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放过她了？”不远不近缀在池慕酒身后的宝二爷，很不甘心。
“还能怎样？又没有找证据证明她接触过奎尼。”在苏伊士河岸，池慕酒负手前行的身影比步长卿更加入画，眉宇间揉一抹温和的愁绪，如同笼在身周的一袭轻烟。他回眸淡淡地瞥一眼宝二爷，话也说得淡淡的，“她问你要闺女，你赔得起吗？”
宝二爷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不晓得该怎么搭话。
池慕酒却一大转折，瞬时切换话题：“我尽最大努力保护多数公民，却不能做到everyone。云歌和鹿丫头的处境并不好。如果再把你给搭进去，我怕以后再没人管两人死活。”
宝二爷莫名其妙的听这么一耳朵，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嗡一震，还没抓住丁点儿线索，又没了。他问池慕酒：“你这话什么意思？”
池慕酒屏退左右随从，停下脚步趴在围栏上，趴到一切都趋于宁静，他才向着苏伊士河喃喃自语：“鹿丫头的迷阵做得太漂亮了，再有云歌埋伏在地下航线上那个‘甜甜圈’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这样一对情侣，怎么才能掩人耳目隐匿在凡间？”
“据你猜测，诺瓦那边会有人关注他俩？”宝二爷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稀世珍宝，谁不愿握在手里？现在的地下城积贫积弱，诺瓦若要重兵来抢，保不准情愿玉石俱焚，横竖他们损失的只是机器……
得不到的，就让他化为灰烬，这才是诺瓦派系争斗的风格，历来如此。
“在地下航线炸甜甜圈的，不是步长卿吗？”宝二爷并不认为云歌的身份会就此暴露。
池慕酒十指交握，脑袋埋得更低一点，沉沉地叹一口气，却没有说话。沉寂到世界都安静了，他才重新撩起眼眸，眺向烟波缥缈的苏伊士河，“不是猜测，是肯定。诺瓦各大派系首领，都在前联邦时期跟云歌打过交道。双方一而再，再而三地交手，那边不可能猜不到是他。”
“在地下航线上炸甜甜圈的，确实是步长卿，但幕后布局的却是云歌。长卿跟我几十年兄弟，不管人在哪里，跟家里都有通讯联系。他做事什么风格，我清楚得很。他能在玛雅星忍辱负重近百余年之久，就为了等一个契机，怎么会搞出云歌那种神经质似的精分战术。”
“你不了解前联邦的战争史。羽弗云歌式疯子打法，没人能够效仿，也没人敢于效仿。”
“知道他的战舰为什么会在幽灵港坠毁？”
“因为前联邦气数已尽，像他这样不要不脸不要命的鬼才级将领，不跟前联邦一同陨落，注定要给后世添乱。与其如此，还不如死而后生……”
池慕酒眉心陡然一蹙，不晓得为什么，可能是某句话刺痛了神经。
跟他并肩趴在围栏上的宝二爷，莫名地往后撤开一点，讷讷地问他：“是你炸毁他航舰的？”
池慕酒又埋头看向交握的手指，忽略掉宝二爷的问题。“诺瓦那边知道他回来，进攻玛雅星的火力肯定有增无减。联邦末期，他一个人就能搅得全世界天翻地覆。现在回来，身边还带一天才级的工程师，谁能容忍他不在主流世界效力？”
“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再炸他一回吧。那样的话，你可真没办法跟兰黛子交代了。”宝二爷不在派系斗争的漩涡里挣扎，一颗心却跟明镜似的。
池慕酒那些话，说得好不明白！
羽弗云歌没有称霸十三星系的野心，却有称霸十三星系的实力。他功高盖主，在不在诺瓦都难逃一死。
二十八年前，将星陨落，径直斩断联邦梁柱。联邦之后，没了梁柱的黑金帝国，维系了长达九年的时间，也没能再撑起华盖。现如今，玛雅星纯血人类的命运全次系在那个人身上，还能再经得起一次折腾吗？
这，怎么由得天性乐观的宝二爷不烦心呢？
“偷梁换柱。”池慕酒重新眺向烟波深处的眸光，随微风一道荡漾在粼粼波光之上，撒一片柔光在水面。他定不下来的眼神，要聚焦在哪一点波光上都难，话也说得极淡。
偷梁换柱……
将太空防线交给菲利普，就是他所谓的“偷梁换柱”？
宝二爷还没想明白，偷梁换柱怎么个换法，遥远的天际线上就已炸开无数火球。微亮的启明星，顿时淹没在滚滚烈火之中，再瞧不见光彩。天边宁静的鱼肚白，也霎时间燃成血色。
池慕酒散落在粼粼波光上的点点柔光，蓦地聚焦在天边滚动的血色里。
“怎么回事？”宝二爷略显疲惫的脸上，血色褪尽，煞白的。
如果说步长卿炸的“甜甜圈”是个意外。那么，这一次又是什么？
“开战了。”池慕酒严肃且淡定的神情，证实了他的言论。“你跟云歌组织居民，撤回地下城避难。愿意进城的理想人，都发特许通行证，别让他们在地下城闹事就行，也不要泄露航站的秘密。云歌知道怎么处理！”
嘱咐完宝二爷，他并没交代后续计划，而是拨通步长卿的通讯，边走边跟他说话：“长卿，协助菲利普应战，我随后就到。在北境废墟给我备一架重甲。”
“是。”步长卿的答复非常简洁，颇有军人风范。
二人通讯结束之际，池慕酒已走到他停放轿车的位置。他毫无悬念地坐进车里，猛踩油门，飙车离开码头。
池慕酒渐行渐远的背影落在宝二爷虹膜上，各种意味不明。但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像抽了真空似的，风吹一吹就能飘，抽象不出他的理解属于哪一种。
二爷活了大半辈子，大大小小的战事经历过无数，却从没见过距离如此之近的太空战。仿佛每一次心跳的瞬间，他都在生死边缘摇摇欲坠，紧绷的神经就是系在悬崖边上的保险绳，再多用一点点力气就能断掉。
衬托池慕酒开车远行的背景，是古典的苏伊士河，以及沿河染红天幕的滚滚血色。站在河岸上，隐约能听见太空里导弹、离子弹爆炸的声响，像闷雷，更像闷在积雨云里的重卡在轰鸣前行。
然而，这里春风如度，哪有什么积雨云。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继闷雷之后，响彻整座星球的爆炸声，将地壳和空气全都震得颤抖起来。
尚未亮得透彻的天幕里，火光翻滚而过，从东北烧到西南。
古典的苏伊士河与河岸古典的风景，霎时间亮了，比白昼还亮，染红漫天的火光与血色。
火光迅速褪去，缩在天幕的一处角落里，随后再一团一团地爆开。
天幕的角落里，红亮与暗黑辉映成画，倒影在苏伊士河面上。
——那个位置，是管控局玛雅星分局的总部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