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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恍如隔世(1 / 1)

且说刘顺带着数百精锐骑兵,护送朱瞻基一路向北,过聊城安德,期间不时有张皇后派出的人马接应,在安德又与汉王部队相遇,那时刘顺已带有千人骑兵,他带兵打仗甚是无惧,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来,护送朱瞻基来到北京郊外,一到卢沟桥,便遇到了前来接驾的礼部令仪制司主事况钟。原来皇上朱高炽已然驾崩,张皇后一面与夏元吉等老臣稳住朝纲,一面令人在郊外迎接太子。朱瞻基与况钟相见,况钟便摆起香案,宣布皇上遗诏,令太子朱瞻基继位。

这里朱瞻基忍住伤痛跪拜接旨,随即带人进入北京,回到皇宫之中,自张皇后起,所有宫中之人,都跪迎接新君继位。次日朱瞻基便在百官拥护之下,登上大宝,历史上便是宣宗皇帝。是日,封张皇后为太后,太子妃胡氏为皇后,太子嫔孙氏为皇妃。举国尽哀,为仁宗皇帝朱高炽服丧。

几乎于此同时,乐安府的汉王朱高煦,举起清群侧的大旗,起兵造反,召告天下,并于当日占据了乐安州府等附近地盘,与朝廷分庭抗礼,誓师北上,意欲先夺取济南,再取北京。

此时的北京城虽然进入冬季,天寒地冻,气氛却是异常紧张,京城内外无论朝臣还中百姓,都在私下议论汉王朱高煦与新皇朱瞻基之间会不会有场大战,一时大街小巷流言蜚语声不断,人心惶惶,都密切注视着这个青年皇帝的一举一动。

朱瞻基却是镇静异常,他每日处理政务井井有条,晚上给仁宗守灵,没有一丝慌乱。朝臣见天子如此镇定,倒也慢慢放下心来。

这日朱瞻基守完灵后刚刚回到乾清宫中,便有人报刘江回来见驾,他挥手令人传来。刘江一路小跑着进入殿内,跪倒参拜。朱瞻基冷冷地看着他,却也不言语。

刘江衣衫不整,风尘满面,长跪于地,不断叩头。

朱瞻基自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便凉却下来,残存的一丝希望也乍然破灭。他半响不语,许久方才道:“讲!”

刘江双手递上一方丝帕,道:“微臣有负皇命,本无颜再来见陛下,只是这东西如何也要面呈皇上,便是刘江交了差事。”

旁边海涛忙上前去取了过来,不敢打开,恭身递与朱瞻基。朱瞻基双手颤抖,慢慢打开那手帕来,里面赫然一条赤金足链,金光灿灿,熠熠生辉。朱瞻基心中一痛,这是阿狸脚上的链子,他禁不住眼眶复又热起来。

刘江慢慢将找寻的事情说了一下,道:“微臣奉命找寻多日,也只找到此物,还有深水潭上一些衣物被慕容公子拿了去,送到楚王府了。”

朱瞻基喉间发甜,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海涛吓了一跳,忙取来毛巾与他擦拭胸前血迹。刘江叫道:“陛下保重!”

朱瞻基双手紧紧握住金链,道:“刘江,你陪朕到楚王府!”

楚王府内,一片寂静。

朱瞻基微服进入王府大门,刘江跟在后面,看门的不认识朱瞻基,却认得刘江,刘江制止住他们往里传信,便与朱瞻基直接进入王府内院。

慕容秋风与扶风立在那里,神情肃然。两人见到朱瞻基,急忙拜倒在地。朱瞻基令二人起来,道:“楚王殿下呢?”

扶风指了指紧闭的房间,道:“在房间里,不让人进去。”

慕容秋风颇为沮丧。当他费劲地把阿狸消息说出来的时候,朱高燨竟然一声不吭,慢慢地面容失去血色,他颤抖着接过阿狸的那些衣衫,骨间关节之间的血脉隐隐可见。接着,他方才慢慢走回屋内,再也没有出来过,阿绣试着呼唤,却没有一点声息。扶风与慕容心中担忧,却只得立在门外。

扶风见朱瞻基不语,便要向房内禀报,朱瞻基却是拦住了他,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朕留在这里与楚王说说话。”

扶风与慕容秋风慢慢退了下去。刘江看看朱瞻基,朱瞻基道:“取一壶酒来。”刘江忙答应了,快步找了扶风,取过一壶酒,并两只杯子,一并端来。朱瞻基接过来,挥手令他自去。刘江退到门外,与扶风慕容秋风一起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朱瞻基将酒壶杯子放在地上,自己也在石阶上坐下。将酒杯斟满,自取一杯,道:“小王叔,阿基在这里饮酒,你愿意便出来喝一杯。”一饮而尽。

朱瞻基连饮三杯后,朱高燨出了房门,也在石阶坐下,端起酒来一饮而尽。朱瞻基却也不看他,脸望天空,道:“四叔,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次我们为了一个玩物闹得很是厉害?我记得那是一只布老虎,因为绣得活灵活现,我们两个都喜欢,却因为只有一个,我们抢着抢着就打起来。你身子弱,没有抢过我,还被我一把推倒在地。”

朱高燨淡淡道:“太遥远了,不记得了。”

朱瞻基微笑道:“那次我被我父皇训斥一顿,还被关入房内禁足。可是第二天,你知道了,偷偷拿着那只布老虎来到我房间,把布老虎给了我,你说你以后永远不再跟我抢东西。我很高兴,便说我们以后永远作最好的朋友。”

朱高燨神情冷淡,顾自斟满一杯来,慢慢喝下,道:“我想我做到了,我以后再也没跟你抢过什么东西了。”

朱瞻基一笑,道:“是,我们一桌吃一床睡十几年,你从来都是不与我争什么,哦,应该是从不与任何人争什么。刚开始我也很开心,我们作朋友也开心,但是后来我知道了,你不需要争,因为所有的一切,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得到,甚至包括——皇位!”

朱高燨不屑道:“这只是你自己心中所想。我不需要,何必去争?”

