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丹丹眼中划过一丝欣慰,站起来不轻不重的道:“跟我进来吧。”说着,她抬脚往茅草屋走去,对于近在咫尺的藤蔓、蜘蛛网视而不见。
李杰连忙跟上,本以为会弄得一身蛛网,没想到一碰到那些蛛网之时,眼中景象便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破旧茅草屋不再,放眼望去,一枚枚石碑、一座座坟茔林立。石碑前一盏熄灭的铜灯,石碑旁一棵枯萎的树。不高不矮的石碑上,道家古篆铁画银钩,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
储睿、靳欣书、汲薇、邴彤、糜艺、松钰、井瑗、段卓、富新成、巫蕾……
望着这片灰蒙蒙的天和灰蒙蒙的地,风丹丹长叹一口气,声音低沉:
“你不要动,先听我说。刚才你看到的那座屋子,名为祖师堂,便是我医宗一位先祖所化,只为所有医宗弟子死后能有一个葬身之地。这坟冢里面埋着的,都是建宗以来我医宗内门弟子,将来有一天,如果我未能证得大道,这坟冢就是我的归宿,你也一样。”
李杰心神俱震。一为那化身茅草屋的医宗前辈;二为这满满当当、不见边际的坟茔!都说医宗证得大道的修士最多,可看看这建宗以来所有的弟子坟茔,密密麻麻,又到底有多少修士葬身于这浩淼岁月中?
风丹丹三拜,李杰跟着九拜。
“没有人可以数清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位医宗弟子,你要点燃魂灯种下命树,自然也不可能穿过所有前辈。你听着,我接下来的话很有必要。”风丹丹耐心的说道:
“待会你闭着眼睛朝前走,当感觉可以睁开眼时,你便睁开眼,眼前那一块小空地便是你点燃魂灯、种下命树的地方。将魂灯点燃、命树种下,祖师堂中自会记下你的气息,知道你的生死。”
“当你日后再进入这其中时,便会直接去到你命树所在之地,如果想来到入口,得到宗门前辈的经验、教导,就必须从执事堂得到令牌,好了,日后这些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就开始吧。你拿着这个。”
风丹丹塞过来盏古朴的灯,和李杰从虹天大殿得到的魂灯并无多大差别,但李杰明显感到这其中有什么不一样,他依照风丹丹的嘱咐,闭眼,行走。
跨出第一步后,没发生任何异象,李杰却不敢松懈,抬脚正想走第二步,却发现自己的脚就像粘在了什么粘稠不堪的东西上,怎么也拔不下来。
就算他想直接弃了靴子拔脚也做不到,正当他慌乱的想睁眼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中回荡,进入脑中、心中:“你是一名医宗弟子,你要做些什么?”
问题来得毫无端倪,李杰心中却一松,随即眉头又是一皱,他心中也有些疑惑,是啊,他来医宗要做些什么?
李杰静静思考着自己十八年来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良久,他嘴唇不动,心中答道:“修炼、救人、杀人。”
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你要怎么修炼?你要救什么人?你要杀什么人?”他把三个问题合并成一个问题,要李杰回答。
这个问题就是前一个问题的延伸,李杰想也不想回答道:“我要努力修炼,用尽一切手段修炼;我要救的人,定然是我看得顺眼之人,我要杀的人,定然是我看不顺眼之人。”
回答完毕,李杰静待,却没有听到第三个问题。随即他心中一怔,那来自不可知处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耳熟,不正是自己的声音吗!随即冥冥中有一种感应:可以睁眼了。
眼帘拉开,依旧是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只是石碑、坟茔、熄灯、枯树早已不见踪影,四周荒凉的没有一座坟茔。
睁开眼即为有缘,李杰也没有改地方,也没有乱走,盘坐于地,然后直接将魂灯摆在面前的地上,静气凝神,开始观想自己的命火。
想要把魂灯点燃,火柴是根本没有用的,如果是凝神期的修士,只需斩下一缕元神来便是。可对于练气期修士来说,唯一的办法便是观想。
观想之法,最为其妙。练气期修士三魂七魄各自为营,谁愿意分出一缕去点燃魂灯?李杰观想了好一会儿,可他的三魂七魄一点儿不配合,根本连个火星子都不闪一下!
