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深夜冷寂,众人散去,燕王宫中又恢复了日常的清冷。
水寒提灯独自走出广灵宫,一路到了宫后花园,见四下无人,便放下灯,从斗篷中拿出几根极细的竹片和彩纸,独自张罗着。
“水寒。”
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字,声音异常熟悉,水寒心里一惊,向身后看去,只见冰雪覆盖的假山后出来一个颀长的身影,她定睛一看,不禁露出了笑容,起身连忙唤道:“太子殿下。”
听见她的唤声,越莞尔一笑,道:“路过后花园看见你往这儿来了,便跟了过来,藏在假山后这么久你都没发觉?”
水寒心中甚是欣喜,不知如何不如应答,只是一味的看着越傻笑。
“你这是在做什么?”越蹲下身,看着散落在地上竹签和彩纸,问道。
水寒蹲在他旁边,继续张罗着刚才的事,道:“刚才宫中放孔明灯的时候我换舞衣去了,便没赶上,所以想自己做一个,单独再放。”
“好啊,我帮你。”
“殿下还会这个吗?”
“虽然没有亲自做过,但好歹读了些书,略会一些。”
地上烛火微颤,映衬着两人的影子,花园门外,一个跟过来的老姑子躲在暗处,看着园内蹲地私语的两人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遂又转身窜入阴影里。
“做好了。”看着已经成型的孔明灯,水寒惊喜的叫到,拿起闲置在地上的烛火将灯芯点燃。
孔明灯内烛火颤动,好像随时会飞向苍茫的夜空,两人轻轻拖着,站起身,烛光映衬着两人的年轻的脸。越透过氤氲的光看着笑靥如花的水寒,低声道:“水寒,我来拖着,你且许愿吧!”
听罢,水寒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那四个字,越看着她虔诚的样子,不禁觉的好笑。
“许好了。”水寒睁开眼睛,托住自己的孔明灯,道:“我数三个数,我们一起放吧,一,二,三。”
两人逐渐松了拖着灯骨的手指,那孔明灯摆脱了束缚,缓缓的飘向夜空。他们站在地面,抬头看着在夜空中闪烁的那一抹光亮,直到看不见为止。
水寒低下头,看着越,低声说道:“多谢太子殿下。”
“为何谢我?”
“殿下深夜帮我做孔明灯,所以感谢。”
“灯是你做的,我可没帮什么忙,只是陪伴了你而已。”
“此时的陪伴,便已是求之不得。”水寒低声说道。
越将地上闲置的灯笼提起来,没有留意到她脸颊的绯红,便道:“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宫去吧!”
明月照着冷寂的燕王宫,夜色微凉,两人并肩走在香径小路上,这情景像极了当年。那年,刚入宫的小水寒对燕王宫尚未熟悉,好奇的心的驱使让她在宫内的各个角落胡乱的穿梭,无奈夜幕降临,不记路的小水寒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那时,年幼胆怯的她只能躲在花丛里面哭,哭了好久,奈何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没有一个前来寻她。午夜时分,终于有人来寻到了她,那人便是同样年幼的越。面对此时恐惧无助的小水寒,他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第一句好便是:我就知道只有我能找到你,别哭了,我带你回家。
那时,泪眼朦胧的小水寒看着身边的越,就宛如看到了救星一样,眼中闪着信任的光芒。那夜,也是冷寂的燕王宫,也是在深夜,他带着她走在回去的路上,一如此刻这般,只是,那时,在那冷寂无边的夜色下,他们前后相跟,一路上双手紧握;那时的小越儿虽然年幼,但却手心却异常微暖·········
想到此处,水寒不禁侧过脸,凝视着身边已长大的少年,他容貌俊美,气质高贵,品性温和,与小时候无异,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但却也回不到从前。
“前面就是你的寝宫了,我不便过去,就送你到这里。”越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看着她微怔的表情,低声道:“天色已晚,早些歇息。”遂独自转身离去。
水寒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唤道:“太子殿下。”
越转过身,看着静立在身后欲说还休的水寒,露出一抹笑,道:“对了,今日殿上你所跳的舞,甚美。”
等到那熟悉的背影消失,水寒方才喃喃道:“殿下难道不想知道水寒今夜许的何愿么?”
