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以仰天大笑的姿势挺身坐起来，差点闷头撞在脑电波检测仪的探头上。
“小心。”一只温暖手掌垫在皮皮额头上，将她脑袋按了回去。耳畔那个温和的男声，听起来温文尔雅、不怒不威，却像深海里裹挟着冰山碎片的温暖洋流，温暖，又让人不敢放松警惕。“你昨晚摔得挺狠的。轻微脑震荡，刚治好没一会儿呢，再撞得撞出重度脑震荡来。这里的医疗设备很落后，就这一台医疗舱，重度脑震荡可没法儿治。”
灌了一耳朵“加冰的暖水洋流”，再搅和两段“老虎冲浪歌”，直接把皮皮大病初愈的轻微脑震荡，震成出了重度精分的效果。
“我……在流放区的营地里吗？”皮皮没敢睁开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是躺在医疗舱里的。对，就是医疗舱，那人已经说了，这是此处唯一的一台医疗舱。她同时在脑海里询问云歌：“他就是你说的金主爸爸？”
皮皮总算捋清楚了轻微脑震荡的来龙去脉，想必是自己见到大金主不由得有些激动，所以大脑震荡了。想到马上就有钱挣，她嘴角都翘了起来，垫在她脑门上的手翛然抽了回去。
“是。但是你也不用这样……闭着眼睛笑，傻不傻？！”阿云十分不屑，他不知道皮皮内视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身形，还做了个十分鄙夷的表情。
下一秒，皮皮不笑了。
她第一次在脑海里看清了阿云的容颜。那张脸，几乎印证了书里的某段描述：“他长眉深目、鼻梁高挺，有种冰冷的严肃。墨色长发随风翻飞在他脸庞，宛若披着星月光辉，将他俊美的容颜映衬得雌雄莫辨，仿佛他的一颦一笑都能动人心魄。”
“他深灰色的虹膜，参着极淡的蓝，像极了穹顶遥远的星空，澄澈，深邃，且悠远。”
“星辰在他眼里，是传说，也是期望。”
“他的笑，是利剑，也是盾牌，守护着星空下的人们不受伤害……”
“羽弗云歌，星际自由联邦最后一位远征上将，江湖人称：云美人。”
那本书，是一本近似“上将风云”的秘史。放在从前，皮皮肯定觉得秘史的描述类似小说。回到当下，她却认定了书里的描述就是事实。
难道只是巧合？！
跳过几段文字，还有两句：“‘云美人’这个称谓，并不在乎男女。很少有人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也没人在意他是男是女。我们在意的是，自己是否会成为他曾经守护过的星辰……”
皮皮内视所见的阿云，不是书里说的可男可女。那张脸，虽然有点雌雄莫辨俊美，却是个棱角分明的真汉子。
她沙哑的质问，猝不及防地喊出声来：“你是谁？”
脑电波飞驰而去，没有留下太多痕迹。阿云大不习惯偷窥别人的心思，也没想过要对皮皮的思绪捕风捉影，没管她在电光火石间想的什么，当然也不觉得她质问的对象会是自己。
“赤霄。”赤霄很是时候的回答了皮皮的质问。“你来之前，应该查过我的个人资料吧。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
皮皮顿时怔住了，大气不敢喘。她不敢说话，也不敢睁眼。
赤霄的回答温和有礼，她却觉得自己被洋流卷入了深海，浑身血液凝滞在冰冷的黑暗里，漫无边际的无助从四面八方朝她挤压过来，让她微不足道的呼吸无处安置。
赤霄，伊甸园议会里的风云人物，他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
阿云，是书上写的那个人吗？近代史的记载寥寥几笔，说他叛经离道，说他叛出前自由联邦的时候，差点毁掉了人类文明。流传于蓬莱星系的野史，却将他写成了传奇。
