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宣传部的小会议室里,赵海洋到得还算及时,会议还没开始。但他前面也已经有了四五个人坐在那儿,却都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以前开会,一般都是市里几家宣传单位的一把手,报社的、电视台、网站的,还有就是一些相关局、委的领导。
研究教育方面的宣传就会有教育局的领导。台风来了就会有气象局的领导。
所以一般的领导赵海洋都熟悉,即使叫不上名字,也会有些面熟。
像今天这样居然一个都不认识的情况还真从来没碰到过。要不是宣传部长虞部长紧跟在他的后面也走进了,赵海洋还以为自己走错会议室了。
“老赵啊,这几位你恐怕都不认识吧?”虞部长看赵海洋一脸疑惑,便挨个儿给他介绍了起来:“陈栋梁、西湖区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这位你可能认识,任天马,西湖(天马)博物馆馆长。”虞部长一个个指过来,被点到的人都伸出了手,和赵海洋握了握。
赵海洋想起来自己和任天马还真有过一面之缘,似乎是在一次什么活动的现场见过,早就忘了,这时候虞部长既然说自己和他应该认识,自然不便表示想不起对方,便赶紧装出一副老熟人的样子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说:“任馆长啊,杭州文化名人嘛,当然认识。”
任天马见赵海洋明显记不得自己,却不点破,也堆出了一脸笑容与赵海洋寒喧起来。
虞部长指着角落里的一个人说:“这位是?”
秘书赶紧对着虞部长耳朵说了来宾的身份。
那人倒也自觉,站起身笑着说:“小人物小人物,我是钱王祠的管理员,钱才,才华的才,不是财产的财。”
听到的人都笑了起来。
虞部长打趣说:“叫钱财多更好。”
估计打懂事以后,钱才已经被无数人拿爹妈取的这个名字开过玩笑了,所以也不以为意。但赵海洋却如五雷轰顶。
当然不是因为钱才这个名字,而是他的身份。
钱王祠管理员。
一个杭州古代帝王的寺庙管理员,一个是现代的传播媒体,平时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
如果不是为了“钱王蝉”,市委宣传部把他们叫到一起开什么会?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并不炎热,而且市委大楼的空调也很足。
但赵海洋的额角立刻冒出了冷汗。
正琢磨着一会儿如果说到“钱王蝉”,自己该怎么应付,门外又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他却认识,是省委宣传部的外宣办主任。
虞部长介绍了外宣办主任后,然后说:“这是某某办公室的胡主任。”
当然他指的是那位和外宣办主任一起进来的神秘人物,不过说的办公室的名字却是几个数字。
在场的人都是杭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知道那个办公室,只是平时都不太会跟他们打交道,也不太愿意跟他们打交道。
这个没有名字,或者说用数字当名字的办公室,管理的权限极大,可以说包罗万象,但若是谁接到他们的电话,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大多是敬而远之。
赵海洋心中一片茫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混乱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坏了,这次事情搞大了。”
虞部长等两位领导坐下,秘书也倒上了水,便对秘书说:“你出去吧,有事情会叫你的。”
一般会议都会有一两个负责记录的秘书在场,所以虞部长这么吩咐,秘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到虞部长肯定的眼神,赶紧退了出去,同时将会议室的门也关了起来。
虞部长朝两位省里的领导看了一眼,见他们表示同意后,便开口说:“因为事情来得非常突然,所以没提早通知大家做准备。大家都是独当一面的领导,大家平时工作都很忙,所以一会儿我们节约时间,直接切入正题。另外,今天我们这个会议十分保密,所以也不做记录。”他看了一眼开会习惯性将笔记本摊在桌上的赵海洋说:“大家也不要记录。”
在场人都正襟坐端正,齐刷刷地看着虞部长。
“我们开这个会,是为了一个微信号名叫钱王蝉的人。”虞部长话音未落,赵海洋的座位上便发出了啪的一声。
他听虞部长特别交待不要记录,刚想把笔记本收起来,听到钱王蝉三个字,手猛地抖了一下,本子便掉到了地下。
坐在赵海洋身边的陈栋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赵海洋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好在其他人并没有把赵海洋的失态当回事,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虞部长身上。
“杭州,嗯,具体地说是在赵台长你们的电台里,有个叫‘钱王蝉’的听众的报料非常特别。据说他的报料总是能够未卜先知,快于事故的发生就先把车祸的情况发到电台里。这件事情大家都有耳闻吧?”虞部长朝着赵海洋说。
赵海洋刚刚强压住的心情又被虞部长的一番话弄得惊慌起来,他刚想解释什么,虞部长一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这个事情目前已经造成了很多不良的后果,胡主任,要不您先给我们传达一下上面的精神?”
