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陌辞拿手帕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再一次感叹没有妃子的愉快。
若是有妃子,夏季要做一大堆夏装,冬季又要最一大堆冬装,其中还不乏有些妃子格外爱美,时不时又要做新的衣裳,还有各种冰块木炭,茶水热汤,糕点膳食……啧啧啧,都是钱啊。
桌案上的奏折渐渐减少,烛火轻微摇晃后,夜沉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手上还拿了一个包裹。
“陛下,”夜沉把东西往前递,“主子给你送了东西来。”
顾陌辞眼前一亮,坐直身子刚要开口,又觉得自己这样太不矜持,于是他轻咳两声,想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道:“安之一切都好么?”
皇帝对包裹的好奇惊喜之心都表现在脸上,夜沉看了个一清二楚,他道:“主子一切都好,北边境没有荆都这么热,主子让陛下好生避暑。”
一个月前,顾陌辞让他去给乐轻颜送了点东西,他把东西送到后,谨记皇帝的要求,把各种该问的问题都问了个遍。
现在他从北边境赶回来,托主子的要求送东西给皇帝——北边境与荆都相隔千里,他就像一只鸿雁,隔着千里为他们二人传书……
“他有没有瘦?”顾陌辞话刚出口又急急驳回,“肯定是瘦了,那边生活没有荆都这么好。”
夜沉笑道:“瘦是肯定瘦了的,不过主子一切无恙,身子很好。”
“早之前那边与戎狄残羽打过几仗,安之身上有伤么?”顾陌辞问道,“你有没有仔细看?他总喜欢藏着掖着,好像受伤很丢脸一样……若是下次他不肯跟你讲实话,你就自己看,你直接扒他衣裳……”
“陛下!”夜沉哭笑不得,“主子一切安好,你放心。”
他扒乐轻颜衣服……他扒乐轻颜衣服?!
怎么可能!
他不要命了吗?!
夜沉想对皇帝说一句,陛下,您扒主子衣服主子只会高兴,但我扒主子衣服是要交出性命的。
“那就行,”顾陌辞松一口气,“若我得空,我就自己去看看他。”
夜沉把东西奉上,道:“陛下先看看这个吧。”
顾陌辞嗯一声,接过包裹打开。
包裹里是一匹月白色的布料,摸上去丝丝滑滑,冰凉又柔软,很是舒服。
“这是北边境的百姓们自己织的蚕丝布,很适合做夏装,”夜沉道,“主子知晓荆都天热,早早就备好了两匹布料,就等着派人给陛下送来。”
刚刚还说过不做新衣服的顾陌辞接过包裹抱在怀里,笑道:“替我谢谢安之。”
冬天送狐裘夏天送丝绸……神武将军好贴心啊。
而且还是只对他一人贴心。
顾陌辞好不容易平静几天的心又加速跳了起来。
夜沉想起乐轻颜交代的话,道:“主子说将军府中有以前收集的荷叶,用那个煮粥喝能清暑。陛下,明日我陪你去拿来?”
顾陌辞愣了一愣,竟是思虑片刻才点了头:“我有大半月没去了,正好去坐坐。”
听了这话,轮到夜沉愣了:“陛下为何大半个月都没去过将军府?”
之前顾陌辞隔三差五就会过去坐坐,现在怎么大半个月都没去一次?
顾陌辞沉默片刻,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
他之前去将军府是因为喜欢,后来不怎么去了是因为……因为什么呢?他也说不太清楚。
其实之前每一次去将军府,他都会特地进书房的暗室看一眼,一个月下来,他把里面的画都看了个遍。
越看越是惊讶。
那数百幅画卷包含了他的各种姿态,站躺坐卧都有,束发之年的模样有,弱冠之后的模样也有,最早的一个模样,竟是他五岁时那张软软的包子脸。
他都惊着了,他完全不记得那时候的事。
那副画构图很奇妙,五岁的他扒在某样东西的后面,大大的眼睛往前看,似乎是在看着什么,而画的左下角,一个小小孩童抬着头,似乎在看着他。
顾陌辞看得出来,左下角那个孩童是小时候的乐轻颜,右上角这个是他,画中的两人都是五六岁的模样。
可顾陌辞完全记不起自己在那个时候见过乐轻颜。
从画上看,乐轻颜似乎喜欢他很久了,久到顾陌辞都不敢去数那些年月。
每一次看画,顾陌辞内心都会悸动,悸动的同时还又酸又疼,甚至盖住了隐隐的甜蜜。
顾陌辞开始逃离那个地方,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去思考自己的想法。
可是这些话,他怎么能跟夜沉说?