人们淡忘了银河纪，淡忘了英雄史诗。他呢，他会忘记吗？
死而复生的幽灵，能够忘记前世的恩怨情仇？！
皮皮一度以为他是故意的，故意指使她来流放区找赤霄，卖机甲只是个借口？
夹在“风云人物”和“史诗传奇”之间，皮皮深感无助。她觉得自己站在风口浪尖上，脚下的冲浪板突然被人抽掉，猛然踩空，坠入了巨大的漩涡暗流里，陷在一场身不由己且无力左右的阴谋中。
“你是特地来这里找我的？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赤霄昨晚捡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她是特地跑来流放区找他的，所以没打算跟她拐弯抹角。他刚到流放区不超过三天，就有人暴走空间场黑了进来，这前脚跟后脚的节奏，要说来人不是找他的，他自己都不信。哪家熊孩子吃饱了撑着，夜闯流放区？“这地方不适合人类居住，久留伤身。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然后，尽快离开这里。”
大哥哥的甜蜜饯儿，可不是随便吃的。
赤霄语气温和，话却说得颇有深意，饶是皮皮没有见过世面，也能听得明白。可是，她大脑里的正负电离子，此刻已经撞成了霹雳闪电。特斯拉线圈炸糊的小宇宙毁灭了，龟裂的碳壳里万象俱灭，单单蹦出来一架小机甲：“我改造了一架太空机甲。我想……你是需要它的。”
皮皮翛然睁开眼睛，瞧清了那位伊甸园新闻里才能见到的风云人物。
那人黑发黑眼，典型的东方长相，眉宇间有静气，是那种乍一看觉得温润儒雅、且不染尘俗的第二眼美男。他不像阿云那样灿若星河，周身披着清冷璀璨的光。他的好看，有没有丁点儿侵略性。
在世人眼里，他的手段比相貌更凌厉，令行禁止，决胜于千里之外。
哪怕现在的他，脸都没怎么洗干净，墨蓝衬衣上显而易见的机油渍也洗不干净，依然“仰仗”着传说中的手段凌厉，在皮皮心目中气场两公里。
皮皮不习惯跟大人物说话，等他回复的时间里，小心脏跳得突突的，半分钟的沉默好像要走了十万光年那么远。
“蓬莱星系不允许制造太空机甲。”赤霄的声音很轻，忽然顿了一下。那一瞬间，皮皮连呼吸都凝滞了，她感觉自己狂跳的心脏，猛然漏了一拍。在蓬莱星系，私造太空机甲是重罪……“远程航行，单有机甲也没什么意义，我还需要一名懂机甲的工程师。放心，我会保护你的身份不被暴露，不会连累你的。以后你想回涂山星，或是想去其他星系，都随你。”
“呼……”皮皮重重地呼了口浊气，亲身体验了一把穿越火线的刺激，在生死线上挣扎着活过来了。她很不自然地勾起唇角，却没笑出来：“我……我可以开机甲环游十三星系吗？哈哈，当然……我会考虑路费自理的。”
赤霄笑了一下，又说：“你冒死黑进流放区，就是为了赚够路费环游十三星系？这个报酬太廉价了，加点儿别的吧。不然，我总觉得有点儿不真实，不太敢信。”
皮皮：“啊？！”
原计划是，她拼死黑进流放区，死皮赖脸地缠着大佬买机甲。现在主导买卖的，怎么反转成了买家？
是她卖家秀做得好，还是货源太紧俏？！
可怕的伊甸园议会前任首席执政官，切开来，里面全是黑的。
为了显得庄重，皮皮推开脑电波检测仪，坐端正了跟赤霄“谈交易”：“现在蓬莱星系的货币不统一，涂山币与伊币的兑换汇率奇高。我需要三百克纳米可塑材料，再有五十克备用会更好。我期望的交易筹码，是您能直接支付我三百五十克纳米可塑材料。”
皮皮手心里捏了把汗，默默张开手掌扶住自己的膝盖，好让大脑有空间思考，如果被拒绝该怎样说服这位前任执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