胡主任说:“嗯,本来我是要最后说的,不过虞部长既然说叫我先通报一下,我就把我知道的先跟大家说一下,让大家对整个形势有个了解。”
“据我们掌握的消息,杭州有一个非法组织,叫做先知派,最近发展得很快。具体的情况跟大家没有什么关系,我也就不多说了,但这个非法组织发展的原因,却是与在座各位有一定关系,就是‘钱王蝉’。据说他们组织的老大是一个能够预知未来的人,他们组织号称相信他们你就可以知道自己的未来,从而改变自己不满意的现状。类似的组织其实以前就有,像大家知道的世界末日派,宣称1999人类大劫难,2012世界大毁灭,事后证明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但最近,先知派却突然壮大起来,我们分析可能是因为‘钱王蝉’几次准确地预告了事故的发生,使他们的组织有了一定的事实依据,有了可信度。”胡主任简单说了说,便对外宣部长说:“他们的活动目前主要还是处于发展信徒的阶段,主要是通过网络联系,这个外宣部长最有发言权。”
外宣部长也不客气,接过胡主任的话题说:“现在网络媒体的发达使得传播变得非常迅速而且隐蔽,先知派虽然还没有大规模的活动,但有一些群体性事件,从我们对网络的监控来看,其中都有先知派信徒在里面推波助澜。比如前段时候钱塘江水污染,本来是一件十分清楚的企业违规排放造成的,但经这些人在网络上一造谣,变成了政府不作为,影响很坏,如果继续任由他们发展下去,以后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
“不是可以直接把他们封掉嘛。”陈栋梁轻描淡写地插话说。
“封得了一时,封不住一世。我们做事情,必须挖出根源,否则只要‘钱王蝉’的影响在,就有可能死灰复燃。”外宣部长听陈栋梁的意思还没有认清事情的严重性,便加重了语气。
“今天我和部长是来跟各位专家讨论‘钱王蝉’的来龙去脉,破解先知派的歪理邪说的,看看没有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钱王蝉’的怪异现象,破除迷信色彩,给百姓一个清朗的舆论环境。”胡主任到底跟先知派直接打过交道,话一下子就说到了关键。他扫了一遍在场的众人,结束了他的话,也说明了今年把几个部门的人叫到一起来的目的。
大家一时间都傻了眼。
本来就是一件灵异事情,领导居然异想天开地想用科学去解释,这想法和“钱王蝉”一样,是无解之题。
但领导既然提出了问题,而且把自己称为专家,又不能丢了这个脸。
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希望别人先接这个炸药包。
这些天,赵海洋的心思都在怎么利用“钱王蝉”把收听率做上去,对“钱王蝉”已经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听两位省里的领导的介绍,以他的政治敏感性,立刻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
现在好是好在似乎还没有人发现玉蝉在自己手上,也没有人知道发送微信的就是自己,赵海洋不禁为自己之前做的准备工作暗叫庆幸。
幸好自己买了一次性的电话卡。
也幸好自己每次发微信都避人耳目,真的做到了天知地知,除自己以外,连老婆都没让她知道。
所以在座的这些人当中,赵海洋曾经是最担惊受怕的一个,但现在又是最心中有底的一个。
说担惊受怕,也是因为他可以说是其中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所以如果要追究责任,无论怎么处罚他赵海洋都不为过。
但等他看清了形势,却完全没有了开始时候的恐慌。
从虞部长也好,胡主任也好,还是外宣办部长也好,都听不出他们将“钱王蝉”和自己联系起来的意思。
赵海洋明白这次会议的重心所在了。
等外宣部长一说完,他立刻表态:“这事情的起因是我们台播出了‘钱王蝉’的微信,我马上叫他们停止播出。”
虞部长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表示赞赏,同时说:“这个事情,你们的责任确实不小。不过你们并不知情,所以犯的是官僚主义的错误,要马上改正。同时,今天叫你来一起参加会议,也是希望你能够从各位专家这里学到一些东西,以科学的态度进行解释,挽回已经造成的影响。”
赵海洋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一阵发笑又一阵惋惜。
现在那玉蝉就在他手边的公文包里,这时候,玉蝉曾经带来的那些美好前景都完全不重要了,它像是颗炸弹一样,如果被人发现,会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但对他来说这事解决起来又十分方便,直接把玉蝉锁到保险柜里,甚至为了安全起见,扔进哪条江河,便死无对证。
可惜的是好不容易做起来的收听率就这样要被毁了。
只是相比自己的位置,收听率还在其次。
赵海洋自然知道其中的轻重,便打定主意,一会儿散了会,就去处理掉玉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