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周梓宁的病情又有反复,不过在陆茜的照料下已经渐渐好转。
陆茜做的一手好菜,口味偏淡,很合她胃口,但是她姥姥总是埋怨。老人家牙口不好,上了年纪后,味觉也退化了,每次烧菜都要放几大勺盐。
不怪陆茜制止她。
周梓宁也帮着劝,说盐吃太多不好,会加速动脉硬化。
可老人家死活不听。
有时候,两人无奈,只好搬着把椅子坐到门外。这儿都是老城区,楼房很旧了,也有不少梅的姥姥家这样用木头搭建的二层楼房子,地基很高,栏杆都刷上了五颜六色的油漆。
因为靠近城外,这地方外面都是公路,偶尔来辆车就会扬起一阵阵灰尘。
那时候陆茜就会掩住口鼻说:“不知道什么时候,KS也出钱修建一条公路。这地方地况太差了,开个车有时还会陷进坑里。要碰到下雨天,发动老半天爬不起来。”
“这么糟糕?”
“谁呆这儿谁知道。”
这些日子沿途也见惯了贫富差距,但梓宁还是忍不住唏嘘:“有钱人越来越有钱,没钱的只能越来越穷。”
对面站廊下晒太阳的小伙子嚷道:“那些资本家,只知道剥削我们穷苦百姓。他们一顿饭,够我们拉一年的车。”
周梓宁讪讪的,没有回答。
陆茜也没有应话,低声在她耳边说:“可千万别说你有个资本家男人。”
周梓宁哭笑不得。
对面那小伙叫她们,目光炯炯的:“新搬来的?以前没见过你们哪。”
陆茜和周梓宁对视笑笑,一块儿进了屋子。周梓宁拍着胸口说:“你们这儿都这么‘热情’?”
“这得问梅,我可不是这儿的。”
周梓宁笑了笑:“也对。”
往里走了没两步,陆茜却停了步子,在木楼梯口转过身,定定望着她。
周梓宁见她这样郑重其事,也换上认真的表情:“怎么了?”
“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
“什么事儿?”
陆茜踯躅了会儿,脸色微红:“其实刚见面那会儿,我对你有敌意的。你知道的,五哥是我哥哥的战友,这些年一直很照顾我。”
“……”
“我知道他只是把我当妹妹,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清楚。可能是我的亲人都相继去世,我对他,太过依赖了。”
“……”
陆茜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是苦笑:“我和我哥哥,欠他太多了,他是个好人。”
这句话,周梓宁更加无法回答。五年前,沈泽棠不止是一个好人,还是她心里最耀眼的那颗明珠,五年以后,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来应对他。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仿佛一层迷雾,让她捉不到,摸不清。
陆茜对她说:“我无意间听他说起过,你们是青梅竹马,是吗?”
“算不上,真正熟起来还是高中时候呢。
“但也是一个皇城脚跟下长大的,一类人,对不?”
周梓宁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说:“那会儿,我很怕黑,有一次司机没来,我自己回去,他碰上了,就正好送我回去。很普通的遇见,对不对?”
“可是你对她而言,是不普通的。”
“……”
“他手机里一直有你的照片,我无意间看到过。所以,第一次见面,我很嫉妒你,所以才故意说那些话,对不起。”
“……”
“你看新闻吗?网上爆他起码有六七个老婆情人,长发的、短发的,这个明星,那个公主,数都数不上来。”
周梓宁没接话茬,装作没听见。
陆茜看到她的脸色,狡黠一笑:“就拿去年五月份来特区拍电影的那个某某明星来说吧,宴会上和他打了个招呼,前后说了不到三句话,第二天娱记就爆出他俩秘密交往大半年,还有潜规则云云云云。你说好不好笑?”
“……”周梓宁抿了抿唇。
陆茜笑了一笑,平静下来,眼神放空,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会儿,我刚到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我哥哥又常年在部队里,我真的很孤单很害怕,还有点自卑。我知道我那些看似客套的同学,其实他们瞧不起我,不愿意和我交朋友。只要五哥,不管我出身怎么样,也不嫌弃我嘴拙,愿意和我交朋友、照顾我。我对他是真的感激。”
“他一直很仗义。”
“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仗义?”
