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仪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陶大师和郭大师一起上前, 将苏明仪和村长分开。
村长在陶大师和郭大师形成的这道人墙之后泣涕横流, 用那种期待希望渴求混杂的眼神看着苏明仪,哀求道:“……福星……小福星……”
“行了别叫了,”陶大师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看你的样子应该也知道我们的身份,把事情给我们说清楚。”
“哭有个屁用, 哭烦了我们可走人了啊。”陶大师眯起眼睛, 要笑不笑地威胁道。
村长立刻收了那哭腔, 确认这些人不吃这一套之后, 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从脖子上将那个东西拽了出来,轻声道:“……这事, 也有我们自己的原因。”
那围绕着石头村久久不散的怨气,确实是那个小狼崽的,但是石头村之所以会凋零成现在这个模样, 却不仅仅是因为那怨气。
“当年石头村,是一个很繁荣的大村,”村长脖颈上的那一块像石头一样的东西闪闪发亮,他握住这个东西, 叹息道,“当时石头村出了一个很有能耐的后生,一路扶摇直上, 在京城做了很大的官,深的皇帝信任, 又无妻子儿女,所以对村子很是照顾,地方上也对我们村很照顾。”
“石头村就在那个时候发展壮大,周围村子、乃至镇上的人都对石头村的人礼让三分,出门一说是石头村的,人家都很羡慕的,那个时候,我们石头村的儿郎说媳妇很是简单,姑娘要嫁出去也很容易。”
“但是好景不长后来有一天,那个大官回来了,跟我们说,他被奸人所害,失去圣心,怕是命不久矣了,再也无能庇护我们石头村,他给了我们一点金子,让我们照顾好自己。”
“石头村被他庇护了一年半,什么甜头都尝过了,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可难着呢啊,当时的村长和村里几个有名望的富户都急了,自然是百般为他出主意,那人说没办法,他的气运到头了,除非……”
那村长顿了顿,目光中更带出几分复杂,他哑着嗓子道:“……除非……我们将气运借给他。”
郭大师和陶大师嘴角一抽,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那村长,接下来的剧情都能猜到一半,这些村民必然是将村里人的气运借了出去,然后导致了之后一连串的事情的发生,
现在听起来确实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毕竟气运这种事是可以随便往外借的吗?但是想想那个时候,倒也可以理解。
皇权之下,又是君权神授,百姓大多没有读过什么书,什么也不懂,而且村里有人庇护和没人庇护差距是很大的,大多数人的眼皮子都浅,毕竟也没有眼界开阔的机会,种种原因之下,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奇怪。
那村长看着郭大师和陶大师的目光,苦笑一声,低叹道:“……看来你们也应该猜到了,事实上,在这个人成为京城大官之前,我们石头村过得挺不好的,其他几个村里都有人在县里说得上话,我们石头村没有,总是被排挤嘲笑,还穷,同样的东西,卖给旁的村可能只需要三文钱,我们这里需要五文。”
“那个时候吧,前几年的时候,每年都得赶上点什么,不是虫灾啊就是旱灾啊,田里的收成也差,大家食不果腹,多亏这个年轻后生照顾,这才过了一年多的好日子,你要大家将这好日子拱手让人?大家哪里肯啊!”
“于是大家,就将村子里的气运给了那位年轻的后生。”
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恰恰相反,拿到了想要的气运的后生一去不复返,石头村的气运却被夺走,一日一日地荒凉败落下去,成为有名的贫困村。
当年村里之所以会相信那个老道士,也是因为那个老道士一眼就指出了石头村的问题,他们满心期待都放在那老道士身上,期望那个老道士可以解决他们的困难。
但是……
事与愿违,老道士让石头村陷入了更困苦的境地。
“那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苏明仪歪了歪头,似乎是疑惑地说道。
“我们当然也想要离开,”村长苦笑一声,“在石头村里,我们还能有些庇护,起码能够寿寝正终,在外面,只会或得飞来横祸。”
“那些离开村子里的人,不出两年,就音讯全无,村长曾经三次带着村民离开石头村,每一次离开,都会遭遇祸事,随着当年知道事情真相的老一辈渐渐死去,村子里的人渐渐都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只知道不可以离开石头村。”
“离开石头村,就会横死。”
“我们也不是没有将孩子送到外面去上学,但是不出一个礼拜,孩子就会出事,而且全都是意外,虽然没有伤及生命,但是我们怕……就商量着接回来,有的村民不愿意,就坚持要孩子从外面上学,最后就……”
“我们没有办法,就只能困守在这里,姑娘们只要嫁出去就没什么事了,但是男丁却不行,这里越来越穷,男丁要娶媳妇真的太难了,孩子夭折率也高,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村长万分惆怅地说道。
“所以你们就拐卖妇女儿童了?”郭大师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那怎么可能?!”村长似乎是被吓到了,大声地反驳道,“我们石头村已经被神明所弃,哪里还敢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那我们哪里还有命在?!”
