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的心情有些复杂。
程焱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便是抬起头来准备跟电梯里熟悉的同事打招呼。
还没开口。
“程焱啊,你终于来了,这几天公司没了你,我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程焱,下班之后我们部门有个聚会,要不然你一起来?”
“上次那件事是我们大家误会你了,唉,都怪王齐川那个家伙,真是太阴险了,别说你了,我们都不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是啊是啊,咱们公司大家谁不知道你的工作能力?”
“程焱,你是不是去二十一楼,我帮你按电梯!”
...
...
电梯里面很热闹。
所有人,跟程焱熟的,不熟的,全部都围在他身边,一脸热情的开口跟他打招呼,你一言我一语的。
就好像是之前那段被指指点点戳脊梁骨议论纷纷的日子,一夜之间彻底被所有人遗忘了似的。
程焱微蹙了眉,一边尴尬地跟别人道谢,一边抑制不住的,心生疑窦。
一楼到二十一楼。
短暂的时间里,几乎每一个进入电梯的人,都会一脸热情的跟程焱打招呼。
气氛和谐,友好,热闹。
程焱一个个回应着别人的示好,跟以前一样温和有礼,进退有度,余光却是扫到电梯里不断变换的显示楼层的数字,第一次觉得到达二十一楼的速度这么缓慢过。
疑窦丛生。
一个星期没来公司,似乎所有人对他的误会都解除了,所有一切糟心的事情都不存在了。
程焱抿了抿嘴唇。
明明是他很好的事情,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些人的示好,浑身上下,都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这究竟是怎么一个回事?
在众人环绕的热情示好之下,拒绝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同事要送他出电梯的提议,程焱推着轮椅,直接往王正国办公室那边去。
门口。
程焱心情有些复杂,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来敲门。
叩叩叩三声。
“程焱?”王正国看到程焱有些惊讶,正准备问他怎么不在家休息,却突然想起来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忍不住笑。
“瞧我这记性,来来来,快进来,找我有什么事?”
程焱跟在王齐川后面进了办公室,没有过多寒暄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我想见王齐川。”
王正国一愣。
随即笑出声来,抬起手来拍了拍程焱的肩膀,“王齐川早就被开除了,现在还到哪儿见他去?”
被开除了?
程焱眉心的褶皱越发的深了几分,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还没等他问出口,王正国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下来,眼神多了几分复杂愧疚,叹了口气,望着程焱开口道:“上次的事...的确是你受委屈了。”
“就连我...也为了维护公司的风气名声,没有开口为你说话。”
“不过现在真相大白,公司再也不会有人背后议论你,误会你,你放心,以后再有人提起那件事,告诉我,我直接开除。”王正国拍了拍胸脯,像是承诺似的。
程焱心中一动,像是有什么隐隐约约的东西即将被抓住了,却又模模糊糊说不出是什么的感觉一样。
抿了抿唇,他抬起头来望向王正国。
“王齐川...怎么会被突然开除了?”
“他居然因为嫉妒,在公司造谣生事,做出污蔑你败坏你的事情,当然是要被公司开除的。”王正国啧啧叹息一声,嘿嘿一笑望向程焱的脸。
“不过话说,你跟咱们总裁的关系可真好啊。”
“据说那天他连着开了五六个会议,忙到抽不开身来,还过来我们这边,直接召开全公司大会。”
王正国说的一脸兴奋吐沫横飞,程焱却是猛地一愣,习惯性捕捉到他话语当中的那两个关键词。
总裁。
霍沉渊?
