艰难呢?
这个问题起因于老汗王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喜欢玩的虽然是一言堂,但是他心里还是明白利害是非的,知道集体领导更符合人性,更具有可持续发展性,所以他留下了遗嘱,要求在他死后,建立起八和硕贝勒议会制,实行集体领导。正是因为有这么个集体领导,所以皇太极才玩得不开心不过瘾,于是他苦心孤诣,绞尽脑汁,最终推翻了这个领导班子,建立起了由他唱独角戏的首长负责制。
但是百虫之虫,死而不僵,既然满清已经有了集体领导的传统,这一个传统总会发生著作用。事实上正是因为议政王公大臣会议这种领导体制的存在,才阻遏了多尔衮问鼎帝位,最后这枚黑色的果实,落到了郁闷少年顺治的脑袋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多尔衮为了打掉顺治利益集团,于是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废除了议政王公大臣会议,这就等于解散了议会,实行了多尔衮的完全独裁,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多尔衮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就死了。结果是他辛苦栽培的帝王之土,肥沃了康熙。
正是因为利益集团都被多尔衮一股脑儿地打破,所以一旦权力出现真空,孝庄皇太后就坐享其成了。她尽可以遂性由心地安排自己喜欢的小娃娃当皇帝,不要说她立了康熙,就算是她立一条狗当皇帝,也不会有人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来,因为已经没有人还有提意见的权力。
孝庄皇太后在玩她自己的,而顺治虽然身死,可是也没有闲着,临死之前他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了包括鳌拜在内的四大顾命老臣,这在某种程度上等于重新恢复了议会,建立起了一个理性的经营班子,帝国的根基,由此而变得更加牢固。
从此康熙尽可以像他的父亲顺治一样,宫里宫外由着他折腾,怎么个折腾法,权力也不会泄露出去一星半点。但即使这样,皇室中也仍然酝酿着新的危机,这危机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如何避免让康熙也走上他爹的老路?
康熙和他的父亲顺治一样,都是还在吃奶尿床的节骨眼上就被人给抱到龙椅上来了,帝位的尊荣,对于别人来说绝对意味着一种享受,求之而不得。但对于康熙和顺治来说,这皇帝太没意思了,等于是别人强塞给自己的。多美味的东西,强往嘴里塞也不爽,顺治就是前车之鉴,正是因为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缺少了一个必不可少的奋斗过程,结果居然把他活活郁闷死了。
譬如彩蝶飞蛾,在它迎来生命的振翅高飞之时,都要破茧而出,软弱的蛹,从坚硬的茧壳中奋力地挣扎着,拚斗着一点一点地挤出来。如果有人看着飞蛾破茧的过程是如此的吃力,在一边抱打不平,替飞蛾撕开茧壳的话,那么这只飞蛾可就惨了。它飞是飞出来,却飞不高,也飞不快,没有任何生存能力,哪怕一阵微风吹来,也会吹得它啪嚓一声撞在墙壁上,活活撞死。
大清帝国第三任皇帝顺治,就是这么一只活活撞死在墙壁上的飞蛾。因为他没有奋斗过,也没有磨炼过,当他面对人生课题的时候,也就没有任何勇气与能力与之对抗,郁闷地蹬腿死掉,这是顺治的运气。如果他没有死,那么他肯定会在心理严重扭曲的状态下,成为一个暴君,历史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现在摆在孝庄皇太后面前的严重问题是,如何让康熙这只没有磨炼过的飞蛾,迅速地成熟成长起来,成为一个人而非又是一个失败者。
可以确信,孝庄皇太后对于顺治的不争气,肯定每天都在心里琢磨:“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费了这么大劲才帮他弄上一个皇帝,可是他自己一点也不当回事,天天吵着要去当和尚,和尚哪有皇帝日子过得舒服?你看香山庙里的和尚,见了皇帝就因为没有磕头,惨遭那个叫华亦祥的汉人暴打。怎么回事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月白风清之夜,孝庄皇太后独立在中庭,满脑就是琢磨这个问题。开始时她还真不明白原因之所在,如果她明白的话,顺治当然也不会吵着去当和尚了。但是琢磨来琢磨去,老太太一辈子不干别的正事,就琢磨这么一个问题,再加上西洋来的洋鬼子汤若望在一边提醒,终于有一天,老太太寻思过味来了:“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说了……”
孝庄皇太后发现,如果要想避免让康熙重走顺治的老路,那么就必须要考虑到给康熙一个人生课题,让他自己来独立完成,一旦完成了这个课题,那么康熙就如同破茧而出的飞蛾,想往哪里飞就往哪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