见村长的反应不像是作伪,郭大师笑了一下,道:“开个玩笑而已。”
村长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苦笑道:“两位大师,小福星,在你们面前,我也不敢有什么隐瞒,我们这些人啊,从来没有上过学,也没有学过什么东西,很多村民大字都不识一个,根本没有离开过石头村,也不知道石头村外面的世界,想要骗他们,还是很容易的。”
“我们村长基本上就是世袭的,这么一代一代地传下来,后来村里也请过许多道士,但是都不敢劳师动众,就是几个在村里有些名望家产的私底下去请,但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消息。”
“直到后来,有位道士送给我家先祖一个这个,”那村长将自己脖颈上的东西展现给郭大师和陶大师,“他告诉我家先祖,如果有人可以让这个东西变得滚烫,就是真正的福星,福星可以拯救我们。”
“今天,小福星拿来了我们石头村第一条蛇,于是我便将这个东西带出来了,没想到这个真的变得滚烫!”
“那个人告诉我家先祖,如果变得温热,应该就是玄学师,他称呼自己为玄学师,而不是道士。”
“如果变得滚烫,我们石头村就有救了。”
“这么多年来,我们家世世代代拿着这个,就等着小福星的到来,这么多年来,这么多年了……!”
村长的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不稳,他目光死死地凝视着陶大师和郭大师身后的苏明仪,满目激动。
陶大师和郭大师对视一眼,然后陶大师上前半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村长脖颈上的那个石头,那个石头呈现出一种十分耀眼的红色,苏明仪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陶大师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最后有些困惑地说道:“好像是传说中的功德石?在功德石里面加了一些阵法,如果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这块石头就不会有什么变化,如果有一定功德的玄学师,就会变得温热,如果是功德极高的玄学师,就会变得滚烫,这似乎是唯一能够合理解释这块石头的了。”
苏明仪的功德金光都溢出来了,既然能使这功德石滚烫,身体内必然也有灵力,而且天赋不弱,虽然这孩子可能不会用,毕竟这孩子年纪不大,也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但是……
登时,陶大师突然升起了几分收徒的心。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石头村……”
“这样下去……石头村非得直接亡了不行……求求你……”
“那块石头,好漂亮啊,”苏明仪凝视着村长脖颈的石头,目光有些闪闪发亮,“我可以看看吗?”
她仰起头,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姑娘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样,村长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握住自己脖颈处的石头,犹豫道:“这……”
“行吧,只要小福星肯救我们,什么都可以……”
那村长将脖颈上的那一块石头解了下来,给苏明仪看,苏明仪欢喜地接了过来,然后突然疑惑地抬起头来,软软地问道:“……为什么……那么臭啊?”
村长楞了一下,大声反驳道:“怎么会?!”
“你不要胡说,你——!”
村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苏明仪的手里安静地放着一块耀眼晶石,比村长给她的那一块还要耀眼还要美丽,
苏明仪突然明白了那只小狗崽为什么会把妖兽内丹留给她,这不过是在提醒她,那个老道士拿了小狗崽母亲的妖兽内丹,并且将一缕残魂藏在那妖兽内丹之中,小狗崽是不可能对自己母亲的内丹做些什么的,只能看着老道士那一缕残魂在外逍遥,
而小狗崽预感到在他的怨气消散之后,那老道士的残魂必然会出来兴风作浪,由此便将他的妖兽内丹留给苏明仪,以提醒她并且……保护她。
苏明仪手心里的那一块属于小狗崽的妖兽内丹,登时爆发出非常强烈的光芒,苏明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只见这块耀眼的红色晶石一瞬间就将另一块包裹起来,然后两块晶石突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向那个村长直接冲了过去!
“砰——!”