朱瞻基点头道:“这便是所说的无欲则刚吧?你二十年来无欲无求,仿佛世间万物你都不放在心中。所以一直以来,我好奇不已,我这个小叔叔到底会对什么感兴趣呢?直到——阿狸的出现。”

朱高燨脸色一变。朱瞻基仰起头了喝了下去,继续道:“阿狸出现,我发现原来我小叔叔也有想要的东西。”朱高燨冷冷道:“她是人,不是你所说的东西。”

朱瞻基笑道:“不幸的是,这个人也是我想要的。”

朱高燨抓起酒壶来,给自己斟满,又给朱瞻基的空杯内添上,然后拿起酒杯来啜了一口,微一皱眉,接着一饮而尽。

朱瞻基也如此般饮下一杯来,看看朱高燨,顺手取过酒壶将两人酒杯添满,惨然一笑,道:“我猜出小叔叔的心思以后,便想看看我的小叔叔会不会象以往那样不跟我争不跟我抢。结果啊,你真的那样做了,即使你心中再痛苦,却依然能忍住,硬生生将阿狸推给了我。小王叔,阿基敬你一杯,敬你连喜欢的女人都可以拱手相让,小侄感激不尽!”向朱高燨举起酒杯来。

朱高燨啪地一声将他的酒杯打翻,杯子应声落地,跌个粉碎。朱瞻基哈哈大笑,道:“怎么,我说错了么?难道你当日不是很喜欢她么?我看着你们两人互相喜欢着,却是又互相折磨着,心里即痛恨又欢喜。你将她让给了我,却拿走了她的心。她的人对着我笑,心却背着我哭。”

朱高燨捏紧手指咬牙不语。

朱瞻基继续道:“那段时间我费劲心思来哄她开心,许是我的真心感动了老天,终于有一天在她眼里我看到我的影子,我知道她心中有了我,那时我真的很开心,以为这样便能与她长厢厮守了。谁知道——造化弄人,因着母后她又离家出走。那个时候,你和我都在四处找寻她,可是竟然给你先找了。我再见到她时,就发现一切的一切又都重新回到原点,她的眼里又找不到我的影子了,我又面临着要与你竞争。”他举起酒壶来,猛灌自己一口。

朱高燨哑声道:“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在想象,我并没有相让不相让,我说过,她不是物品,她是人。一切的选择取决于她,只要她喜欢,选谁我都无怨言。”

朱瞻基继续道:“我那时也是痛苦,但我不怕,我坚信我能再让她选我。可是,她却又与汉王案子纠缠在一起。这一次是我,是要我做出选择。我迫不得己,只得将她推进你的怀里。”

朱高燨道:“当日在大殿上你当众说出阿狸是我喜欢的人时,我就诧异,不过,我没打算否认,便是你不说,我也要自己给父皇说个明白。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突然放弃了她,直到我查明一切,原来你是作出了选择。”

朱瞻基哈哈笑道:“原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朱高燨平静地道:“我是知道。不过我并不感激你,即便你不那样做,我也会救出阿狸来。那个时候,我便决定,对于阿狸我不再只是等待,我会主动,但不强求。只要她心中有我,我便不顾一切都要与她在一起。而这一点——”朱高燨冷冷道:“你根本做不到!因为你要的东西太多!鱼和熊掌你都欲兼得!”

朱瞻基又是一阵狂笑,笑得眼泪流出来,道:“是的,我什么都想要,江山、美人我统统都想要!我也相信我都能得到,将她让给你时我便发誓,以后一定要夺回她来!可是后来发现她的心却被你拿走了!小王叔,好个小王叔,你真是厉害啊,你只需勾下手指,她便重新回到你怀抱,而且死心塌地。我都怀疑,我是否曾经得到过她呢?!”朱瞻基猛地抓起酒壶扔了出去,吼道:“我不服气,不服!我想我一定能再次夺回她!可是、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她就那么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竟然连一个机会也不留给我!”

朱高燨眼泪夺眶而出。终于,从知道阿狸死去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他的眼泪方才涌了出来。

朱瞻基狂笑不己,他从怀中掏出那赤金足链来,看着又放声大哭,他抱住朱高燨,大声道:“小王叔,如果她可以回来,我一定不跟你抢了,就让你们白首到老。你叫她回来啊,小王叔,你叫阿狸回来啊。我愿意叫她婶婶——”

朱高燨只不出声,任凭朱瞻基使劲摇晃他的身子,终于,朱瞻基累了,一头扎在地上,晕了过去,手中的足链落于地上。

朱高燨探手捡起那链子来,这链子一直束在阿狸脚上。朱高燨苦笑一声,将链子收了起来,对着外面道:“来人!”

慕容秋风与扶风刘江急忙进来,看到地上的朱瞻基吓了一跳。刘江急忙过来扶起朱瞻基,朱高燨道:“你将他带回宫中去吧。”转身复又进入房间。

慕容秋风与扶风面面相觑,刘江负起朱瞻基,扶风急忙去找车马来,将朱瞻基放在车内,由刘江送回宫中。

刘江护送朱瞻基回到宫内,急传太医,一时便惊动了宫中诸人。皇太后张氏扶着芳姑走进了寝宫,看太医给朱瞻基诊治过后,问过只是劳累过度所致,便也放心,一面令人熬药侍候,一面却叫过刘江来偏厅问话。

刘江知道这个太后多年辅助皇上太子议政,素来处事极有主意,胸中丘壑不输男子,此时听得太后传唤,忙到了跟前,依礼参拜。

原来朱瞻基自回宫后,便甚少提及被追杀之事,除了政务,他几乎不说话。张太后心中纳罕,私下也传了刘顺询问。刘顺对阿狸之事所知不多,简单说了他们接到朱瞻基后的情况,别的却不清楚。待刘江回宫,与朱瞻基见面,她本想找刘江,却得知皇上带着刘江去了楚王府。她心中疑惑,猜测到几分。后来朱瞻基昏倒回宫,看来这一切都与刘江所奏之事有莫大关系,便叫人传刘江过来。此时她看看刘江,道:“刘指挥使,皇上陛下自回宫以来便只言不提途中遭遇之事,你今日便将来龙去脉都与本宫说个清楚明白。”

刘江心中一惊,虽然朱瞻基未曾明示他不许对人提及阿狸之事,但他也深知个中厉害,便甚是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张太后见状冷笑一声,道:“我再与你说明白一些,便是那楚王妃丁氏与皇上之事,你都仔细地说与本宫来听。不许隐瞒,否则本宫饶不了你!”