连着开了五六个会议...程焱恍恍惚惚记起,似乎就是自己情绪最崩溃的时候,给霍沉渊拨过去那个电话的时间。
他一直忙到晚上,才有空给自己回过来。
“王齐川就站在公司所有人面前,承认是他挑唆败坏你名声,在背后搞些乱七八糟的,然后就是咱们总裁的特助,说因为公司其他人以讹传讹,冤枉同事,所以扣除所有人本月奖金分红。”
“不过当然最后没有扣钱罚款啦,还是总裁想的周到,要是把所有人奖金全部扣光了,那不是让你受了委屈还得罪人嘛?所以最后就让我上台啦,说是你心软,说不怨大家,求了总裁让惩罚取消——”
后面王正国还说了很多很多。
感慨霍沉渊驭人手段,夸奖他雷厉风行,做事干脆利落,还有叮嘱让程焱借此机会跟霍沉渊搞好关系,搭上总部这条线的,等等等等,许多许多。
可是程焱几乎已经没有再听了。
霍沉渊。
他坐在轮椅上面,轻轻地念出这三个字,恍恍惚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还记得那天霍沉渊打过来,他努力地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也确定,自己的声音,语气,甚至是说的话,聊的话题,绝对没有泄露出丝毫端倪。
霍沉渊是怎么知道的?
程焱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忆起那天霍沉渊说话时候的声音。
低沉,略微有些沙哑,听得出来的倦意。
他居然,在那种工作强度下面,还能够抽得出身,来管自己身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程焱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两只手抓住轮椅的两只轮子就准备往办公室外面走。
“霍总裁这件事办得真的漂——欸欸欸,程焱,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霍沉渊。”
程焱头也不回的丢下这句话,飞快的离开了王正国的办公室,甚至于在出门的时候,因为动作太急迫,轮椅差一点撞到墙上。
程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去找霍沉渊,甚至于他不知道找到霍沉渊之后应该要说些什么。
但是心里就像是燃了一团火似的。
必须要见到霍沉渊。
必须要见到他才可以。
哪怕是说一声谢谢。
一整个星期的带薪休假,公司所有人对他态度的转变,还有王齐川被直接开除永不录用的通知,种种种种。
所有的一切像是幻灯片一样的在程焱的脑海当中闪过,最终最终,定格在霍沉渊的那张脸上。
“我觉得你做的菜很合我的胃口,觉得你把房间收拾的还算干净,觉得你每次穿的衣服让我看得很顺眼。”
“你只要相信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无论是我还是别人,觉得你好还是坏,一个人的人生,完全没有必要受到别人眼光的影响。”
出了电梯,走出大厅,坐在轮椅上,停在公司门口。
程焱微微扬了头,望向天空上面温暖却不刺目的阳光,半晌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霍沉渊,谢谢你。
————
————
霍沉渊这边的情况现在很混乱。
或者说,霍氏总部大楼,直接被一群记者,一群不明就里的群众,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近期由霍氏投资建设的一个规模不大的地产项目,在施工期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因为建筑工人施工方式不当,导致在工作的过程当中,吊机从十七楼撞断一层楼板。
所幸并没有人员伤亡,但却因为这一起事故,当天施工工人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工作失误,而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了霍氏投资的工程质量问题上面。
这世上,愚昧无知最可怕。
哪怕是霍氏出示了相关部门的质检报告,却因为群情激奋,工人们扎堆起哄,将事件愈演愈烈,直接相约围堵在了霍氏大楼下面。
要霍沉渊,给他们一个说法。
然而,霍沉渊如何会对一件自己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的,子虚乌有的错误去向别人道歉呢?
霍氏是A市最大的地产集团,从未出过任何纰漏或是丑闻,这一次难得有民工闹事,自然而然,所有的记者也都闻风而动,不管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能够看一次霍氏的笑话,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错过?
“总裁,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张林是霍沉渊的助理之一,此时此刻忍不住站出来开口请示霍沉渊:“我们已经派了相关部门去解决这件事情,可是这群民工实在是...听不进去道理,现在记者也来了,我们总不能请保安强势把所有人都给赶出去。”
所以,现在的局面,对霍氏来说,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可以堵在那里,总是让人嫌恶又糟心的。
霍沉渊坐在办公桌后面,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张林说话似的,垂眸专注的在看着手中的文件。
金丝边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衬得男人那一张清隽好看的脸,越发的多了几分优雅的气质在里面。
“不用管。”霍沉渊看也不看自己的助理,伸手翻了一页,视线依旧停留在手中的文件上面,淡淡开口。
“可是...”张林有些欲言又止,犹豫着开口道:“那么多民工堵在大厅下面,怕是第二天新闻上了网,对霍氏的声誉会有影响...”