不是说观想之法很容易的吗,怎么自己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三魂七魄?李杰心中疑惑,随即全力观想自己识海中的模样!
观想之法,心要静,气要沉,全力做那一点之观想,李杰观想自己识海能有什么结果……可说到底,李杰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
遍寻三魂七魄不至,这让他想起了三山的话:你识海中有一个奇怪的东西……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奇怪的东西……
这不得不让他乱想!他心乱了,又烦,又怒!表面看起来他是个脾气好的家伙,可心性中自然而然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绝”字,平常谁又看得出来?但自然有它爆发之际!
既然无可奈何,那么我就放下这一切,即使拼个同归于尽,我也要将你找出来!有些时候,他就是一个不计后果的人,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任务是要点燃魂灯!
这一番死命的观想,原本灰蒙蒙一片的识海中,突兀出现了一片醒目的灰色!
就是那里!就是那里!
李杰心中狂吼着扑了上去!
没有三山所说的阻碍,李杰轻轻松松钻了进去。他清清楚楚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想要大笑一声打声招呼说“嘿,三魂七魄,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可是满心的欢喜在看到悬浮的东西后呆愣住了……
什么三魂七魄,都去见鬼吧!在这片灰色层层包裹中,只有一指肚大小的黑色圆石,看起来极像一粒种子却又毫无光泽,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灰色……
我的三魂七魄,原来是这么个东西……李杰脑海中来来去去就一个念头:我的三魂七魄,原来是这么个东西,那么,我到底是不是人……如果我不是人,又为何会从母亲的肚子里生下来……如果我是人,又为何三魂七魄会变作如此模样……
百思不得其解,观想之法便自动破裂,李杰眼前又变作灰蒙蒙的一片,却是又回到了祖师堂。眼前一盏小灯燃得极为茂盛,一点小小的树苗儿就长在不远处,生机勃勃……
魂灯已燃,命树已长,在李杰不知不觉中。它燃烧得是那么旺盛,它长得是那么欢快,真开心啊……看着这一缕小小的火焰、一点小小的树苗儿,李杰没由来的欣喜,笑得在原地跳啊、叫啊,瞬间将先前所见忘到了脑后……
等他再转一圈的时候,眼中的景色突兀间又换了。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眼前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风丹丹一身白袍,双手于腹前交叉,宽袖垂地随风轻荡……她眉眼微闭,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李杰听:
“我听到你的话了,你说只救顺眼之人,我医宗弟子以救治天下人为己任,我要听听你的理由,到底陪不配得上你医宗弟子的身份!”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突兀间变得极为严厉,目光如刀似要直直刺入李杰心中!
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脚,李杰规规矩矩的站定,随即听到风丹丹越来越严厉的责问,他心中闪过“原来她听得到我说什么”的念头,略一偏头,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会儿,才清清楚楚、一句一句的答道:
“回宗主,我没有错。如弟子答,救顺眼之人。这世间有千万人受病痛折磨,天下那么多人我救得过来么?如弟子一个一个去救,那么我还要不要修行了?弟子曾听闻,有人说:天下那么多苦难之人,我救不过来,那就只救眼前人。”
“可眼前人你又如何知道他是善人、是该救之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每个人都要杀人,初次见面又如何辩得善恶?有人弑父弑母,只因父母作恶,如今他正身死道消之际,我是救还是不救?”
“有些人为利益之争,两败俱伤,我是救哪一方?只要我救了其中一方,我就选择了自己的立场!我分不清每一个人的善恶,但我分得清每一个人的立场!站在我立场的,该救!不站在我立场的,看顺眼就救!宗主觉得我的回答怎么样?”
风丹丹脸色阴沉,久久不语,随即甩袖而去,空中只留下一句气急败坏的话还在回荡:“简直是歪理邪说,胡说八道!”
看着宗主甩袖而去,李杰嘴角扯出一个微笑,随即又变作苦笑……有些东西不是想忘记就忘记的,识海中颗指腹大小的黑色圆石,将伴随着李杰渡过许多个日日夜夜了。
记得很多年前也是这样,可那个时候他的,捧着自己的右手臂,想的只是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现在却想的是:自己到底是不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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