刘江无奈,只得将阿狸如何相救朱瞻基之事细细讲述一番,张太后听完不语,半晌方道:“这个丁氏倒也是性情中人,她为救皇上牺牲自己,也不枉皇上对她一片痴心。”

刘江急忙磕头道:“实在属下无能,没有护皇上周全,还请太后恕罪。”

张太后道:“现在皇上已经登基,都是你们的功劳。本宫自会重赏于你。你下去吧。”

刘江叩头便欲离去,张太后却又叫住道:“丁氏与皇上的旧事以后还是少提为是,毕竟她是楚王妃,人死为大,不能让后人指点,令其泉下不宁。”

刘江答应,倒退出来。

张太后沉思一下,对芳姑道:“这个丁氏当日皇上一心想要娶她,是我硬将他们拆散,今日她却为救皇上而死,倒叫本宫心里有些不忍了。”

芳姑轻声道:“这怎么能怨太后呢?是她福薄,与皇上没有缘份。本想能嫁与楚王,也是天下一等的好事,只是这姑娘命太也苦了,居然这么早就没了。”

张太后叹惜一声,道:“楚王妃虽然是为救皇上而死,却也是被汉王所害,如果不是汉王追杀,她怎么能落崖呢?”

芳姑也连连点头道:“是啊,一切都是汉王的错,是汉王害死了楚王妃。”

张太后微微一笑,道:“便是这样。阿锦现在还没回来,你派人传她们也回京城吧。另外你备些祭奠之物送与楚王府内,代本宫拜祭下丁氏。”

芳姑会意,笑道:“奴婢知道如何处理了。请太后放心。”

张太后慢慢地又道:“瑶华宫那位怎么样了?”

芳姑低声道;“皇上登基后,皇八子滕王已移居封地云南,郭太妃欲随着皇八子一起南下,曾求见皇上,皇上前朝诸事缠身,没有顾上理会。她又几次想求见太后,奴婢都找借口打发了。太后心里想要怎么着呢?”

张太后冷笑道:“当日先皇在世,她侍宠生娇,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可曾想到有今日?先皇驾崩,依着我的意思竟是让她陪葬最好,她却搬出她的儿子来躲过了。想随着儿子避到外面自在,哪里有那么容易?你那里继续拦着她,别让她来见本宫。皇上现在伤心也不会顾得到她。竟让她这么先晾吧。滕王先行赴封地去,无旨不许她随行。”

芳姑连忙答应。

慕容秋风这日从外面回到楚王府,整个王府已是白布掩映,一片肃穆之气。过府祭拜的人来往不断,王府侍女仆人也是应接不暇。

他在灵堂内没有找到朱高燨,便想到他会躲在后院书房之内。都三日了,他也只在灵堂刚设置起来时过来祭奠一下,下来便一直闭门不出,任何王公大臣家眷过来一概交与府中管事照应。

慕容秋风便穿过两重院落,来到后面的一所小院,这里很是僻静,一般人甚少到这里来。他方才走进院门,便见侍女星儿月儿手中拿着食盒走了过来,两人低头说着什么,慕容秋风耳中听到一句:“外面都说是汉王害死了王妃,你说咱们殿下会不会找汉王报仇呢?”说话的是星儿。

慕容秋风忙闪身隐于树后,那两人只顾低头走路,却也没曾注意到他。又听月儿道:“只可恨汉王,好好地造什么反,总是累及无辜之人丧命。殿下必要与汉王结下怨气了。他甚是疼王妃,你看他这几日不吃不喝,岂不是心中难过所致?”

那星儿压低了声音道:“可是殿下后来不是与王妃闹得不欢么?都说他不喜欢王妃了,太后也在张罗给他说虞家姑娘为侧妃了啊。”

月儿却道:“男人三妻四妾多的是呢,殿下的妃子自然也不会少。王妃与殿下再闹别扭,她还是王妃啊,殿下岂能让她白白死去,而不为她讨个说法呢?”

两人渐行渐远,慕容秋风便也听不到。他从树后出来,来到书房门口,轻扣三下,便开门进去。朱高燨坐在案边,只手扶着额头,神色甚是疲倦。

见他进来,朱高燨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来。慕容秋风坐下来。朱高燨道:“如何?”

原来朱高燨心里一直有念头,阿狸不会就这样死去。所以他又派慕容秋风及扶风到外面仔细打听,一点细节也不错过。慕容秋风于是又找到刘江及其随从,又再仔细询问刘江见到阿狸以后的事情,才回来见朱高燨,将所打听到的事情都告诉于他。

朱高燨听完后不语,许久方道:“我相信阿狸还活着,她不会这么容易就离开人世。”略一思索,道:“慕容,你再派人去那个悬崖处找寻,尽量往潭水下游远去打听,询问看有没有人看到。”

慕容秋风怔了下,本想说下游他们也都仔细找过,却看到朱高燨面容憔悴,便不忍说出来,只得答应下来。

门外响了三下叩门声,只听扶风轻声道:“殿下,那三月已经来了。”

朱棣过世后,为着皇宫纷乱,张浩然派了十二少中的六人在朱高燨身边保护,听他差遣,那三月便一直在王府附近。慕容秋风听到三月来到,猜想朱高燨其实是想找十二月,那十二月自那日离开悬崖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踪迹。

三月进来后给朱高燨行礼,朱高燨挥手,道:“我只问你,可知十二月现在何处?”

三月忙道:“少主,我与五位弟兄一直在王府之中,那十二月的消息却是不知道。只听说主上令他在江浙一带做事,想必他在那里。”

朱高燨盯了他一眼,道:“现在十二月与何欢岛也失去了联系,我知道你与十二月平素最近,没有理由不清楚他的去向。现在你们六人便出去找寻于他,尽快带他回来见我。”

三月苦笑一下,解释道:“少主,这一年来,他行动很是怪异,与以前大不相同,与其他人的联络极少,属下这次实在不知十二月会在哪里。怕是除了主上,没有人能查得到他的下落。”

朱高燨冷冷道:“我只要结果,别的一概不管。三日后如果见不到十二月,那么幽冥十二少以后就只叫十一少吧。”

三月心中一凛,自从跟了这个少主,从来不见他发布过什么命令,没想到他下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最令他头痛的事情。三月抬头看看朱高燨冷峻的脸,分明容不得他再说一个字,只得道:“三月遵命。”转身出去。

待三月离去,慕容秋风担心道:“这三月果然能找到十二月么?”

朱高燨道:“他与十二月自打到何欢岛便一处习武,出师后更是出入成双,如果说有谁了解十二月,便只有这个三月了。只要十二月还在人间,我就不信雁荡之巅的人找不到他。”

慕容秋风道:“殿下这么急着找十二月,莫非还想询问他阿狸的事情么?”

朱高燨不语,突然道:“我觉得阿狸应该跟十二月在一起。”

慕容秋风一怔,道:“殿下何出此言?”

