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修】
“你任职礼部,这次却担着吏部的职出来考绩……”翟高卓看向侯茂彦。
后者一耸肩,靠在椅背上。
“不用猜了,是易相做的保。如今一看,倒不是为了日后我调任吏部的事情,而是要趁此机会将你捞回上都。指不定陛下一见我将你请回去了,心情一好,就同意了我的调令。”
“易相向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只怕他早就说动陛下,否则也不会让你南下了。”翟高卓看着窗外。
侯茂彦给自己塞了一瓣橘子,不置可否。
待嚼了一半,他蓦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道,“林回春收的那个徒弟,你觉得如何?”
“你是说,林花师?”翟高卓回首,看到侯茂彦的神色,“怎么忽然想起问他了?”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林回春姓林,收了个徒弟也姓林,会不会是他儿子?”
翟高卓顺手抄起一支笔扔了过去,“年龄都对不上,说什么浑话。”
侯茂彦乐滋滋将笔捡起,“你还知道年龄都对不上,看来也是动过这念头哈哈哈。”
翟高卓白他一眼,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林回春身边,除了常年跟着的那个林一之外,基本没什么亲近之人,如今突然收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想来并非偶然。你得注意着些。”
侯茂彦将笔插入笔筒,望着翟高卓,“你这些年远在临安许是不知,如今这位神医可是上都炽手可热的人物,莫说那几个侯府老太太将他神仙一样供着,就是宫里那位,也都捧着他。可是这人性子怪,易相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翟高卓微一皱眉,“可是这次我请他来为我母亲诊治……”
“看病的事情我不懂,他缘何千里迢迢南下,我自然更不懂。只是有一点,跟他搞好关系总没什么坏处。”
“那你这话可就说晚了。”
“怎么?”
“此刻那位神医只怕已经快到码头了。”见侯茂彦不解,翟高卓解释道,“今日是他返回上都的日子。”
侯茂彦闻言,想起方才那神医的样子,不由嘟囔,“我说呢,刚才在席上一直吃个不停。”
翟高卓道:“不过他那徒弟倒是还会留在临安。”
侯茂彦一听,登时来了兴致。
“这不正好么!你可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今日之事,那小子算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先前你被林家那婢女骗走的时候,我就瞅见他拽着姬家那小子说什么。那小子相貌堂堂,功夫也不赖,就算给你家做女婿,也没什么吃亏。”
听着侯茂彦越说越离谱,翟高卓一把抢过橘子塞他嘴里。
“吃你的橘子吧!多嘴多舌!”
书房终于安静,翟高卓转头?”
好容易咽下最后一口,侯茂彦寻了个稍远些的地方坐下。
“不是说号称江南第一楼么?我昨儿个到的时候,专程去那边路过了一下。我的天,那镶金嵌玉的,比上都姬家那宅子都气派。可见你老翟治下富庶呐!”
“可别介,不敢当。”翟高卓道,“我来杭州之前,这揽金阁已经是你如今看到这堂皇富丽的样子了。”
说着,翟高卓顿了顿,走到书架后,从一个匣子里掏出一份卷轴,“你看看这个。”
侯茂彦接过展开,越看眉头越紧,“林家父女的事情,是他们告诉你的?这揽金阁竟打着酒楼赌坊的名义,背后做着情报的买卖。”
“这件事我查了数年,虽有怀疑,却始终苦无证据,只能不了了之。但是他们却查到了。而且,林参军之子林明时输掉的两千两,也是在揽金阁。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翟高卓问道。
侯茂彦慢慢卷起手中的卷轴,递还过去,“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有些太过巧合了。但是如今朝中,没有哪位有这么大的能耐拥有这样的情报网,莫说是各地藩王,就算是易相,也没有。”
最后一句话,侯茂彦说的很是确定。
翟高卓心头一震。
倒是侯茂彦安慰道,“不管怎么样,如今看来,这些人倒是主动在向你示好,且看他们想要什么吧。”
“这是与虎谋皮。”翟高卓神色莫名。
“别那么悲观嘛!”侯茂彦拍拍他的肩膀,“今儿个中午没吃好,翟大人不妨晚上再请我吃顿好的?”
不知侯茂彦为何突换话题,翟高卓还是准备好好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好友,“你想去何处?”