周梓宁被她语气里的隐痛的触动,抬头看向她。陆茜的眼眶有些湿润,伸手胡乱抹了两下:“他本来是北海最有前途的士官,救因为我我和我哥哥,变成了这样。”
五年前那件事,周梓宁只知道大概,此刻听她说起,也不禁一怔。她问过沈泽棠,不过以沈泽棠的性格,也绝对不可能说,她也就不问了。
那件事后,他从北海回来,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被他爸抽了一顿,然后就搬了出来。内院很多人传他是犯了错误,所以被开除了,久而久之,连空司这边也人尽皆知。
他对她说,他待不下去了,想离开。
她那会儿比谁都难过,可是,她知道他是非走不可了。虽然表现地很平淡,走的那天晚上,他还对她笑了,可是,她知道他心里的痛苦。
那天晚上,两个人背靠着背坐在房顶上,他歪着脑袋靠在她肩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说,你太冲动了。
他说他没错,再来一次,他也会那么干的。
是的。那么一个品学兼优、科科几乎满分的好学生,一毕业就是尉官的人,就因为打架斗殴,离开了他那个曾经赋予无限热情和责任感的地方。其实也不能算打架,因为就两个人,他把对方打得差点成了植物人。
“我哥哥,叫陆方量,是北海舰队一个出色的尉官,他立过两个个人二等功,参加过无数的巡演和救援活动,他平时一个月都花不了多少钱,都是留给我和爸妈,剩下的捐给那些孤儿院的小朋友。”
“……”
“五年前,他被那个肇事司机撞死了。可是,他撞了人居然掉头就走!”
“……”
“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无助?黑灯瞎火,还是城郊,车子漏油,我想要把他抱出来,可是被压住了,他不停地流血……”陆茜猛地拽住了她的手,眼神甚至有点儿恍惚。周梓宁回握住她,只觉得掌心的手在不停颤抖。
“后来,‘轰’的一声,我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葬身火海。那个司机,我记住了车牌。可是,你知道吗?因为是城郊,没有监控,他车上还有另一个人,坚持说我胡诌,说他们只是路过,根本没有撞我们。加上我是死者亲属,他们说我亲眼看到哥哥去世,精神出现了错乱。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周梓宁抱住陆茜,把手轻轻放到她的肩上。
有的人,活着却像死了;有的人,死了还是活着。
这一晚,周梓宁夜不能寐。曾经的往事在脑海里不断翻涌,让她记得更加清晰,不让她闭上眼睛。她想起了和沈泽棠一起度过的那些年少岁月,记起了自己情窦初开时、那个让她为之怦然心动的少年。
是骄傲的,也是谦逊的;是平和的,也是冲动的;是宽厚的,却也是固执的。
他就像一轮红日,是她的太阳。
是她一直以来追逐的方向。
可是,那是以前,很久很久的以前。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话?那些回不去的青春,那些美好的,终将腐朽?
她极力想甩掉脑海里这种让人生厌的猜想,可是一次次出现在眼前的,是他压榨特区的贫民,和陆安平狼狈为奸,和昆山尔虞我诈,甚至利用她、欺瞒她,薄情寡义地抛下她。
头顶月亮皎洁,她心里很安静。
安静地悲凉。
她真的不愿意那么去想他,可是事实摆在她面前。陆安平这样算计她,他真的一无所知吗?他真的以为那批货只是普通的荒料和大板?
周梓宁很想自欺欺人,但是理智告诉她不可能。
沈泽棠是什么样的人?
可以把昆山那样的大佬玩弄在股掌之上,他心思缜密,步步为营,根本不可能看不透陆安平这种小伎俩。他甚至连陆安平不会拿出一毛钱给段丰都知道,还提前安排了车辆。
试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他不在意。
不在意她是否是被算计,也不在乎她会不会受伤。
都说:爱,将会让一个人,永远不会遗失自己的天命,可是她的天命是什么?她以后要怎么过?她这辈子,只爱过这么一个男人,可是岁月让两个人越来越远,哪怕努力,也无法忽视——两人之间的那道天堑。
原来心痛真的可以如同刀绞。他就在她眼前,但是却远得好像天边。她无数次想问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泽棠,你还记得那些年坐在你单车后座的那个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