朱高燨道:“说不出来,我只是凭感觉。”

慕容秋风苦笑一下,不再追问。却又想起方才听到星儿月儿的话,便道:“现在府中都在议论殿下会与汉王为敌,要替阿狸报仇。”

朱高燨淡淡道:“是啊,有些人都希望雁荡之巅能与汉王先对峙起来。”慕容秋风道:“殿下作何打算?”

朱高燨道:“不用我作打算。我猜测,数日之内,皇上便会下旨征讨乐安。”慕容秋风点头道:“我在皇宫之时,见到亲卫军都在集结,想来皇上在做着讨伐的准备。”

忽然扶风又在外面叩门,慕容秋风开门让他进来。扶风对朱高燨道:“方才有人来报,有汉王府的人出现在英国公府中,说是很像是汉王的亲信枚青。”

朱高燨皱眉道:“可探到他们说些什么?”

扶风道:“那英国公甚是精明,府中遍布暗哨,我们的人不敢近前,只能远远的望着。那枚青与英国公谈了两盏茶的时间,枚青便离开张府。我们的人偷偷跟随,却在出府数里的地方,那枚青竟然被人给劫持走了。我们的人不明情况,不敢轻易下手,不知对方是什么人。跟着他们转了几个弯,却又将人跟丢了,现在不知那枚青被劫持到了何处。”

朱高燨低头想了想,淡淡地道:“除了皇宫,我想不出谁还会对张辅感兴趣。”

慕容秋风道:“殿下是说劫持的人是皇上?”

朱高燨道:“如果我估算没错,应该是。此次汉王与朝廷公开为敌,最为难的便是张辅,依他的立场,尴尬万分。不帮汉王,辜负了两人昔日情谊,帮了汉王,又违背与先皇誓言。你看他近日何曾上朝过?最厉害便是新皇帝,明着相信张辅,实则背地里对张辅防范再三,张府时刻处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那张辅也应有所察觉,不然不会在府中布置许多哨探来预防。”

慕容秋风听朱高燨说起过张辅的事情,便道:“这便要看张辅如何选择了,到底是选择忠还是义。”

朱高燨叹道:“这忠义两字,也要看怎么讲?如果没有先皇遗言,那么在张辅的心中,自然这忠字便要划到汉王那边上。”

三日后,皇极殿内,朱瞻基坐于龙椅上,文武百官跪在地下叩拜。朱瞻基朗声道:“从先皇开始,直到朕登基,一直对诸位藩王亲厚有加,尤其是汉王,朝廷更是以诚相待,一应所求无不答允,一切赏赐均高于常人。可是汉王却是罔顾皇恩,近日更是显示狼子野心,公然谋反,实在是大明开国至今,天下第一大逆不道之人。为正国法,今日朕正式下谕,六军齐备,三日后朕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朝中诸臣哗然,杨荣当即道:“陛下不可!汉王反叛,朝中武将云集,自当派人平叛,何需御驾亲征?陛下刚刚即位,不能以万金之躯涉入险境。”

他话语甫毕,杨士奇挺身而出,道:“此言差矣。正因为陛下刚刚登基,汉王多会猜测陛下顾不上理会他,只会派人征讨,但如果陛下能亲率大军出征,出其不意,汉王之军定然措不及防,到时一举击败他们,当不成问题。臣赞成御驾亲征!”

一时朝中各位大臣纷纷争论,就是否皇上亲征之事展开舌战,大殿内你一言我一语,辨个不休。朱瞻基冷静地看着下面的人,一语不发。

见众人争执不下,夏元吉便上前跪倒,大声道:“老臣亦主张御驾亲征。现在汉王已派兵攻打济南,陛下应当立即发兵征讨。兵贵神速,陛下亲率精锐之师,定能一鼓作气平定叛乱。”

朱瞻基闻言甚喜,点头道:“卿家所言正合朕意。现在汉王占据山东多地,更是重兵齐据济南,济南虽然城池坚固,然防守多日,城内供给殆尽。阳武候薛禄、内侍宦官首领刘顺听旨!”

薛禄与刘顺急忙跪下。朱瞻基道:“朕现在令你二人统率精兵四万,即日急赴济南解围!”

薛禄与刘右叩首领命。朱瞻基又道:“英国公张辅何在?”

却无人答应。海涛忙道:“英国公称病告假,没有上朝。”

朱瞻基道:“即刻下旨送与英国公府,朕三日后亲率十万大军赴济南,与汉王展开决战,特令张辅率兵一万作为先锋,与朕同行,征讨反贼!”

他话一出口,群臣无不变色。杨士奇道:“陛下亲征无可非议,但要张辅作先锋,却是不妥。陛下难道忘了当日李景隆的教训么?”

当年朱棣起兵,建文皇帝命李景隆带兵平叛,谁想李景隆与朱棣自小一处长大,交情非浅,两军阵前几次放过朱棣,最后终铸成大错。今日杨士奇提及此事,便是要朱瞻基明白张辅与朱高煦便恰如当日的朱棣与李景隆,万万不可让张辅作行锋。

朱瞻基却是微微一笑,道:“朕非建文帝,张辅也非李景隆。众卿不知,英国公深明大义,知道汉王谋反,早与他划清界线。前天晚上汉王心腹枚青混入英国公府内,试图勾结英国公里应外合一同谋反,但是却被英国公慨然拒绝,并将枚青押送皇宫,交与朕来决断。此等行为,足以证明英国公虽与汉王存着情谊,然则国家大义当前,他极识大体,坚决选择忠义。朕深信张辅带兵出击,定不负朕之期望。”

朱瞻基说完以后,下面诸臣纷纷现在惊讶之色,再也想不到张辅能作出这般举动出来。

朱瞻基面有得色,转而道:“海涛,前去英国公府宣旨。”海涛领命而出。

晚上楚王府,慕容秋风将皇极殿中发生的一幕给朱高燨讲述一遍。朱高燨微怔片刻,道:“御驾亲征也罢,只是这般嫁祸张辅,分明是扰乱汉王心绪。同时告诉天下人,皇上出兵平判,乃是顺应天意。”

慕容秋风面上隐现不忍之色,道:“听说英国公叩头接旨之时,脸色大变,泪如雨下。”

朱高燨叹道:“张辅现在就是案上鱼肉,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旨意。”

慕容秋风担心道:“只怕他中途变卦,投向汉王,岂不是作了汉王的羽翼,凭添汉王的实力?”