“夜沉,”片刻后,顾陌辞还是开了口,“我知道安之的心思了。”
夜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知道他对我……”顾陌辞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了。”
夜沉全身猛地一凉:“陛下,主子他,他……”
“上次我问你知不知道安之的书房里有个暗室,我就是那时候知道的。”顾陌辞轻声道,话说出口后觉得心里松快不少,“我当时很惊讶。”
“我从未想过他对我抱的是这种心思,我一直以为他对我好是因为我与他从小认识且交情极好,从来从来都没想过他对我会是这种感情。”顾陌辞继续往下说,语气很平静,眼里还带着笑意。
夜沉没注意顾陌辞的笑意,他现在只感觉天都要崩了,忍不住替自家主子揪心。
“我的行踪,你们应该都会写信告诉安之吧?”顾陌辞说的是反问句,语气却很肯定,“我不生气,不怪你们,我知道安之他是担心我。”
“先前去将军府,是因为怕安之知晓我不去将军府后他会不高兴,”顾陌辞往后靠在椅背上,“我不想他不高兴。”
“后来不去将军府,是因为我怕了,越接触到他的感情,就越清楚他的感情,我怕我没有……我不想伤到他。”
夜沉说话都有些哆哆嗦嗦了,他垂着首跪下,道:“陛下,我……我斗胆向您求个恩典。”
“今日这些话,您向我说说就够了,别告诉主子。主子他把您看的太重了,我们这些做暗卫的都看得出来,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给主子一个念想,您自己娶皇后纳妃子都不要紧……我求您了。”
“请您不要因此厌恶主子,您可以不见他,但请您千万不要厌恶他。”
夜沉也算是陪乐轻颜长大,两人相较别人也多了几分兄弟之情,他很希望乐轻颜能得偿夙愿,但若是不能如愿,至少不要被伤的太狠吧。
顾陌辞愣了愣,看着跪在地上的夜沉轻笑一声,上前将他拉了起来。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顾陌辞哭笑不得,“我怎么可能厌恶安之,我不会的。”
“我只是,我只是……”顾陌辞的脸突然涨红,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是觉得我的喜欢没他的那么深,我有点不知所措,我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件事。”
“等时机合适了,我会自己跟安之说……你不用着急,也不用怕他会难过。”
“我比谁都更希望他好。”
顾陌辞的话说完后,夜沉在原地愣了许久。
陛下说的是什么?陛下是说也喜欢主子?是这么说的吧?
弱小的夜沉感觉自己知道了些令人惊讶的大消息。
“你不能告诉别人”顾陌辞红着脸轻声道。
夜沉连忙举双手发誓:“我发誓,绝不说出去!”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所以你对主子……”
顾陌辞沉默片刻,脸更红了:“或许有?总之不是没感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他的贴心,习惯了他的保护,也产生了对他的依赖。
就好像是鱼从某个地方回到了自己一直生活的水里,在乐轻颜的身边,顾陌辞总是轻松且愉快,他对他也确实好,说不喜欢是不可能的。
顾陌辞的思绪开始飘散,夜沉悄悄地回到房梁上,努力克制住自己知道这个消息后的激动。
“这么一来,安之喊的那个陌辞……”顾陌辞脑中灵光一闪,喃喃道,“不就是我么?”
顾陌辞又想起那个带着酒香的吻,当时乐轻颜醉的厉害,凑到他耳边喊陌辞,亲一下就喊一声亲一下就喊一声,直直喊酥了他半边身子。
第二天他问对方陌辞是不是心上人,对方回答了是……当时他还以为这个陌辞只是个跟他同名的人,没想到啊,这人就是他。
想想那几声缠绵悱恻的陌辞是在喊他,顾陌辞的心情都明媚了。
到了下棋的时间,顾复自发地走进御书房,来的时候还拿了一个银制酒壶。
“来,尝尝好东西。”顾复笑道,倒了一小杯给顾陌辞,“上次去南历时带回来的。”
顾陌辞接过酒杯,抿了小小的一口,眯着眼道:“好甜的果酒。”
顾复喝了一杯,点头:“是啊,不然才不给你喝呢。”
两人对饮几杯,顾陌辞低声道:“皇兄,我想去一趟北边境。”
顾复闻言,脸色变得很难看:“你别想着把所有奏折推给我,当了摄政王之后我一天安生日子都没了。”
顾陌辞被戳中心事,嘿嘿一笑,道:“皇兄先别这么说嘛,先替我出出主意。”
顾复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其他意思,他放下酒杯,道:“你去北边境做什么?”
顾陌辞一脸理所当然:“我去看看安之啊,我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顾复哭笑不得:“当年你登基没多久神武将军就离开了荆都,他去北边境一守就是四年,那个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要去看他?”
“我当时……”顾陌辞被噎住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我当时没有那么,那么喜欢他,我也不知道他对我是这种心思……”
顾复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你这是……答应他了?”
顾陌辞一噎,脸红道:“没有!我没说我答应他了!我只是忽然发现,其实我也很喜欢他。”
顾复啧啧两声。
这种事情确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前他很快就看出乐轻颜喜欢顾陌辞,而顾陌辞自己只会傻兮兮地拍胸脯说二人是兄弟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