宫门前,水寒呼出一口气,暗自调整,随后抬手轻敲宫门,响了几声,便听到门后一个老姑子骂咧抱怨的声音。
门开了,那瑟缩在门后的姑子见到是水寒便赶忙行礼道:“原来是寒妃娘娘。”
“天寒物冻,你也不必整夜守在门口,早些回房去睡吧!”走进宫内,水寒低声说道。
“多谢娘娘。”姑子将宫门插上,睡意渐醒,看着已深的夜色,又看看深夜独自回宫的主子,不禁在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道:“听说宴会早已结束,现下已经三更天了,娘娘为何此时才回宫?”
听出她话语里的叽讽与轻蔑,水寒没有回头,依旧缓步朝正殿走去。谁知那老姑子却不依不饶,冲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娘娘深夜回宫这是去哪了呀?可否告知老奴?”
“放肆。”闻声赶过来的蓉儿护住水寒,大声的呵斥道。
那姑子被吓的浑身一颤,随后又看着怒不可遏的蓉儿,赔笑道:“老奴只是随便问两句,蓉儿姑娘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吓住老奴是小,可气坏了姑娘可是大啊!”
“寒妃娘娘回宫不去烧些热水来供娘娘洗漱,反倒杵在这里问东问西,不要忘了,你只是个老弱的奴才,别宫不肯收,娘娘心善才把你们留下,现在反倒逼问起主子的行踪了。”
被蓉儿这么一训,那姑子脸上挂不住,便自讨没趣的离开了。
“娘娘别理那些个惫懒人物,来,我扶您进去。”蓉儿扶着水寒走进了殿内,又打来热水,伺候她洗漱。直到洗漱完毕,水寒侧卧床榻,却迟迟不肯入睡。
中和宫中,明月照耀着清冷的空庭,雪地上形成斑驳的梅影。楚服侧立窗前,借着颤动的烛光看着墙上悬挂的画。画工精湛,线条流畅,生动传神,画中人与她无异,看来作画之人定是费了许多的心思,想到此,不禁暗自神伤起来。
秋藤看着满庭的冷寂,遂关了窗子,来到她身边,低声劝道:“娘娘,三更已过,早些歇息吧!”
“这幅画,他终究还是以这种方式赠与了我。”
秋藤看着那幅画,哀叹道:“除夕那夜本就是要送给娘娘的,只是被娘娘拒绝了,如今倒好,太子殿下将此当做中元节之礼当堂再相送,娘娘也可心安理得的收,即成全了太子殿下的心意,也了却了娘娘的思念之情。”
“思念?我何来思念之情?”楚服低声问道。
“娘娘莫怪奴婢多嘴,只是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奴婢看的出来,虽然娘娘曾经抚养过越太子,有感情也实属正常,但奴婢知道,娘娘对越太子的感情并不完全是母子之情,如若不然,那日在问梅苑中偶遇之后,娘娘也不会愕然回宫,独自静坐暗自神伤半日了。”秋藤扶着楚服缓步来到梳妆台前,帮她拆下发簪,继续道:“其实娘娘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看着铜镜中的绝美容颜,散开的青丝披落到肩上,香炉内青烟缭绕,楚服落寞的声音回响在殿内:“青丝渐改,红颜尽消,不自欺欺人,又该如何?”
带着惆怅之心侧卧床榻,看着被月光照耀的画卷,那画中人是另一个她,只是画中的楚服笑得嫣然美好,艳冠群芳,不似现实中的她,满面愁容。良久,她才恹恹睡去,谁知,他却无端入梦来,那时,她们还是母子,初长成的越儿,面庞稚嫩青涩,深藏于梅花林中,听到她的轻唤,便寻声踏着冰雪缓步出了梅林,那个时候,年轻的越,意气风发,姿态翩然,俊美异常,身后灿然开放的冷梅沦为了他的背景,看着缓步走过来的越,她心头不禁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