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王乃是大燕国之主,自然是要心系大燕,这身负千金重担,所作所为皆关乎民生,也自然是要格外操心些,若逢多事之秋,国事繁重,常坐燕平宫批阅奏章乃是常有之事,你父王如此,如今你高越哥哥更是如此,这便是身为帝王所需承担之责,寻儿,你可定要体谅他们······”
“寻儿明白。”
寒风进殿,烛光微颤,帷帐轻舞。宫殿清寂,唯有玉漏声声作响,素妃静坐床头紧抱着小寻儿轻哄着他睡觉,那从喉间轻哼出的催眠曲格外的细微。重影掩映于地,纱帐之下,年仅八岁的小人儿偎依着自个儿的母后,许是困乏极了,此时,他圆眸微眯,一动也不动地瞧着那案台上忽闪的烛火,或是烛光太亮晃了他的眼,少顷只见那孩童稚嫩的圆眸中似隐有泪光闪烁。
“母后······寻儿想父王了·······”
半晌,唯听孩童细微沙哑之声再次传入耳畔,继而殿中也再次传来素妃的哄抱宽慰之语。寒雪之夜宁寂异常,静立于窗外的高越轻叹一声,方收回眸光,暗掩着失落恍惚之绪,悄然转身离去。
转眼上元节已过,奈何大燕仍未雪止,接连数月的降雪,举国上下已然是白茫一片。翌日,天色阴沉,朔风呼啸,扬起城郊之上雪沙飞扬;细雪纷飞,随风飘飘洒洒,缠绵而落,好似易水河洲之中的蒹葭絮,绵延飘飞数十里,朦朦胧胧,迷糊行人之眼,大燕王宫置于此景之中,亦显得极为虚无缥缈。
燕宫中央的那片赤梅林花开得正灿,放眼望去,大片赤色红梅点缀于覆了白雪的重楼宫宇之中,显得分外扎眼,亦为这广袤沉闷的宫殿添了一抹喜亮之色。下了一冬的雪,宫人妃子皆闭门不出,此时正觉得烦闷,又见那林间新植的红梅开的甚好,便皆去赏玩一番,病了一冬的葭儿终是好了些,亦是玩性大发想要冒雪去那梅林瞧瞧,奈何却被高越之命所拦。想来除夕那夜,她因贪玩儿而致使身上所患寒热之症加重,此回红梅花开,她定会不顾身体之况冒雪前去耍玩一番,遂越老早便下令禁了她的足,若无他的亲口允许,她便不得外出,如此一来,尽管外头宫人手执红梅邀约同游,赤梅林间笑语一片,她也只得终日躺于暖阁内养病。
一日,她斜歪于床榻之上,耐着性子翻看着手中书籍,奈何轩窗半掩,隐有冷梅之香扑入鼻中,引得她心神不宁,又生外出游玩之念,可又想起高越之嘱,便强压着性子继而以看书来打发无聊的辰光,奈何红梅之香却透过那身侧小窗不时的窜入鼻中,引得她心中之思愈发的强烈,她索性抬手开了轩窗,见外头仍是细雪纷飞,顿时心中一喜,便扔了手中书籍,敛裳下榻,欲往外头行去,弄棋见之,赶忙迎了过来,忧心道:
“姑娘可是又想要外出?”
听此问,葭儿抱着弄棋的手臂,作撒娇儿之状,好声央求道:“弄棋姐姐,我都禁足了甚久,近来听闻那燕宫梅林的花开得极好,您就行行好放我出去罢。”
瞧着眼前这对自个儿撒娇儿的小女子,弄棋为难道:“姑娘大病虽愈,可身子尚且犹为虚弱,若是出门一趟再受了寒凉,恐是不好,况且大王特意吩咐过,若无他之命,奴婢不敢放姑娘出这西暖阁。”
闻了此话,葭儿转念一想,方露出灿笑,摇着弄棋的手臂欢声道:“仪止哥哥此时在哪儿?姐姐且带我去罢,我去求他解了我这禁足之令。”
“这······”
燕平宫内,宁寂如昔,高越独坐案前翻看奏章;大殿之外,侍卫静守于殿门两侧,庭院皓雪堆积,平整如昔,少顷,宫墙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惊起了枝头栖息的冬鸟,唯见葭儿身着赤色斗篷携着梅花枝欢欢喜喜的奔了进来,她独走在前,穿过庭院于雪中留下了一道脚印。
轻步走进燕平殿,她好奇的打量着四下的一切,且于那轻燃的香炉前静立了良久,方才绕过那轻卷的纱帘缓步往殿内行去。殿中宁寂,唯有玉漏作响,葭儿缓步行于此,立于殿上的吕尚子见之,冲她微笑过后正欲出声唤之,却得她眼神示意便不再做声。此时,案上奏章堆叠,越坐于案前,低眉敛目,凝神批注着,丝毫未曾留意殿下那突然闯入的小女子,少顷,许是闻见了脚步之声,他也未曾抬头下望一眼,只单垂眸低声道:“尚子,给寡人倒些水来。”
葭儿听闻此话,驻足思虑片刻,而后狡黠一笑,行往殿侧案边倒了一盅茶,便双手端了那茶盅又缓步往殿上行去。奏章堆叠如山,越静坐其间,垂眸凝神蹙眉沉思的模样甚为动人,葭儿痴望着,将茶盅放置案侧,他搁笔,随手端茶欲饮,忽闻一股冷梅之香传来,心下奇之,方抬眸,便瞧见了那手持红梅静立于案侧的小葭儿。
“葭儿?”惊喜之余,越不禁出声问道:“你为何会在此?”
