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形势,依侯爷看遂良等人的家眷该当如何处置?”
“遂良等人赤胆忠心,将其家属好生安顿罢。”
一路上两人高声作谈,马蹄疾飞,扬得一路尘土。待杜若回了逾逸阁,见阁中无人,想是侯爷外出尚未归来便折身入了小厨房忙自个儿的去了,转眼入夜,阁内漆黑一片,她将庭院四下掌了灯,方移烛进了大殿。殿中宁寂异常,唯有玉漏声声作响,杜若置灯于案,却于此时瞧见那案中所留之书。
燕平宫侧殿,高越端坐案前作画,侍卫静守于外,暗夜之下只见班念烈疾行于廊中直往侧殿奔来。
“大王,高翼跑了,可要派人去追?”
侧殿之下,班念烈问道,高越闻罢,如待寻常之事一般依旧神色如常提笔作画,且悠然一笑道:“他长居燕宫心怀不轨还想趁清明祭祖之机行刺寡人,犯下如此罪行,寡人念他生于皇族才未有治罪,如今不过是变着法儿处置了他的几个属下以示告诫,他觉形势不对竟仓皇逃离燕宫,当真是滑稽至极。”笔尖的指点间,勾勒出雪狼矫健之态,栩栩如生,蘸墨之际,越再言道:“燕东地大,农商各业尚不健全还需有人来治理,此番还不到动他之时,先由他去罢。”
“高翼逃时许是匆忙,骑的乃是御马所那两匹因患病疾而单独饲养的老马,那马常年服药因而异常亢奋,初骑行速极快可千里之后便气喘吁吁停步不前,这正是捉拿高翼的大好时机,那高翼狼子野心,若放他回燕东去恐会成为日后之患。”班念烈劝声道。
“留他利大于弊,既是日后之患,那便是现在还尚有可用之处,夫子放心,寡人自有打算。”越抬眸言道,一画作罢,他搁笔于案,长舒了口气,班念烈上前,瞧着那案上作罢的雪狼斗人图,道:“这雪狼画得甚好,生动如真,可这人神色惊恐,动作怪异,立于狼群之间倒显得突兀了。”
“此乃寡人将赠与高翼之画,要的就是这种滑稽荒诞之感,他不辞而别匆忙离宫失了礼数,但寡人需得将这礼数尽到,以免叫旁人看出嫌隙。”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聒噪,少顷,尚子走了进来,朝高越一拜而后进言道:“大王,逾逸阁宫女于殿外求见,说是少轻侯临行前留有书信一封现要呈给大王。”
“要她进来。”
尚子得令一声高宣,杜若缓步行于殿中,一拜之后方将那留于案上的书信呈上,尚子接过,递与高越。越展信细阅而后冷声一笑,班念烈见之不解,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高翼于奴斗戏罢之后不辞而别,又怕落得个畏罪潜逃之名便留下书信一封,言燕东一带大雪将至,他甚久未归需得回去张罗百姓存粮过冬一事,言语恳切,若非寡人知他为人倒还真当这是位体恤民情的好臣子,可偏偏寡人亲眼瞧见他于燕宫中的种种做派如今再看此忠诚煽情之言,倒觉着他当真是愈发的滑稽可笑。”越将书信揉捏成团,仍至案桌之上。
班念烈闻罢,捋须应道:“高翼忽然离宫而去自是要寻个正当由头来保住颜面,倘若那些王宫大臣日后问起,也好让大王对他们有个交代,如此注重面上功夫,倒是思虑的周全的很。”
“不过是蠢材罢了,还尽干些滑稽之事。”高越正立殿上悠声道,他眉心轻蹙,面有愠色,转身抬眸之际瞧见了那仍跪于殿下的宫女,许是因闻见了方才他们君臣间所言之话而倍感不安,那女子此时正垂首低眉,形容拘促,越心气顿消,只瞧着她轻声问:“你唤作何名?”
见大王问自个儿,宫女暗掩惊慌之绪,应道:“杜若。”
“杜若······”越喃声念到,“此名甚好,抬起头来。”那宫女应话抬头,他见其肤若凝脂,眉目请俊,不禁暗叹这又是一位出众脱俗的女子,方缓了面色,继而浅笑道:“既是逾逸阁宫人,那便跟高翼微有干系,寡人有些事想问问你。”
“·······”
“先前长桥湖中所浮的女尸你可认得?”