那个村长躲闪不及时,刹那间一道黑色的残影被逼了出来,那两块晶石齐齐向他吞噬而去,半空中响起一声惨叫,刹那间,一切都归于寂静。
苏明仪大致梳理出了事情经过,这位老道士的残魂应该是一直通过什么办法躲在这一块妖兽内丹之中,小狗崽奈何不了这一片残魂,于是怨气日益浓重,当初自己救了小狗崽,那老道士的残魂应该是发现了,于是从附身的妖兽内丹中出来,附身到村长身上,开始兴风作浪,但是估计那老道士没想到小狗崽会把妖兽内丹留给她吧,
目前看来,这小狗崽应该还在妖兽内丹中留了什么禁制,另一块妖兽内丹像是被小狗崽的妖兽内丹激发了什么一样,连形状都有了一些改变。
苏明仪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两块妖兽内丹,旁边郭大师和陶大师也都梳理地差不多了,他们两个合力将村长的那些记忆抹了去,然后陶大师摸了摸苏明仪的头,和蔼地问道:“小明仪,你手里这一块漂亮的石头,是怎么来的啊?”
苏明仪歪了歪头,语气软软道:“一个好看的小狗送给我的。”
郭大师和陶大师对视一眼,然后笑眯眯地问道:“为什么要送给明仪呢?”
“我也不知道,”苏明仪眨了眨眼睛,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孩子一般无辜懵懂道,“因为明仪可爱好看?”
郭大师和陶大师笑了一下,之后他们两个再问什么,苏明仪都用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这样的词汇来打发,反正作为一个孩子,这样的词汇就足够了。
而陶大师和郭大师对此也没什么别的想法,苏明仪身上的功德金光满点,这么多功德金光,对于灵性大的生灵来说,是极有亲和力的,只要心中善意多于恶意,必然会喜欢苏明仪,比如那些孩子,就极为喜欢苏明仪,苏明仪哄孩子要比其他人加起来都有用。
更何况除了功德金光之外,苏明仪本身也极富灵气,可以说就是赤/裸/裸的天道之女啊,误打误撞解决了什么事,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刚刚解决那抹残魂不也是吗?误打误撞分分钟就解决了啊!
陶大师看着苏明仪的目光极为眼热,拿出糖来哄苏明仪,模样颇像一个怪叔叔,还是郭大师看不下去了,直接将陶大师撞了开,道:“那刚刚他说的那些,到底是真的假的?”
陶大师也微微蹙起了眉,苏明仪歪了歪头,软软道:“真的哟~”
陶大师和郭大师扭头看向苏明仪,苏明仪指了指天空,软绵绵道:“是风告诉我的。”
“它在求救。”
那个残魂说的大部分是真的,有一部分假的出奇,还前后矛盾,不过气运这件事,还真的没说谎。
……只不过最后,那抹残魂定然不会带他们去解决石头村的气运问题,而是利用这个做幌子,去解决他自己的残魂问题吧。
郭大师和陶大师一愣,陶大师看向苏明仪的目光更为眼热,这样的天赋和功德,谁能不眼热?!
陶大师对着苏明仪张开了手,和蔼可亲道:“明仪,累了吧,让爷爷抱着你走好不好?”
苏明仪歪了歪头,没有拒绝,似乎是默认了一般。
陶大师一个健步冲上前,将苏明仪抱了起来,发出满足的喟叹,
——抱一抱小福星,还能沾点福气,说不定他今年就能一举突破瓶颈了呢!
慢了一步的郭大师抽了抽眼角,然后语气温和地问道:“那小明仪,你知道我们应该去哪里改变石头村的命运吗?”
苏明仪眨了眨眼睛,然后歪着头,似乎很是疑惑的模样,就在郭大师和陶大师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就听到苏明仪软软道:“水。”
“水?”郭大师下意识地重复道。
“很多很多的水,它们在咆哮,它们在愤怒,它们想要冲破枷锁……”
苏明仪眯起了眼睛,有些恍惚地说道。
郭大师和陶大师楞了一下,下一秒,他们骤然反应过来,苏明仪口里的水,指的就是那条将石头村与外界隔离的、波诡云谲的长河!
自古以来,就有水即气运的说法,如果那条长河真的是石头村被夺走的气运,那么那些气运之中饱含的怨气与怒气与那条长河所融,百年来看着石头村一点一点衰败,从一个还算富饶的大村沦落到今天这般贫困的模样,得有多恨啊。
……必须要立刻解决这件事!