助理的考虑并不是没有道理,现如今的社会,事实真相基本上都是被所谓的舆论给引导出来的。
没有丝毫伤亡的工程事故,说小很小,可被人心惶惶,总担心自己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民工们这么一闹,很有可能就从小事给闹成了大事。
“那又如何?”
霍沉渊终于合上手中的文件,抬起头来看了自己的助理一眼,眸色冷淡。
“霍氏不需要为了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向任何人道歉。”
话一出口,张林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退后半步,低了头,不再多说什么。
抬腕看了看表,霍沉渊淡淡开口吩咐:“去楼下开车,十点半还有个会。”
“好的总裁,我马上就去。”张林点头应下,就准备下楼去开车,走到办公室门口脚步又顿住,“总裁,要不要走安全通道——我怕那些记者们看到你会——”
“不需要。”
看着助理应声离开,霍沉渊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那边偌大的落地窗面前。
六十九楼。
俯瞰一切。
男人身材挺拔修长,一米八七的个子,站在那里,表情冷漠,眼神深邃,如漆似点。
这一次的事情,几乎是将他这几天所有的耐心全部都消耗殆尽。
但是霍沉渊站在这里,却难得的很平静。
他算不上有多生气,甚至于,他心里是理解那些跑到霍氏来闹事的民工的。
要么就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要么,就是想要借机多涨些工资。
世道艰难,人心如此,正常至极。
但是理解,并不代表认同。
没有出手对他们做些什么,已经是极大的仁慈与宽容。
他向来冷漠薄情,同情心都是少之又少,世界上可怜人何其之多,他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件霍氏没有半分错责的事情,而去向那些人道歉允诺。
霍沉渊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退让二字。
电梯里,张林站在后面,忍不住望向自家老板的脸色,看他表情平静,方才犹豫片刻开口道:“总裁,还有一件事。”
霍沉渊看了一眼自己的助理,示意他讲。
“呃...程先生之前有打电话过来说要找您,我本来准备跟您说的,后来因为在处理下面的事情,所以就忘记了,刚刚才想起来——”
霍沉渊没有说话。
可是张林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低了头,不敢再与霍沉渊对视。
“他什么时候打来的?”
“呃...噢——一个多小时之前。”张林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开口回答。
霍沉渊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张林却是暗自观察着他的表情,心里忍不住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疏忽,会惹怒了霍沉渊。
“下一次再有他的电话,直接接到我这边来。”
霍沉渊淡淡开口,张林还没来得及应声,电梯叮的一声,霍沉渊迈开长腿,径直走在了前面。
“快看,霍总裁下来了,霍总裁下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电梯这边,一拥而上。
保安迅速到位,还有以张林为首的三个助理,直接将所有人都拦在了前面,隔绝在了离霍沉渊三步之外的距离。
哪怕是这样,场面依然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控制。
“霍总裁,对于这次的事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难道霍氏不该就这次的事情对工人们有个交代吗?”
“......”
“......”
声音嘈杂,乱七八糟,听不清楚。
霍沉渊抬眸,视线扫过在场将话筒指向他的每一个人,目光所到之处,竟是没有人敢他跟对视,所有人都习惯性的低了头,不知道应该继续再说些什么。
“我没什么好说的。”
霍沉渊淡淡开口。
在保安的护送下,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意思,迈开长腿,带着几个西装革履的员工就往公司外面走。
记者们举着摄像机和话筒,忍不住想要往前追,却在触及霍沉渊望过来的目光时,又驻足不前。
这几日,对于这一场闹剧,霍氏其实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霍氏在A市,在全国。
资产雄厚,背景深厚,每一个城市几乎都能看得到霍氏开发的地产项目。
这样的集团公司,又怎么会将这样的一件小事,放在心上?
