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帷帘蹇起,炉内亦被重新燃了香,众人皆守于榻侧,面色沉郁,晌午之时底下的小宫人送来的午饭竟也都未曾动过一口,午后又落起雨来了,房檐之下雨水滴答,庭院之中雾气濛濛,潮气渐生,直叫人愈发感到沉闷,董萼见弄棋斯琴二人皆无心说话,便不好多嘴,只单出言宽慰了她们几句,又见她们面色苍白,形容憔悴,料定是因今晨过于劳碌而致作息不佳,便要二人下去歇息片刻,见她们不肯,便以葭儿病着尚且需要她们照顾为由,又道葭儿心细,若是醒来瞧见两人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定是又要起疑心,云云等等,言道了好大一通才将她们哄了下去。两人去后,董萼坐于榻前,俯身静瞧着葭儿之况,太医所开之药已然饮罢,那原本惨白的脸上渐回了些血色,此番虽仍在昏睡,想必也已无碍,念及此,董萼以绢布轻拭着她额前的汗珠。
傍晚之时,雨仍未止,天色晕黄,犹如深秋之色,加之宫人妃子们皆在为大王之事忧扰啼哭,遂各宫各院皆是一片愁苦凄惶的光景。西暖阁院,雨声淅沥于竹梢枝头,檐下彩羽雀鸟闭目休栖,阁中宁寂,董萼弄棋斯琴三人皆静守于榻下,忽闻葭儿轻咳了两声,三人心惊,赶忙上前察看,只见那昏睡甚久之人缓缓睁开了眼眸。
“姑娘醒了?”斯琴一改方才的沉郁之色,欢声道:“阿弥陀佛,姑娘昏睡了一整天到眼下可算是醒了。”
听她之言,葭儿似有所悟,想望望外头天色,奈何只微抬起头便已觉吃力,极目张望却是甚么也瞧不见,只得又躺于榻上,睁着杏眸直直的望着上头,微声道:“怎么?现下竟已是黄昏之时了么?”
弄棋闻声迎了过来,瞧见姑娘虽醒,但仍虚弱无比,着实不宜再想伤情之事,便打发斯琴出去煎药,自个儿守于榻前应声道:“姑娘猜的极对,眼下正是黄昏,伏中阴晴不定,外头便又下起了雨,遂那燥热之气减轻了些许,今日姑娘也睡得安稳一些。”
见她说外头下着雨,葭儿侧耳细闻,方听见淅淅沥沥的一片,那雨打芭蕉之声于黄昏之中犹为清脆,便欲起身望雨,奈何浑身酸软乏力,只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力气,弄棋见状,赶忙扶她坐起,又拿了棉枕被衾等物垫于其下,董萼于一侧帮忙供她半卧于榻,一切作罢,又将阁中帷帘蹇起,好让她透过轩窗直瞧见外头的雨。葭儿直望着,一双杏眸舀无神采,却突然怔声问道:“一觉醒来只觉浑身酸软,坐卧无力,弄棋姐姐······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姑娘可还记得睡前所生之事?”弄棋强压着心中悲痛,作出一副轻松之态问道。
“晨时我于院中漫步,无意听得了那宫外之人皆传的闲话,心中一急,便顿觉腹中疼痛无比,猛的一阵晕眩,犹感天昏地暗便没了知觉,一觉醒来,腹中已无痛感,奈何却极为乏力,较之先前之况更加难捱,敢问姐姐······我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已病入膏肓了?”
“傻姑娘,可别瞎想,你不过是一时急火攻心昏倒了,如今浑身酸软乏力不过是因睡得太久所致,只需好生调养几日,饮几味药便可。”此时,见斯琴已端着药缓步行进阁内,弄棋赶忙迎上前接过药,对葭儿再声道:“此药可是依秦太医亲手开的方子,太医说姑娘饮了这药便可痊愈,这会子姑娘可放心了,纵使不信弄棋所言之话,也该信信太医才是。”如此哄着,葭儿方才没了言语,弄棋见罢,坐于榻侧,心中满是爱怜之情,手上悉心喂她饮药,许是此药过于苦涩了些,葭儿秀眉轻蹙,单饮了两口便猛然推开了,弄棋心中一惊,恐她是因药苦故而不饮,正欲出声宽慰安抚,却见她脸色大变,猛地将口中的药吐了出来,弄棋顿时慌乱,想放下手中汤药找绢布来为她擦拭,奈何却被她一把握住了手腕,众人迎上前,于惊慌之余问道: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药烫了?”