要不然……那条长河的怨气和恨意达到临界值,还不得出来一河的黄泉水?几百年孕育出来的黄泉水,那种力量……
到时候,华国又是一场浩劫!
郭大师和陶大师对视一眼,再也不敢耽误,村长就在这个时候幽幽转醒,苏明仪适时道:“爷爷,我要这个可以吗?”
村长下意识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嘞。”
……咦,为什么头这么疼?
……刚刚发生了什么?
村长低头,正对上苏明仪那一双黑亮的眼睛,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刚才的疑惑不解统统消失,满脑子只剩下了苏明仪的需求。
陶大师和郭大师匆匆离去,苏明仪抱着几个红薯出来,工作人员领着苏明仪离开。
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的直播时间也不得不缩短了,只不过石头村的贫困是有目共睹的,根本不需要多直播几天。
分开的时候,孩子们基本上也都混熟了,彼此之间恋恋不舍的,家长来接的时候还落泪了,只让家长们哭笑不得。
不过苏明仪和霍晨翔因为这个直播节目有了一些人气,苏明仪还多了一些粉丝,不过她本人没有开通微博,所以也压根不知道。
回去京城,就被塞回剧组,苏明仪的戏份已经快结束了,陈贤磊集中安排了一下,霍晨翔和苏明仪在一天内杀青,剧组还给他们办了一个欢送会。
结束剧组的工作,苏明仪和霍晨翔还在文兰汀的带领下,去郊区的度假山庄玩了两天,霍晨翔玩的很疯,苏明仪虽说是安静,但是也在文兰汀和霍晨翔的怂恿下玩了很多,等回去的时候,倒也神采奕奕的。
叶凌枫看到苏明仪的神情,心酸之余也多有些欣慰,如果是自己带着明仪去度假山庄游玩,明仪必然不会像现在这般开心的。
叶凌枫接走了苏明仪,路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明天我们去那所学校看看,你要是满意,我们就读。”
“嗯,”苏明仪点了点头,道,“我要读初中。”
叶凌枫错愕了一瞬,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才十一岁,之前又没有上过学,为什么要读初中?”
“初中的课业要比小学繁重许多,更何况你还需要学习礼仪、音乐、鉴赏等等课程,你是我叶家的继承人,哪怕这些东西都不擅长,基本的鉴别能力也是要有的。”
“而且你的生日宴会已经快要开始了,你这些日子必然要专攻礼仪课,所占用的时间也不少,你去上初中的话,不合适。”
“我不是你的继承人。”苏明仪缓缓道,“我也不会是叶家的继承人,我不姓叶。”
“你在胡说些什么?”叶凌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肺部满是冰渣子,他僵硬地笑了一下,“我只有你一个孩子,叶家不留给你留给谁?”
“我也不是你的孩子。”苏明仪淡淡地说道,她打开系统的那张面板,将手里的两个妖兽内丹统统卖给系统,由此换来了三千信仰值,但是这些信仰值不可以充作她获得的信仰值,只可以在商城中购买东西,
苏明仪兑换了一个漂亮的翡翠手镯,水种极好,目测值个几十上百万。
沉默了好一会儿,叶凌枫才僵硬道:“不就是要去读初中吗?就这么点小事你至于捅爸爸的心窝子吗?爸爸不让你去,不也是为了你好?”
“你这时间安排的太紧了,爸爸才不愿意让你去,没有别的意思。”
“既然你一定要去,那我们就去读初中,多大点事啊,对不对?”
叶凌枫柔和了语调,温柔地哄道,但是心底却冰凉一片。
恍惚间,他只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正温柔地哄着那个小姑娘,高傲的头颅低下,带着侥幸和自我欺骗;而一个人高高地立于顶端,嘲讽又轻蔑地看着低声下气的自己,冷笑一声,道——
——承认吧,那个孩子,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或者喜欢你。
——永远都不会。
苏明仪递出了那个盒子,语气淡淡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之中,最为值钱的一个,我一直藏的很好。”
“应该可以弥足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吧。”
“如果不行,剧组和直播节目那边已经开始给我结算工资了,你可以直接拿到。”
“如果还不可以——”
“——或许我们可以来谈谈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