若不是今天这些不知道好歹的家伙闹到了霍氏总部大楼,怕是无论如何,都见不到霍沉渊一面。
“俺们还追不追了?”一个说话带着浓重口音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开口问自己身边的工友:“刚刚那个,俺听说就是霍氏最大的老板,可有钱着呐。”
“不追吧...我感觉这老板好像不是很好惹的样子,别万一再得罪了人家...”工友明显有些退缩,在他的生活里,从来都没有见过霍沉渊这样走路前呼后拥,保镖护驾的人,自然而然,有些克制不住的畏惧。
中年男人眼中却是有愤恨的光芒闪过,“老子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有钱人,生在了金窝窝银窝窝,就不管俺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死活了。”
“俺不管,好不容易记者来了,今天非要让他给俺们涨工资不可!”
工友有些迟疑,想要开口劝阻,还没来得及开口,中年男人已经挤进了人群中,消失了踪影。
程焱到达霍氏总部大门口的时候,心情依然有些平静不下来。
正准备进去,却从玻璃里面看到里面人头攒动,乱七八糟的,似乎还有很多保安的在维持秩序。
忍不住有些担心,疑惑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推着轮椅就准备进到里面去看一个究竟。
抬起头,就看到霍沉渊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面,从公司大门走了出来。
黑衣黑裤,表情冷漠。
“霍沉渊?”
听到熟悉的声音,霍沉渊脚步微顿,就看到坐在轮椅上,停在距离他不远处的程焱。
上前一步,想到公司大厅里面的情况,微微蹙了眉,在对上程焱视线的时候,又叹息一声舒展了眉目。
“你怎么来了?”
语气语调都跟以前一样,听不出丝毫端倪。
没有立即回答霍沉渊的问题,程焱望向公司里面的情况,反问道:“里面怎么了,好像有什么人在闹事?”
霍沉渊微微挑眉,淡淡开口:“没事,不用管他们。”
程焱皱了眉头,显然还想继续知道更多,话还没问口,就被霍沉渊岔开了话题。
“我听张林说你打过电话来,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找我?”
提到这个,程焱抿了抿嘴唇,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望着霍沉渊的脸欲言又止。
“我是想跟你说——”
“今天你必须得给俺们这些工人一个说法!”
中年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指着霍沉渊的鼻子愤愤不平的开口。
微蹙了眉。
霍沉渊原本算得上柔和的眼神逐渐变冷。
不怒反笑。
他转过身去,望向陌生的中年男人。
面无表情。
“你要什么说法?”
中年男人狠狠地在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咬牙开口:“你们工地上出事故了,俺们要涨三倍工资。”
“不可能。”
冷冷的吐出三个字,霍沉渊彻底失去了跟他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趣,转身,就准备推着程焱一起离开。
“你仗势欺人欺负俺们农村人!俺今天非要跟讨一个说法!”
中年男人一直都暴躁仇富,此时此刻,被霍沉渊这样冷淡的态度激怒,满脸通红,大吼一声,直接掏出怀里早上在工地里捡的捏扁了的易拉罐,狠狠地朝着霍沉渊那边砸过去。
程焱余光撇到中年男人脸上凶狠的表情,心中忍不住一跳,再看到他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来不及思考的,一把,将霍沉渊猛地推开。
霍沉渊被推开。
易拉罐掉在地上。
程焱右边脸颊,逐渐渗出血来。
锐物划出来的伤口,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他吃痛,皱眉,却冲着霍沉渊笑。
抹了一手血,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没事——”
霍沉渊却是深吸一口气,拿出西装左侧口袋里放着的手帕,俯身,揩掉了程焱脸上的有些可怖的血迹,握住他的手,望向那个中年男人。
眼神阴鸷,声音冷酷,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压抑着滔天的怒气,如同来自地狱一般。
“你这是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