“就那揽金阁吧。”
侯茂彦挤了挤眼睛,伸个懒腰站起身来,“累死咯,我去歇会儿觉,有事晚上再说吧!”
翟高卓正欲再说什么,侯茂彦已经出了书房,外面的仆役见状连忙进来,“老爷,小姐来了。”
翟高卓闻言,神色微松,“请小姐进来。”
翟秋云一进门,便将屋门关上,就连小雀也留在了屋子外面。
“爹,今天……”
“你的那些小姐妹们送走了?”翟高卓打断了女儿的话头。
翟秋云没有多想,一听这话,便顺着点了点头,“都走了。”然后又要继续说,“爹,今日之事……”
“我明白的。”
翟高卓站在女儿面前,望着翟秋云面带愧色,“今日事情的始末,我都明白。包家那小子敢对你动歪心思,我不会饶了他,至于那林家父女,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今日之事,吓到你了吧?”
翟秋云闻言,突然扑向父亲怀中,在翟高卓的愣怔中,嚎啕大哭起来。
翟高卓忙不迭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别哭别哭,都过去了,爹在这呢,没有人敢欺负你。别怕。”
然而翟秋云的泪水就像是决堤的坝口,一听这话,越来越止不住,弄得翟高卓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翟秋云才慢慢止住了哭声,带着些许不好意思,低着头从翟高卓怀中直起身来。
“秋云,你记得,今日之事的实情,就是先前侯大人所断的那样。”翟高卓望着女儿,神色认真,“至于你所受的委屈,爹会另寻法子给你讨回来。”
翟秋云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涌出,却没有再哭出声。
徐芮等人走后,她鼓足了勇气,才想着来寻父亲说出事情的真相,可是谁曾想,不等她为难开口,父亲便已然给了她绝对的信任与坚实的倚靠。
想起自己以往的任性和胡闹,翟秋云带着鼻音低声喃语。
“爹……对不起……”
翟高卓一怔,而后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你爹我可就你这个一个女儿,断没有让人欺负去了的道理。”
翟秋云鼻头又是一酸。
“这件事情虽说就这样了,但林花师还有姬家那小子,却是不能不谢。”翟高卓兀自自语,却听女儿在旁边闷声补充,“还有阿芮,她也帮了忙的!要谢就一起谢!”
翟高卓闻言一笑,“好,都谢!你且想想如何道谢好,到底同是年轻人,彼此也了解。到时若有什么需要爹做的,尽管说便是。”
说完,翟高卓不由想起先前跟侯茂彦所说,将会调任回上都之事。
看着破涕为笑的女儿,翟高卓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刚到嘴边的话改了口。
“林家小姐的事情已经过去,你就莫要再多想了。这么些年,你在临安也没有什么朋友,先前爹拦着你跟徐家那丫头往来,如今或是请她们来府上,不用再跟我说,自己拿主意就行。”
翟秋云受宠若惊,“真的吗!”
翟高卓笑着点了点头,“真的。”
“太好了爹!”翟秋云再次扑到父亲怀中,“您真是太好了!”
……
……
临安城外渡口茶棚。
天歌将手里的包裹递给林一,“路上就有劳你照顾师父了。”
林一忙不迭接过,仔细将东西收拾好。
“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不知道这么多东西路上带着很辛苦的嘛?”林回春吹了吹胡子。
天歌不由想起当初在地府见到的老头。
尽管截然不同的相貌与习性,但两人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倒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先前看您来回也就那么两件衣服,如今这大热天的,船上又不好换洗,所以便请宋婶帮您做了两件,路上穿起来也方便些。还有一些徒儿自制的香,比起制香司的那些好用不知多少,您到时候带回去给那些夫人太太的,免得人怨您回去的晚了。”
当初林回春说是为了翟秋云的生辰宴,顺便看看杭剧才十五走,可今日天歌一瞧他拖延到最后才去宴会,更是连杭剧瞧都没瞧一眼,便知这原因怕只是幌子。
拖到十五再走,不过是因为林回春想在离开之前,将基础的医理都传授与她才放心。
这份心意,她不能不记着。
“你倒是有心。”林回春嗯了一声,又开始说教,“不过你要是能将这样的心思全部放在学医上,你师父我就阿弥陀佛了。”
说完林回春似是想起什么,对旁边的林一吩咐道,“去马车里将我箱子那本《针典》拿来。”
看着林一麻溜的取回一本书,又在林回春的示意下将那本核桃厚的书放在她面前,天歌有些发蒙。
“师父,这是……”
“下次见我之前,要将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有事没事再寻人练练手,到时候认你这个徒弟我也就不觉得丢人了。”
“可是师父,这本书这么厚……”
天歌忽然感觉自己今天不该来送行。
“你今儿出手的时候,扎的是人家小姑娘的劳宫穴吧?”