朱高燨淡淡道:“锦衣卫已将他远在老家的亲人悉数看管起来。这先锋,他做还可,如果不做,不仅全家不保,还会违背当日对先皇的誓言,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他便真正成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这个罪名,张辅是无论如何也背负不起的。所以,他必须要接下圣旨。”

慕容秋风听得此言,觉得后背上凉森森,深为张辅感到悲哀。

朱高燨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来。慕容秋风见他身形更加消瘦,心中不忍,道:“殿下,无论如何身子还是要紧。如果阿狸真的还在世上,她也不忍心见你日渐成疾。”

冷风吹来,朱高燨不禁咳嗽起来,慕容秋风急忙上前将窗子关上,无意中碰到朱高燨的手,竟觉甚热,忙看向他脸,这才发现他脸颊绯红,目光迷离。慕容秋风吓了一跳,道:“殿下,你身子可发热?”

朱高燨淡淡道:“这两日心情烦燥,好像旧疾发作一般。阿绣已经给我煎药服下,过几日便会无恙。”又是咳声不断。

慕容秋风还欲再劝,却听到外面扶风道:“殿下,三月与十二月来了。”慕容秋风闻之精神一振,想不到三月竟然真的把十二月给带来了。

朱高燨复又坐下,挥挥手。慕容秋风忙去开门,只见三月与十二月并肩站在门口,慕容秋风便让二人进去。三月与十二月进得房中,朝着朱高燨一揖。

三月道:“少主,六少幸不辱命,几日四处想法找寻十二月,终于给找到了。现在交差。”

十二月安静地看着朱高燨,却不言语。朱高燨看了两人一眼,又是一阵急咳,慕容秋风忙上前倒些茶水递过去,朱高燨接过来却是放在一边,道:“慕容,你与三月先下去吧。”

慕容秋风闻言便与三月出了房门。十二月看着朱高燨,面无表情。

朱高燨半晌方道:“我找你过来,是想听你说说当日你与阿狸被汉王府追杀的经过。”十二月眉头微微一皱,朱高燨又道:“虽然刘江慕容都与我说过,但是我还想听你说一遍。”说着他又咳几声,想是胸中难受,身子半俯于案几之上。

十二月低下头来,便开口将当日下船后被人追杀的经过又述说一番,他素来寡言,此时也是极为简单,待说到他在深水潭中捞起阿狸衣衫残片之时,朱高燨便是忍不住,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案上不省人事。

十二月一惊,忙上前去扶起朱高燨,触及额头甚是烫手,却是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十二月便在其人中处使劲掐了两下,朱高燨方才悠悠醒来。十二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来,倒出粒蓝色药丸,塞于朱高燨嘴里,朱高燨勉强咽了下去,再过一会,气息便顺畅许多。

朱高燨拭去嘴角血迹,道:“你方才与我吃的是三花三生丸?”十二月点点头。朱高燨也知道这个丸药是张浩然所配,补血益气,以前他曾吃过一段时间,气味略带香味。

朱高燨歇息一下,缓缓道:“你自从跟随王妃以来,也是极尽职责,现在她不幸惨死,我是一定要给她报仇。皇上过两日亲征平乱,我决意随驾征讨,你也随着我同去吧。”

十二月犹豫了一下,道:“少主身子虚弱,怕是禁不起马上颠簸。”

朱高燨摇头道:“我只想能手刃仇人,替王妃报仇,别的什么也不顾得了。”

十二月欲言又止,朱高燨道:“难道你不想给王妃报仇么?”

十二月沉默下,道:“十二遵命便是。”

朱高燨道:“如此甚好。你下去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同往。”说着站起身,却是身子一软,几欲倒地,十二月眼疾手快扶住他,朱高燨大声咳着,脸色胀得通红。

门外扶风慕容秋风听得里面声音不对,急忙推门进来,扶风哎呀一声,扬声叫道:“阿绣阿绣!”将朱高燨抱起进入内室里,放在床上。

阿绣慌慌张张地端着碗药进来,急忙进到内室。

十二月慢慢退出房间,三月看到,一努嘴道:“怎么,少主病倒了?”

十二月点点头,三月摇头叹道:“少主的身子太过虚弱,且又这般情深,怕不是有寿之人。”十二月一怔。三月看看四下,悄声道:“你可曾听过主上的妹妹,就是少主母亲的故事?”十二月摇头。

三月轻声道:“听岛上一些老人曾言,少主母亲才是真正的人间绝色,本来是要在燕王宁王之间使用连环计,意欲扰乱天下,使主上趁机夺得朱家江山,却只为喜欢上了那个燕王,便将复国大业全部抛之脑后,死心塌地地跟随了燕王。怎奈红颜命薄,为救燕王丢了性命,到头来只留下少主这点血脉。”

说话间,只见阿绣与扶风走了出来,阿绣红着眼睛,想是方才哭过,扶风也是脸色极为难看。三月问道:“少主如何?”

阿绣难过道:“看着竟是不好了呢,这些日子他根本茶饭不思的,存心糟蹋自己身体。王妃不在了,他又这般模样,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要了大家的命么?”说着呜咽起来。

扶风轻声斥道:“胡说什么?”

阿绣哭道:“可不是么,他一脸生无可恋,不是不想活了还是什么呢?还一心想着要随驾出征,这身子能去得了么?”

扶风忙道:“莫要胡说了!快去找胡大人去。”两人急忙往外走。

十二月呆立当地,三月感叹一番,道:“真是天生情种!这少主独独得了母亲的痴情,那燕王皇帝的心性硬冷却一丝没有学会。”转而对十二月道:“你说如果给阿狸姑娘报了仇,少主还能活下去么?哎,天下真真有这至情至性之人。”慨叹连连。

十二月转身就走,三月忙道:“你要去哪里,等等我。”

夜深人静,一轮明月被云彩笼罩着,不肯露出脸来。

两名黑衣人无声地落在朱高燨卧室窗下。一人掏出匕首,轻轻拨开窗子锁扣,慢慢打开窗户,扶着另一人爬上窗子,跃入了房内。外面那个黑衣人复又关上窗棂,静静在隐匿于黑暗之处,一动不动。

那人进入房内后,借着窗外微弱之光,隐约找到床边,慢慢撩起床帐来,待看到朱高燨脸色苍白之时,禁不住无声饮泣。泪珠掉在朱高燨面上,朱高燨眉头一紧,慢慢睁开眼来,那人大惊,转身欲走,却被朱高燨一把拉住,朱高燨叫道:“阿狸!”翻身下床,将那人死死拉住。

那人挣脱不得,却也又气又急,道:“放开我。”正是阿狸。

朱高燨却是喜道:“我等你许久,你怎么才来呢?”阿狸一怔,随即悟道:“好啊,原来你骗我!”他哪里像个将死之人,阿狸便气得用手来捶朱高燨。

朱高燨任她捶打,恐她再逃,抱着她往床上一放,将她压于身下,哑声道:“可是你骗我在先的。”

阿狸见他容颜憔悴,心中一软,轻轻来抚摸他的眉眼,道:“你,你怎么这般不爱惜身体呢。”眼睛湿润。

朱高燨却是满心欢喜,轻轻在阿狸额头上吻了下,道:“老天佑我,你果然还在人世。”

却听外面阿绣的声音道:“殿下还没有睡么?是否要些茶水?”