满屋子的人皆悬了心,却见葭儿抬头,苍白的脸上满上忧心焦急之色,握着弄棋的手也愈发的用力,直对众人含糊道:“他们说仪止哥哥已在宫外遭了不测······那些个派出去的人未得哥哥音讯皆已回朝了······葭儿一直心忧的便是这个······姐姐们说这下可该怎么办······哥哥莫不是当真已经·······”
“姑娘莫慌。”董萼忙上前扶其肩慰声道,“一个不知名的小侍卫传来那没有根据的消息岂能随意听之信之,姑娘不是最信你仪止哥哥么?他离去之时既对你许过诺,便就定会归来,姑娘昨晚还说燕宫之中只信他一人,怎的这会儿却又要因旁人的一句闲话而去断定他的生死?”
听她之言,恍惚中的葭儿回了些神,亦冷静了些许,她直望着眼前的董萼,喃声道:“可那是从宫外派回来传信儿的人·······”
“从宫外回来的人又如何?大王的生死该是燕国何等的大事,竟要一个不知名的小卒来传?如此姑娘也肯信?想必姑娘定是忘了自个儿前时曾暗派了那慕容昌胤前去,既是暗派了他,自是姑娘打心底里不放心那些侍卫大人们,需要他暗自前去营救,既是有此心,那些人便要只信他才是,纵使外头之人皆回朝,只要他一人未归,大王便仍旧存活于世,活便见人,死要见尸,除此之外,整个大燕,无一人可擅断大王的生死,此理,姑娘定要明白,眼下才能不被别有用心之人所害。”
她轻声宽慰,所言之话着实有理,只见葭儿平静下来,又怔了半晌,对于方才之话却不知听懂与否,只任由弄棋斯琴等人扶着重新半卧于榻。董萼知道自个儿方才所言之话过于伤情沉重,恐她心中多想,便不再言语,此番瞧她安静了下来,便坐于榻侧伴着她,弄棋斯琴将那吐出的药拾掇干净后皆退了下去,单让董萼在一侧照看,此时,葭儿卧榻望雨,有气无力,只喃声对她道:
“有人要害我,竟也要如此咒仪止哥哥么?”
“深宫别院,人心难测,姑娘年幼,还有好些事不明白。”董萼道,“自姑娘进宫以来,便获大王多年宠爱,已招人眼红,如今又有身孕自是叫旁人嫉妒,奈何姑娘因庙堂一事当众被宣有孕,孕事众人皆晓,又被罚禁足不得出阁门半步遂纵使他人心存邪念欲加害姑娘也寻不得时机,可偏此时大王出宫许久未归,那些个人料到姑娘忧念大王便想借此事来作歹,遂自姑娘有孕时起,这宫中的流言风语便从未曾断过,前时还好,无论流言如何,姑娘好歹不信,怎的今儿便信了那些没来由的鬼话?”
葭儿回眸,仰卧于榻,直直的望着头顶的朱梁,沉默半晌,方才怔声道:“流言始起可不信,奈何却一传再传,传得多了,纵使假来亦终会成真,葭儿一时情急,方着了她们的道儿,可那些人既存心要害我,此番不成便定会有下次,如此没完没了何时方可休,这回倒好,好歹一次葭儿往后便可安生,只可怜仪止哥哥远在宫外生死未卜,竟还要背地里遭人这般诅咒······”
言罢,两行泪从她脸颊滑落,董萼心惊,赶忙抬手帮她拭了去,且沉声宽慰道:“姑娘对大王太过情深义重,才给了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此情没错,虽被他人利用去了,但姑娘得明白,您与大王情投意合对此旁人纵使眼红亦无法干预,但活于后宫之中,您定要有保护自个儿的能力,如此方可守护您与大王之间的情意,如若不然,类似于近日之事往后便会接连不断。”
“那葭儿该当如何呢?”她杏眸隐含泪光,瞧着董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