“认得,她叫南烛。”杜若如实道。
“那南烛原于逾逸阁当差,如今突然死于湖中闹得宫内人心惶惶,寡人觉得此事甚为蹊跷,你既与她熟识,这个中由头你可知晓一二?”
杜若思忖片刻,应声道:“奴婢不知,只晓那时秋末下了几场大雨,逾逸阁内便再也未见南烛身影。”
“大雨那几日高翼在做何事?可有异常之举?”高越立于殿上瞧着殿下的宫女问,“得知他随侍的宫女突然浮尸湖中时,他是何反应?”
“回大王,侯爷不喜人打扰,来时便吩咐奴婢们若无要事不得随便进出阁殿,遂若无召见奴婢只有用膳之时才能进殿伺候,且每每于此都能见到案上半成的画作,想必那段时日侯爷都在殿中作画,除此并无异样,得知南烛惨死之事时也不过是伤心惋惜了两句,再叫奴婢使了银钱托那些宫人将她好生安葬。”
“竟是如此······”高越喃声道。
见此况,杜若不知自个儿此番应答是对是错,方抬眸瞧着眼前那俊美的帝王,迟疑道:“大王······大王可是在怀疑南烛之死与侯爷有关?”
“并无,寡人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瞧她神色略显惊慌,高越心中渐眀,想她身为宫女身份低微自是干与不了主子所为,不忍累及她,便不再问,只轻声道:“无事了,你且退下罢。”
“诺。”
杜若心中不解,却又不好多问,只好应声退下。瞧着那宫女远去的身影,班念烈悠声道:“这女子甚是聪慧,难怪能在高翼身边留下来。”越未曾应话,此时尚子行了进来,言夜已深,问他今夜将去何宫就寝。
寒冬寂夜,庭院深深,西暖阁灯火如豆,弄棋坐于案前忙着针线活计,因冬时冷极,入了夜那些个小宫人便皆回屋玩儿去而致阁外无一人看守,斯琴瞧在眼里,气愤不过,便将他们挨个儿训斥了一番,奈何那些宫人念着主子葭儿年纪尚小、性情又好定不会责罚怪罪,听斯琴训斥过后单耷拉着脑袋沮丧了片刻,过后便不再思量,只三五成群关着房门围坐于炉边摇骰子赌钱,玩得不亦乐乎。弄棋见他们如此,亦懒得去说,只得对阁中大小之事多担待些,今日从奴斗场回来,她留心到葭儿魂不守舍、坐立不安,料她许是被奴斗场那血腥之景给吓着了,便寸步不离地伴着她,眼下,案上烛火微颤,她忙罢手中活计,见葭儿已睡去,想着阁外无人看守怕生事端,方起身离案,移灯行了出去。月黑风高夜,廊下墙上的灯被风吹熄了几盏,幽光之下,阁门大开,弄棋护着灯烛行至门后,探头朝外望了两眼,见两端宫道之上空无一人,不禁轻叹了口气,方转身关了阁门,又捧着烛火于四下巡逻:西廊那端宁寂无声,想必斯琴已然睡下;东廊阁后的宫宇中时不时传来小宫人的叫喊之声,定是那些小宫人精力旺盛赌钱取乐到此时仍未睡下·······这吆喝呼喊声尚且传不至前阁,搅扰不了葭儿,念到此弄棋无心理会,方移步奔至庭院。空庭冷寂,冷风忽起,穿竹梢而过,弄棋赶忙侧身掩住烛火,转眼,玉漏声声,滴至三更响,葭儿于梦中惊醒,见眼前漆黑一片,心中畏惧,忙声高唤弄棋,弄棋于阁外闻之,便赶忙行了进来,瞧葭儿半坐于榻,神色惊慌,方一手将其扶住,一手置灯于案,抱着她道:
“娘娘可是被奴斗之景所吓,做噩梦了?”
葭儿定了定神,借着幽光瞧着弄棋,忙声问道:“姐姐去哪了?方才我从梦中醒来却见眼前漆黑,一时惊慌不已,便叫了出来·······”
“今夜风大,只吹得那宫门呀呀作响,奴婢关去了。”瞧她回了神,弄棋轻声慰道,“自观罢奴斗戏后娘娘便一副怅然失魂之状,可是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