朱高燨知道她今日当值,便道:“不需要,你只管睡去。”随手放下幔帐。

阿狸与他独处一床,生出几分羞涩,心中却是欢喜,歪头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呢?”

朱高燨溺爱地揽她入怀,只不松手,阿狸被她箍得紧了,忙道:“我喘不过气来了。”朱高燨方才略松下来。阿狸知道他待自己的情份,便道:“你猜出我没死吗?怎么猜出来的呢?”

朱高燨微微一笑,慢慢道:“这个就是十二月的疏忽了。当日他下崖寻找你,足足有三四个时辰之久,依他的身手,有这许多的时间,必然能做许多事,我便想着他有可能会找到你将你安置起来,才复又上来。这倒只是猜疑,真正让我起疑的是,十二月后来的反应。依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你真的不在了,那么当日追赶你坠崖的汉王府侍卫,恐怕一个也不能活命,可是他竟然长啸而去,问也不问汉王府的事情,他这么轻易地就放过汉王府人,倒不免让我生出疑问来。”

阿狸笑道:“真的啊,你这么了解他?”

朱高燨忽然抓起她的手来,使劲捏了一下,阿狸吃痛轻呼,嗔道:“你干嘛?”朱高燨咬牙道:“这小子对你一片痴心,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他不杀人我倒奇怪了。”对着阿狸恨道:“你这个招蜂引蝶的小妖精。”

阿狸格格娇笑,道:“原来这样被你看出来了。”

朱高燨哼了一下,又道:“而且他几日后回何欢岛,只取些东西便即离去。你道他拿了什么?他拿走的是我舅舅配制的三花三生丸,此药制作极其不易,补血益气,尤对伤者更为有效。”

阿狸道:“那又能说明什么?十二少人人手中好像都有一小瓶这种丸药。”朱高燨道:“他们是人人手中都有,不过这次他拿的却是红色的三花三生丸,这只为女子所用。那蓝色的才是男子所服。而且是数量有限,每人最多不过五颗。但十二月此次却拿走了一大瓶来,想他一个男子吃不得这种药,不是为女人而拿,又是为谁呢?”

阿狸一笑,当日她坠崖,受伤颇重,几度昏迷,十二月确实回到何欢岛取来些红色丸药,她服下后身体恢复迅速,想来就是这个三花三生丸了。于是她道:“所以你便更加断定他与我在一起?”

朱高燨点点头,道:“当日我便起疑于他,飞鸽传书至何欢岛,才知这小子几日前取药后便消失不见,我只好威逼三月让他找出十二月来。今日见到十二月,我只用言语试探他一下,见他无心随我出战,便更断定你与他在一起了。”

阿狸笑道:“所以你就与慕容扶风等一起导演了一出戏来,让十二以为你快不行了,引诱我出来见你,再被你抓个现行。”又摇头叹道:“十二也算是机警的,不过毕竟才十七八岁,跟你们这些老家伙们比还是嫩了些。他今日见到我便是一脸沉重,我逼问几次才问出原因来。听说你咳血我担心死了,再也想不到你是骗我的。”说着又给朱高燨的胸口来了几下,又好奇道:“如果十二心肠硬一点,就是不告诉我,那么你这场戏就白演了。”

朱高燨一笑,道:“他关心则乱,知道我在你心里的份量,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他却知情不报,将来你定然不会放过他,如此想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阿狸啐道:“真是自恋狂!我难道离了你还活不成了么?”

朱高燨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十二月告诉你这个,自然是明白你离了我也活不成。”

阿狸还要顶嘴,朱高燨却是轻轻吻上她的嘴巴,她立时便说不出话来。在她意乱情迷之时,朱高燨在她耳边轻轻道:“你离开我活成活不成我不知道,只是我知道,我离了你便活不成了。”

阿狸心中感动,伏在他胸前不语。

两人依偎半晌,朱高燨道:“你倒说说,那日你跌落山崖之时到底如何了?十二月怎么找到你的?”

阿狸想了想,慢慢道:“当日马车着火,我想跳下来时已经来不及,正想着就这样丧命了,谁知身子被卡在崖间松树之上。当时我晕了过去,是十二下崖时候发现了我,将我负于崖下,找个山洞将我藏了起来。次日便带着我离开了那里。”

朱高燨恨道:“这小子,给我们添了那么大的麻烦,害得大家都以为你被鳄鱼吃了呢。”阿狸嗤声一笑,道:“也真是巧了,那只鳄鱼怎么将赤金足链缠于牙齿之间呢?那链子本在衣服口袋内,想必是那蠢货嘶咬衣物,被链子缠住牙齿也是有的。”十二月给他说了当日的情况,她便如此猜测。

朱高燨恨恨道:“你还好意思说那链子?他是阿基当日送你的,你一直带着,我竟然不知道!”

阿狸笑道:“脚上的东西你当然注意不到。我也曾想着除下来的,却不知为何解不下来,时间一长也就随它去了。可没想到那日在船上之时此物竟然自己坏掉断了开来,我当时随手收起来放在口袋里面。”双手环绕在朱高燨颈内,撒娇道:“好了,连这个陈年老醋你也吃啊。”

朱高燨见她眉眼娇笑,软语温言,心神一荡,却又急忙屏住呼吸,略转过头来,眼望帐顶,道:“楚王妃因救圣驾而丧生,朝野震动,对你都是敬佩有加。你这个诈死也用得很是时候,丁婴宁的名字以后便可以从皇室中消失了,以后便没有人再盯着你了。”

阿狸哦了一声,翻身道:“是么?”想起从此后便不再束缚于皇家礼教时,心中窃喜,却忽道:“那你呢?我没了,你成为自由之身,是不是又要纳别的妃子?”一时想起那虞氏来,便狠狠道:“你是不是想娶那虞姑娘?我在杭州时就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才不顾一切来京城的。你说,你真的要娶她么?”

朱高燨呵的一笑,将她的头按在枕头上,道:“宫中这些听风便是雨的事情你也信了?太后是提过这个想法,我当日未曾拒绝是在筹划着一计,可是还没等到思虑周全你就来了这么一出戏,现在倒要重新再思想了。”

阿狸放下心来,又好奇道:“你又想筹划些什么呢?”