葭儿把玩着手中那枝红梅,应声道:“仪止哥哥于燕宫正中为葭儿植了一片赤梅林,此时,细雪纷飞,那林中梅花开的甚好,哥哥亦曾说过待葭儿病愈,会同葭儿一道前去赏玩,现下,葭儿特来问问哥哥,前日之话,可还当真?”
越听此问,心有不解,方执笔于案,只端着那盅茶悠然饮之,且作一副长谈之状,笑意浅淡与她道:“自然当真,仪止哥哥何曾骗过葭儿?”
“既是当真那又为何要于葭儿病愈之后便禁了葭儿的足,想来近日,红梅开得灿然,满宫幽香暗溢,葭儿却只能独坐于暖阁干看着,终日穷极无聊,遂才贸然来此,想求哥哥收回禁足之令,也让葭儿去那赤梅林间好生玩乐一翻,那是哥哥赠与葭儿之物,奈何花开数月红梅映雪,如此绝美之景葭儿到此时仍未见过。”
那日,天色阴沉,又有细雪飘飞,天地之间皆是混沌朦胧一片。赤梅开得正灿,满枝傲然,幽香暗溢,花枝凝结着冰雪,显得清美异常。身着赤色斗篷的葭儿穿梭于林间,杏眸忽闪,仰首张望着那满树梅花,越静立于林外,透着眼前纷飞的细雪极目望着那于林间穿梭的小女子。因她病愈,他怕她又发玩性而不顾身子之况冒雪外出便下令禁了她的足,可转念一想,她正值芳龄,又乃闺阁女子,自是别有一番踏雪赏花的情思,此乃女儿家的天性自是扼杀不得,同时也是禁不住她的撒娇儿央求,便搁了政事,着了斗篷同她一道来此赏玩,以应当日病愈同游之诺。现下,她奔于林间,笑声朗朗,亦如银铃一般,漫天细雪,恍若葭絮,随风乱舞,阻人视野,越极目张望,却瞧不清她的面容,只单见其影于林间,一会儿向其东,一会行至西,行止不定,好似伊人的芳魂。高越心中甚慌,方踏雪大步靠近,其状恍惚,宛若痴状,待他行至林间,隔着重重花枝,方瞧清了那正于林间耍玩的葭儿,此刻,那背立林间的小女子身影清冷绝傲,遗世独立恍若人间精灵,许是闻见了脚步之声,她方猛然回头,瞧着那正惊慌地向自个儿行来的高越,露出灿笑,立于林间抬声对他道:
“这林子甚为别致,又地处燕宫中央,乃各宫的必经之所,如此没个名字可不行。”
“······”
见他不语,葭儿一笑,方仰首望着上头簌然飘飞的白雪,一片混沌之下,那细雪纷飞,绵绵延延,好似易水河洲之上的蒹葭絮,缠缠绵绵,她心中一喜,方继而对高越道:“此园林既是仪止哥哥赠与葭儿之物,今日又是葭儿头回来此赏梅,天公作美,竟让这细雪恍若葭絮,葭儿到此,一如到了易水河洲一般,不如就将此林地唤作“蒹葭苑“罢!”
越驻足,静立于林间瞧着眼前欢脱灵动的女子,眼前细雪纷飞,花枝重叠,他狭眸隐忍,瞧着她那与楚服一般无异的眉眼,良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