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果来了
“非人?”踏进阁楼他就感觉到了不同之处,这里的气息十分混杂,亘古蛮荒之气,阴森森的鬼气,玄奥的道家之气,宽正平厚的佛门气息,还有很多他分辨不出来的。
这些气息像是个大杂烩,被套牢在君可知,分毫没有外露。他突然转过头,身后的路还是他来时的路,果然一切皆是他心中所念由生的。
“你看到了什么?”隐莲的话让他一愣,才反应过来是在同他说话,他脑中划过之前的幻象答道,“来时走过的路,也是将要走的路。”
隐莲听了沉默半响,叹道:“如此悟性,又何必来君可知?薛珩,你不是不悟,只是你不愿悟。”
“不是不愿悟,而是悟不出。”他闭了闭眼,浮现起那个并不算多好看只是清秀的面容,总喜欢穿着张扬艳丽得甚至有些扎眼的裙子,把那几分清秀生生的晕成了明媚。突然间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归属,手上细腻光滑的槐木莲花雕好似那人的肌肤,也是这样微凉。这样的颜色,叫他如何放开,如何舍得放开。不是不愿悟,而是真的悟不出。
“得之既为果,自然有因需还。”谈话间已走到三楼,她接过戚夙推给裴尘,“自己惹出的事自己收拾,带戚夙去客房歇着吧。”
“薛珩你随我进来。”她拉过薛珩,就堵着门挡住想进来的裴尘,似笑非笑道,“我这儿入夜的规矩你又忘了?”
裴尘心里打了个突,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半明半暗,让她看了心里直冒凉气。嘴上刺了几句抚顺了气,才带着戚夙去了客房。
薛珩总觉得隐莲每一句都是意有所指,又好像只是他的多心。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气氛陷入了沉默。
“不懂?”她挑了挑眉,突然开口道:“也对,要懂哪还会在我这儿,早就成佛了。”
薛珩不知道说什么,干脆沉默以对。
她勾了勾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的忙我帮不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薛恒心里又生出几分苦涩,“你还要不要成佛了?”
“今晚是圆月,要出去看看么?”她话题转的太快,薛珩一时没反应过来。
“会有好玩的事,嘘,我就带你去!”她竖了一根中指在嘴前,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别先拒绝,我保证,你不会白去一趟的。”
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薛珩也不好拒绝。叹了一口气,“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想要成佛么?”
“想也不想,”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法,“越是求,越是求不得。”
“当初在我还是一个沙弥时,念经,礼佛,是我追求的全部。师父告诉我,佛在心中,”他摊开手掌,他的手掌十分干净,只在指节中有些一些老茧,可是掌纹却十分奇怪。“我心中有佛,可这辈子,怕是无缘见佛。”
人的手,有三条线。有人说,这就是一个人一生的命,情感,寿命,财运。薛珩的手只有一条主掌纹,长长粗粗的,十分清楚,却一路滋生了许多细小的纹路。
隐莲见了眨了眨眼,突然问道:“这线,你希望是什么的?”
“。。。。。。”他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了半晌,突然收起手,别开脸道:“现在就走吧,快到宵禁了。”
“也好。”她勾勾嘴,不去揭穿。
月色如水,长安一直是热闹的,除了宵禁的时候。
隐莲每一步都很轻盈,裙子随着她的步伐绽出一朵朵幽艳的牡丹,在后面跟着的薛珩觉得她随时都会羽化成仙。
她不紧不慢的速度,让薛珩有些担心,这样下去,怕是赶不到宵禁之前回君可知。
“到了。”正当他想着怎么委婉提醒隐莲时,被她的话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停在了一户寻常人家门前。
“可是要去敲门?”薛珩有些不解。
“敲门?为什么要敲门?”在薛珩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她放在门上的手已经推开了。“吱——呀”因长期没有得到保养,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直直的划破了这片安静的小天地。
隐莲走了几步,发现薛珩没有跟上来,不由得转首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从纸糊的窗面上,被烛火印出两个人影。看模样,像是趴在桌上睡着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吵醒,怕是睡的很熟吧。
“进去瞧瞧?!”她又不等他回话推开门,见他还愣站在外面,招了招手,“想要吵醒他们,怕是你想,也做不到。”
又是那样奇异的笑容,薛珩皱了皱眉,跟了进去。里面不过是很平常的小屋子,从简陋的用具里看得出来,这家人过的很是清苦。
她指着那桌前趴着的两个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看打扮,约莫是夫妻,已经没了呼吸。
“这是?”他有些不忍,走上前摸了摸他们的脖子,确定没有脉搏的跳动后有些黯然的收回了手,准备闭上眼念往生咒。
“等等!”隐莲见他模样便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不由得出声提醒。“戏还没看完,怎么能提前收场呢?”