朱高燨道:“本来送你去杭州,便是想让你脱离宫中斗争,再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你弄个‘病故’,丁王妃从此不在人世了。”阿狸哼一声,道:“我‘死’了,你自然就逍遥了。”

朱高燨笑道:“当日你走时没告诉你,就是怕你沉不住气,况且身边都是监视之人,索性就瞒过你,反正到了杭州,是慕容家的地盘,作起事来也方便些。我与慕容商议,杭州那里报你亡故,我找机会退隐下来,远离朝廷。”

阿狸道:“朝廷会放你么?”

朱高燨道:“他们自然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我,只是我归隐几年后,也会报个病亡,世间再无楚王,他们不放手也得放手。到时你我远走高飞,徜徉山水,便做一对渔村夫妻,你说好不好?”

阿狸心中甚喜,道:“如此当真好。”知道他说得虽然简单,但实施起来想必有些难度,不过她相信他能处理得好。忽地又道:“不对,刚才说虞姑娘,你怎地又跳过去了?顾左右而言它,狡猾的很。”瞪了朱高燨一眼。

朱高燨心中实在不想跟阿狸讲得过多,见她追问,只得道:“虞姑娘之父虞谦,一直以来都想将女儿嫁入王府,也曾有王公子弟想娶虞氏,怎耐虞氏只不吐口答应,逼得急了,便要绞了头发作姑子去,是以亲事一再拖延。”阿狸接道:“她定是看上你了,非你不嫁,自然不会答应别家的求婚。哼,你们在杭州时便鬼鬼崇崇的,以为我不知道么?”想起那虞氏倒是深得太后喜爱,张太后又一心想促成此事,心中便不忿起来。

朱高燨笑道:“虞姑娘倒没看上我,其实她瞧上的另有其人。”阿狸闻言心中欢喜,又奇道:“没瞧上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比你更有吸引力,她居然舍你而求他?是谁啊?”

朱高燨摇头道:“偏是你好奇心这么重。她瞧上我们扶风了。”

阿狸怔了下,格格笑道:“怪道当日在御花园她会配合着你演戏,原来与扶风暗通款曲了。扶风当然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武功高且又生得又好。这个虞姑娘有眼光。”转而道:“既然这么着,为什么不直接找人说媒呢?扶风虽然在你身边侍候,却也是御林军带刀侍卫,官居正五品,也配得上她嘛。”看着朱高燨微笑不语,便悟道:“哦,你说过虞谦想让女儿嫁入候门的,定是他欲借着女儿来飞黄腾达,便不肯答应扶风作他的女婿。”

朱高燨道:“虞谦不答应两人之事,那虞姑娘倒也硬气,便也不答应嫁给别人,这事情一拖便是几年了。我不忍看着二人受折磨,便想借着选侧妃之名,欲将那虞姑娘先迎进王府来,了却二人多年心事。”

阿狸睁大双眼,正要打断朱高燨的话,朱高燨忙道;“现在是国孝期间,自然不能拜堂成亲,那虞氏是以侧妃之名进府来,也不过是侍妾身份来服侍于我,只等三年后再行大礼,三年后,我们已然不在京城了,那个时候便是虞谦想找我们,也不知到哪里去找了。而我们呢,将来便来个移花接木,与我成亲的自然还是你,不过你顶了虞氏的名字,真正的虞姑娘,自然与扶风一起了。”

阿狸半天方才呀了一声,道:“弯弯绕绕的这么复杂。”嘟起嘴道:“不过我不想顶着虞氏的名字嘛,她有那么个爹,我不想要。”

朱高燨笑道:“虞氏之事,也是想着混肴朝野视听,你不喜欢,到时候再想别的法子也成。你爱作谁家的女儿都可以,不过那时虞氏也要假死一回才行。“

阿狸嗤的一笑,道:“偏你这招用得熟了。”

朱高燨似笑非笑道:“这招用得巧了,便能断掉一些人的念头。你这假死,不是就用得妙么?”

阿狸知道他是指朱瞻基,朱瞻基不清楚十二月底细,自然不如朱高燨如此推理,他只当阿狸已经死去,倒断掉他的一片痴心。阿狸心有所属,感念朱瞻基对她的好,倒希望他能忘记于她,另行找到当爱之人,两人从今后就此解脱倒也不失为一好事。于是阿狸格格娇笑道:“下来要怎么做呢,便请你说明白些了。”

朱高燨道:“怎么做?以后便没你这个人了。”

阿狸道:“既然没了我这个人,那么我还是消失的好。”说着便要起身来,朱高燨一把按住于她,道:“你还要往哪里去呢?”

阿狸笑道:“那么请问殿下,我要往哪里去呢?我没了王妃的身份,这个王府我怎么呆下去呢?即便偷偷待下去,万一让人瞧见了,还不以为闹鬼了么?”

朱高燨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的样子自然要作些改变了。慕容那里的易容术是极高的,将你换个模样亦非难事。只是这几日阿锦便要回京城,她心思极细,怕你在她面前露出马脚。而我又要随驾东征,这些日子你且随着那个十二月在外面,我会让人找个安全的所在来,你们暂时居于那里。”

阿狸听得东征,忙道:“我也要去,让我随你一起吧。”

朱高燨断然拒绝道:“这个绝不行。这次伴驾出征,你若在身边极为不妥,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呆在北京的好。”阿狸知道他是怕朱瞻基万一认出她来,就会功亏一篑,她自己虽然也有此顾虑,但是不想与朱高燨分开,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也不便强求,点头道:“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心中却在另行打着主意。

朱高燨略微安心,点头道:“你只管耐心等候,待我回来后便找个借口打发了阿锦,那个时候再叫你入府来,不过只能暂时委屈你作个侍女,这个院落极少人进来,且由幽冥六少日夜把守,你在这里很是安全。”

阿狸笑道:“侍女啊?还跟以前一样作贴身侍女么?”

