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文玢给那男孩儿仔细地讲了一遍量子力学的多宇宙解释。【传说来www.dahsubao.CC看书的妹子都会穿越了】
在此之前她一点儿都不相信,自己竟然可以把一个她丝毫不能认同的理论如此透彻地完整讲一遍。然而事实上她的确讲了,并且整整用了大概三十分钟把与之有关的所有衍生命题都简要地叙述了,包括“量子自杀”。
文玢极力避免提及死亡,或者说她从来不和除了埃尔温和谢尔盖之外的人提及死亡。倒不是她和那些人关系不亲密,而是倘若她对丹尼斯或者她自己的母亲或者阿瑾提到死,恐怕会先把她们吓出心脏病来。
而埃尔温——就算她不明说“todesfall(德语:死亡)”这个词,埃尔温也能知道她心中所想。至于谢尔盖——文玢知道谢尔盖是不在乎死亡的,或者说相比于死亡,她更担心的是失去尊严、荣誉或者正义等等。不能说哪种更有价值或者更高尚,但是谢尔盖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在听她讲的时候,那男孩儿一句话也不说,让文玢感到有些尴尬。她拿不准那男孩儿到底想不想听这些和现实貌似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或者他只是碍于尊重别人而勉强忍着不打断她。然而文玢还是坚持以最简短的语言讲完了所有的内容,最后对那男孩儿问道:“你对这个理论有什么看法么?”
那男孩儿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视线,有些犹豫地回答道:“我觉得……这个理论不太——不太好。”
“为什么?”文玢故意问道,“这个理论很精妙地避开了所有反常理的不确定性,将量子力学回归到经典物理中。”
那男孩儿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话难以说出口。
文玢对他微笑了一下儿,温和地说:“没关系,你说吧。现在尚且没有人能证明或证伪哪一种解释。”
那男孩儿才小声说道:“我只是有点儿觉得……这个理论太——太大了。”
“太大?”文玢挑眉,对于这个解释有了些许兴趣。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某种鼓励,男孩儿继续说了下去:“我觉得它有点儿繁琐,不太好看,而且有好多……嗯,多余的部分,并且,似乎并没有办法来检验?”
对,当然。文玢很惊讶他瞬间就抓住了重点,这也是当前所有理论的弊端:没有足够的可证伪性。人们不停地为自己的理论寻找证据,然而理论却始终不能成为真理——无论是麦克斯韦方程,亦或者相对论,亦或者进化论,甚至是普遍认为是最可靠的热力学定律。有成千上万的证据符合它们的解释与预言,但是却无法找到某种方式来彻底地证明或证伪它们。
这是现状,是没法改变的,任何现有的理论都不是真理。真理无论是怎样的,可触及或不可触及,可理解或不可理解,可以用数学形式表示或者不能,它都不是现在的这些理论。当下人类所了解的这些理论,无论看上去多么漂亮,多么优雅,或者多么简洁精美,都只是人类的玩物,一种粗糙的近似,而谈不上是什么真理。
mwi当然是一种相当令人厌烦的解释,让文玢不由自主地讨厌,但本质上它和优美的相对论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么说或许会让人感到不快,但事实就是如此。
然而,文玢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男孩儿,披着那件暖和的深紫色羽绒服,但从袖口里露出的纤细的手腕还是被冻得有些发白。她意识到这男孩儿并不傻,虽然似乎并没有什么上进心,但在某些方面却很有直觉。这对于研究者而言是一种绝佳的特质——说真的,虽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很重要,但很多时候再严密的科学方法都比不上直觉。
这样想着,文玢不禁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后果非常严重的事情。毁掉一个平庸的人和毁掉一个本应具有才华的人,虽然从法律上都是等同的,但从个人感觉上总归是不一样。即使后者或许并没有为这个世界做更多贡献的机会,但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毁掉了比原先认为的更有价值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补救一下。
尽管……可能这于她而已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文玢思考了一会儿,在版画上刻画了几道并不关键的线条,然后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一般,轻柔而温和地说道:“若良,你还是去好好上学吧。”
“为什么?!”那男孩儿却又激动起来,似乎每一次提到让他离开,都会造成某种条件反射般的反应。
文玢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的生活还很长,不要把它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说真的,我是谁呢,若良?你知道我是谁吗?”她看了看那男孩儿惊愕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和你有关系吗?即使有,又有多大的关系呢?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影响吗?这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在死去。”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却连自己都无法再说下去了: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在死亡,甚至有冷酷的统计学家计算了平均几分钟就有一个人因为某种特定的原因而死。那些高贵的、每一个都独一无二的、比整个宇宙的价值更大的灵魂,就这样消失,被淹没在毫无意义的数据中。
不是对于自己命不久矣的恐惧,而是莫大的悲伤。倘若她死了,在墓碑上又会剩下什么呢?文玢,或者jadebrown,怎样怎样的分子生物学家,做过怎样怎样的研究,取得过怎样的成果——有什么意义?!
死去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时间在这一刻完结,空间在这一刻竭尽,就连虚无都不存在,因为什么都没有了,以零除零,没有意义的算式。
文玢想到,她现在要避免自己去思考这些,这对于她眼前的事儿没有任何帮助。
然而当她想要pullherselftogether时,却突然被那男孩儿紧紧地抱住。一双纤细而柔软的手臂抱着她的脖子,那男孩儿竟然伏在她肩上哭起来。
“文先生……”他呜咽地说道,细弱的哀求的声音让文玢感到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您不要这么说……您真的不要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接着安利一下musicial(musicalischesopfer,音乐的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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