她让他静待其观,拉着他坐上了桌前的两个空位。
薛珩不知道她肚子卖的是什么葫芦,更不知道怎么开口,又不能念往生咒,就干坐着在这儿有些浮躁。
“你心不静,和尚都是像你一样的么?”她眼也没睁,坐在那儿闭目养神。
“为何不让我渡?”他终是忍不住地问了。
“渡?”她睁开眼,薛珩这时才发现她的眼睛是极淡极淡的金色,若不是他目力过人,怕都以为是这烛火染上的色彩。“有些事情,有因就有果。你渡了,这个果谁来结算?”
“因果因果,从未分过家。”她叹了一口气,橘黄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疏浅的眉目有了颜色,鲜活柔和不少。比她平时看上去更有几分人味。“不是所有因都可以渡的,有些果便是孽债,必须还。我们能做的只是看着,不去插手,不去理会。”
“原本可能只是一件小事,被你这么一插手,又是一份因,越理越乱,到最后果就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你说,这到底是在渡人,还是在害人?”
她的话像是最尖锐的刺,扎在了薛珩的心上,疼得他面色生生白了几分。
似乎,她还是觉得不够,又往薛珩心窝上刺了刺。“死不是终结,这世能还便还了,到底也不过苦一时,你再不忍,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又何必为了一时,受累生生世世或是子子孙孙呢?”
“你并非是非不分,只是太过心善,过于心善同那些作恶之人有何区别?”
他觉得自己的心疼得仿佛被人裹着刺,揪了又揪,密密实实的疼成一片。最后不得不用手紧紧抓着,力道之大,指节都有些发白了。
他抬眼看着隐莲,那被烛光柔和的脸上是一派平静。金色,本来是很温暖的颜色,在她身上只让他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无喜无悲,他突然想起那些佛像,也是同她这般,看似慈爱怜悯的眼中是一片清明,无喜无悲。
他突然觉得有什么在自己心中崩塌了,有两个声音在脑海中不停的争吵。
“放弃吧,放弃吧,你看看你自己,自以为是的仁慈行善,到底是做了多少恶?”
“不存恶念为恶,不算恶。你不过是在坚持自己的佛。”
他听到那个满含恶意的声音冷笑道:“作恶便是作恶,那些果,谁来还?”
他期待着另外一个声音能回答,但他等到的却是一片沉默,在他隐隐绝望时,突然又听到那个声音,很轻很轻的在回答:“我来还!”
“我来还!”之前的回答似乎是让它找回了勇气,不由得坚定大声不少。“当年佛祖能舍身割肉喂鹰,为什么我不能?”
“那我等着!”满含恶意的声音里是入骨的嘲讽,之后随他怎么叫,也没了声响。
“想通了?”隐莲一直在一旁看着,看他疼得面色苍白,看他疼得躬起身,看他钻牛角的双眼赤红,有几分走火入魔的状态。始终不插一句嘴,真的是做到了她说的。“想通便好,你要是入魔了,虽说与我并无多大关系,却也是沾了些因果。”
她说的无情,让薛珩哑口。“你的心是黑的么?”
“黑的?!”她一愣,随即笑道:“黑的,黑的!若是真有一颗黑的心,倒也不错,可惜我并没有心。”
“我已非人,怎么会有心呢?”她挑了挑有些暗的烛火,屋内的光线又明亮不少。“我只有因果。”
还未等薛珩想明白,屋外就传来一阵动静。森冷的阴气穿过墙壁,压的烛火不断地瑟缩,火光微弱如豆。仿佛临死的喘息,随时会熄灭。
他刚想起身,就被隐莲拉住,她摇了摇头。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在他的注视下,无声地动了动嘴。
‘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