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良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知道这位从来都只在白天出现的生物学家到底是怎样知道那女人深夜还会起来的。【萌妹纸看书必备网站wWw.dashubao.CC】
银灰色的眼睛在并不充足的光线下略显暗沉,然而流露出的目光却十分温和。沈若良暗暗想到,这位曾经与那女人是情人关系的苏联绅士,似乎有着相当复杂的性格,然而她究竟知道些什么,究竟想表达什么,他却无从知晓。
他隐约觉得那女人似乎是在掩盖什么,他不知道,但这位帕夫洛夫先生却一清二楚。
然而,到底是什么呢?能够让那女人面对这样严重的绝症,还在深夜为之消耗看似所剩无几的精力的,似乎比她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沈若良越想越觉得诡异,甚至有些害怕起来,而那苏联生物学家却坐在那叠书上拉起琴来。悠扬的琴声再次充溢了整间屋子,沈若良连忙退出了大厅关上了房门。
走在回到医院的路上,寒风凛冽,路边的积雪还未化净,然而已经被扫到了一边,堆在每棵树的下面,覆盖住原本裸|露的褐黄色地面,像是一小堆儿一小堆儿的绵白糖。
沈若良把左手插|进口袋里,然而拿着书的手还是冻得发抖。然而走进住院部的大门,热气儿一上来便暖和了,手和脸也开始恢复知觉。上了电梯,他随手翻开那本俄语书看了看,里面的单词他基本上都不认得。
下了电梯往病房走去,却看到病房探视窗的窗帘拉上了,但门竟然是开着的。悄悄走到门口往里看去,病房里是来了人,不过既不是那些欧洲教授们也不是文老先生和夫人,却是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无关人士。
也不能算是完全无关,沈若良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住在隔壁病房的那位老人的女儿,似乎是姓郭吧。她曾经到那女人的病房来要求她关掉音乐,态度相当恶劣,让沈若良很不爽。虽然她母亲得了绝症心情很不好,也不能把火气撒在别人身上吧?尤其是她撒气的对象也是这样的一个病号。
但是此时这位郭先生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坐在那女人的病床边面带愧疚之色,诚恳地说着:“……文博士,实在是对不起您,哎,我也是不知道——实在是对不起。”
那女人温和地看着她,微笑着不愠不火地说道:“没什么,您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
“那……”这位郭先生连忙希冀地问道,“那您能不能救救我母亲?我听说您的药……”
那女人依旧面不改色地温和地回答:“那个药已经被证明是存在副作用的。”
“可是它毕竟能管用。”这郭先生似乎有些着急了,显现出些许火气来,“副作用不副作用先不谈,至少能先救命了。”
“没有那么简单——”那女人温和地说道,看到沈若良在门边,便中断了谈话向他招呼道,“若良,那本书拿来了么?”
沈若良连忙小跑过去把已经在外面冻得冰凉的书给她。那女人接过书的时候,他看到那只原本修长而苍白的手上已经显露出许许多多红色的、似乎是发炎的斑痕,有的已经开始结痂了。
“嗯,谢谢你。”那女人温和地对他笑了笑,薄唇的嘴角微微翘起,狭长的丹凤眼眯成两条弯弯的缝儿。
沈若良不禁感到脸上有些微微发热,即使那女人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也依然具有令人着迷的魔力。然而一想到她尚且健康的时候的样子,他就感到无比悲伤,觉得这世界多么不公平,为什么能够如此摧残那样好的一个人。
那女人把书放到一边,对坐在她床边的郭先生正色说道:“事实上,不是我不想给您那种药。而是其副作用真的非常明显,那药无论您用什么来换,我都不能给您,否则就是害了您全家。”
“为什么?”那位郭先生立刻反驳说道,“我听说您的好几个病人都已经出院了!”
“的确如此,”那女人耐心地解释道,“然而那些病人都是年轻人。目前的证据表明,我的药只对于约三十至三十五岁以下者有效,而对于超过三十五岁的病人具有基本是致死性的副作用。如您所见,我本人就是其中一个案例。”
那位郭先生再次打量了一下她的样子,又似乎是想起来了那些照顾这两个病房的病人告诉她的传闻,知道她的确病得很重,便有些犹豫了。
“那……那副作用有治疗方法么?”郭先生有些不忍地低声问道。
“目前还没有。”那女人温和地回答道,似乎她在谈的不是自己的病症,而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位前来求药的郭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不安地摩挲着手指,思考了一会儿,却最终还是说道:“不管怎么样,已经转移了。不管有什么副作用都要尝试一下,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况且,您的病人里目前不也没有一个真的因此而死么?”
郭先生说出这个“死”字的时候,沈若良似乎看到那女人的目光躲闪了一下,然而她却还是温和地说道:“的确,虽然种种迹象表明,那种药会导致很可能致死的自身免疫病,但的确目前还没有死亡案例。”
这位郭先生看着她,不发一言却目光坚定。
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人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道:“好吧,您若想试也可以。我会和曲大夫说,让她给您开最小的剂量,如果没有明显的副作用再做进一步尝试。不过,”她停顿了一下,又有些固执地说道,“我需要继续放音乐,希望您不要介意。”
得到了许可,这位郭先生转悲为喜,立刻满口答应:“那是当然,谢谢您,真的谢谢您。那么什么时候,曲大夫——”
“这您不用担心,我自会和她说。”那女人轻声地说道,仿佛是已经很累了,头也放了下来,陷进了病床的枕头里,微微闭上眼睛。
这位喜出望外的郭先生看到她的救命恩人累了要休息,便连忙告辞离开了病房。然而病房的门关上之后,那女人便重新睁开了眼睛,勉强却愉快地直起身来,对萌萌说道:“萌萌,去把那张‘无穷上升’的盘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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