朱高燨心中一动,道:“你比以前再近一步,作个贴身侍妾如何?”说着便想动手动脚,阿狸急忙笑着喝止。朱高燨轻声道:“你不愿意么?我却是等着今日许久了呢。”

阿狸亦是心潮涌动,含羞低头。朱高燨心里喜悦,正想伸手来解阿狸衣裳,却听外面阿绣轻声咳了一声,阿狸吓了一跳,急忙制止住他的手,轻声道:“阿绣在外面,还是算了吧。我、我总有种、有种偷情的感觉。”

朱高燨心中恼阿绣咳得不是时候,道:“这丫头,总要把她弄走才是。”又对阿狸悄笑道:“偷情?这个偷字倒叫人想入非非。”

阿狸啐了他一下,看看外面道:“天色不早了,十二还在外面等我,我与他先出府去。你再作打算。”

朱高燨虽然心中不舍,却也无奈,只得看着阿狸起来,便道:“你与他回去,天亮了我便让慕容去找你。”

阿狸答应着,蹑手蹑脚来到窗子下面,推开窗棂翻出去,复又关上窗子,那边十二月接了她去不提。

出征前的前一天,朱瞻基带着海涛与刘江微服来到楚王府中。他一袭素服,低头到了灵堂前面,海涛早已知会王府管家清了闲杂人员。朱瞻基到时已空无一人,他一眼看到那副棺椁之时,禁不住热泪盈眶。海涛递过三枝香来,朱瞻基点燃拜了几下插于灵前。海涛与刘江退到一边,朱瞻基以手抚棺,落下泪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瞻基平复心情。方才转过身,只见扶风过来道:“陛下,楚王殿下请陛下偏厅用茶。”

朱瞻基转过头去,只见朱高燨带着慕容秋风已站在偏厅的台阶下等候。想来已是来到多时,只不过没有打扰他,见他起身了才要扶风过来相请。朱瞻基便走了过去,朱高燨与慕容秋风上前行礼,朱瞻基摆了下手,自行偏厅内坐下,道:“四皇叔,现在不是朝堂上,我们自家人无需多礼,你与慕容一起坐下吧。”

朱高燨与慕容秋风在下首侧身坐下来。朱瞻基道:“四皇叔,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楚王妃下葬呢?”

朱高燨道:“昨日与慕容商量过,虽然丁氏有王妃之名,但毕竟还未正式成礼,慕容的意思还是将她送回杭州安葬为好。我思想如此也好,人已经去了,不过是个衣冠冢,在杭州也是好的。”

朱瞻基闻言细想片刻,道:“此乃皇叔家事,由着皇叔处理。”

朱高燨点头,问道:“陛下明日便要兵发济南,想来都已安排妥当。”

朱瞻基微微一笑道:“所有都安排好了。皇叔还想随朕出征么?”朱高燨道:“我已经作了决定,请陛下恩准。”朱瞻基笑着点点头。

忽然朱瞻基道:“四皇叔,你说如果捉住了汉王,我们要如何处理他呢?”

朱高燨怔了下,没有说话,朱瞻基道:“楚王妃命丧于汉王手下,虽不是汉王亲手所杀,却也因他而死,你不会不想替王妃报仇了吧?”

朱高燨冷冷道:“我心中倒想与王妃报仇,但这毕竟是家事,不能因私而忘公,汉王造反本是死罪,即使我不出手,陛下也不会饶过他的性命。”

朱瞻基脸色闪过几丝不悦,慕容秋风忙岔开道:“薛禄将军率领精后四万,想来已经兵到济南。可有佳音传来?”

朱瞻基闻言一笑,道:“济南本身易守难攻,当年皇爷爷便是打了三个月也没有攻下,今日汉王要想一举拿下,也非易事。薛禄与刘顺已到济南一日,但却驻扎于外围,等候朕的命令。”

朱高燨心中一动,却不言语。朱瞻基起身道:“朕也要回宫了。”起身欲走,忽然转过身来,道:“四皇叔,征讨大军今晚便出发,你与慕容先做好准备吧。”

朱高燨与慕容秋风均是一愣,接着计划应该明日出发,怎么朱瞻基突然改变计划了?二人未来得及开口相问,朱瞻基便道:“外面都知道大军明日出发,就连汉王也以为朕明日才出兵。朕偏偏要今晚出发,而且,朕的目标不是济南,却是乐安!明日一早,朕的大军就要出现乐安城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朱瞻基回宫后,便下了三道旨意:第一道旨,召还大同的武安候郑亨等将领,加强北京守备,全城缉拿汉王奸细,以免汉王趁机作乱。第二道旨,派兵淮安,协助太守陈瑄镇守淮安,堵住叛军南逃。第三道旨,即刻集结十万大军,连夜出发,兵发乐安。

朱高燨与慕容秋风闻听朱瞻基三道圣旨,心中颇为震惊,慕容秋风咂舌道:“这位皇上真是隐藏够深,一直说发兵济南,将要出发之时才改为乐安。这是要袭击汉王老巢之举,怕是汉王再也想不到。”

朱高燨道:“汉王重兵全部都在济南之地,乐安只有世子瞻垣居守,瞻垣年纪尚小,且乐安城小兵寡,安能挡住大军压境?乐安失守是肯定的。只是听皇上说薛禄与刘顺将人马扎在济南外围,却没有立即支援济南,怕是皇上也打着别的主意。”慕容秋风点头道:“如果乐安告急,汉王必定撤兵,那么薛刘二位在途中伏击,怕是汉王人马会折损过半。”

朱高燨轻声附和,忽然道:“我这个二哥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当日他如果不攻打济南,直接攻取南京,凭着他先时在南京苦心经营数十年,对南京再是熟悉不过,定能一举攻克,然后划江而守,与朝廷军马隔江对峙,那时鹿死谁手还真是说不定。”摇头道:“只可惜他打错了主意,偏去进攻济南。而皇上也已意识到这一点,派人协助陈瑄镇守淮安,生生断掉了汉王南下的生路。”

慕容秋风心中一凛,当日朱元璋就是这么先占据南京,以长江作为一道天然屏障与元朝展开斗争,进而推翻大元朝,朱高燨这个主意与其祖父不谋而合!他不禁心中慨叹,这个皇四子真不愧是朱元璋与张士诚之后,虽然从未带过兵打过仗,然则事事胸有成竹,但凡他有一丝反心,怕这天下真的是要易主了。又想到朱瞻基也随即意识到此漏洞,增兵淮安,未尝不是心思敏捷,当机立断,心下不禁对这位青年皇帝钦佩不已。

朱高燨自然不知道慕容秋风心中所想,忽道:“阿狸的事情安排好了么?”

慕容秋风忙道:“在城郊找了所院子,极为清静。三月十二月亦伴在左右,很是安全。”

朱高燨方始安心,与慕容秋风作着出征的准备。

朱瞻基即刻出征的消息传出来,朝中大臣都是吃了一惊,官员有些许混乱,但亲卫军却早已集结完备,朱瞻基一身戎装,他亲率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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