天歌低了声气,带着几分底气不足的辩解,“劳宫穴缓忧解郁,又能治癫狂癔病,徒儿应该没有用错吧……”
“用是没用错,但没让你用鸡骨头给人差点刺穿吧?”
天歌:“……”
那么远的距离,那么短的时间,她哪里来的机会去找针轻轻扎一下?远远地掷过去肯定会因为冲力的原因深深刺入啊。
然而林回春却不管这些,见徒弟吃瘪,做师父的很是开心。
“就这么说好了,这本书好好研究。不说有命必救,至少续上半条没什么问题。上面也写了刺错了位置,能引起的不良症状,应该挺适合你学的。”
林回春最后一句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可是奈何天歌耳力好,登时眼睛一亮,翻开书看了起来。
果然,每一个针法旁边都有错误示范及扎错的影响,对寻常学医之人来说,这是规避错误的宝典,可是对于天歌这等用针做武器的人来说,那无异于武功秘籍了。
“师父放心!我会好好学的!”天歌抱着书,一脸乐呵。
“出息!”
嗤了一声,林回春转过头去,看了看渡口的方向,对着林一吩咐,“去码头那边看看,洪校尉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林一领命离去,如今这茶棚里除了打盹儿的伙计,便只剩下了师徒二人。
“你什么时候来上都?”
林回春开口说话的第一句话就让天歌噎了噎。
“师父……”
天歌转了转眼睛,正欲开口却被林回春打断,“别想着瞎扯谎,难不成你到了上都还能躲着我?”
天歌尴尬一笑,“师父怎么知道我也要去……”
“临安这地方虽好,但却有些小,在这里你施展不开拳脚。就是徐记,又何尝不想将总铺开到上都去?只是缺少机会罢了。”
一听林回春说到徐记,天歌被前一句话悬起的心放了下来,略略沉吟之后,抬头看了过去。
“年后徐记会北上拜访姬家,到时候徒儿许会一道乘船北上。”
林回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住的地方会提前给你安置好。至于献香之事,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原模原样的将东西交给方古那老东西。”
天歌微微动容,“多谢师父。”
林回春摆了摆手,起身看向码头方向。
“客气的话就不必说了,往后行事小心些,再莫如今日这般莽撞。救人之前,先想想自己会不会被搭进去。那个侯茂彦贼着呢,你小心别犯什么事儿被他盯上了。”
天歌微微蹙眉,总感觉林回春话里有话。
“师父,这位侯大人……”
“林神医,船已经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爽朗之声打断了天歌刚出口的话。
看着越走越近的洪勇,林回春回头看天歌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带着几分告诫叮嘱。
“医书好好看,到时候我会考你的。”
“都说严师出高徒。想来在林神医的教导下,林花师日后定会成为一代名医。”已经走到跟前的洪勇闻言笑道。
天歌见状莞尔,“承蒙洪校尉吉言,我不会辜负师父的教导。”说着她冲着洪勇行了一礼,“这一路北上,我师父就麻烦您了。”
洪勇连忙摆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先前林神医来的时候,我本是要到上都去迎请的,结果谁曾想倒是委屈神医先行,我在半途才接到人。府尹大人为此可是好一通训斥,说我办事不力。如今神医走的时候,我可不得稳稳当当将他老人家送到上都,好好将功补过?”
天歌笑了笑,将放在放在边上的包裹递给洪勇身后的林一,踱步送林回春上了船。
夏日蝉躁里,船只启航扬帆,渐行渐远。
站在船头,林回春遥望岸上越来越小的少年人,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根来自王屠户颈部的骨针。
“希望我没有认错人吧。”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被江风吹散。
船上的人影逐渐看不清楚,天歌这才回头。
然而没走两步,却忽然听到一声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