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铃音今日亦是肩负重任的,这是她回京城之后,丞相府内最为要紧的盛事,爹娘不在京城,她自觉应该替自家大哥操办寿诞。
所以她就毛遂自荐,自动扛起了这次宴席的所有事情。
忙了几天之后,才知道原来老管家才是府中最为劳累辛苦之人,他需要负责的事情从上到下,门口到柴房,无一不需要操心,因为丞相大人完全不管府内大小事务,通通丢给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管家。
老管家心里苦啊,在整个相府之中,老管家怕是丞相府内最期盼着有一个当家主母的人了,所以这次苏映雪的过府和沈铃音的自觉领事,都让他心中激动不已。
不过他对苏映雪的印象如何咱们暂且不提,沈铃音这几日的表现倒是让他大吃一惊,不仅将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丝毫不乱,而且将仆从工作安排的十分紧凑(相府内下人不多),甚至连一些很细微的地方她都想到了,让老管家老泪纵横,心中欣慰极了。
但是老管家不知道的是,其实沈铃音的背后其实是有高人在指定的,她一天到晚只知耍枪弄棍,怎么可能懂这些,这些事情都是苏映雪在背后教她的。
苏映雪前世经手过几次宫宴,自然是对这些东西得心应手,唯一区别的是规格不要超过界限,还有一些菜品只能出现在皇宫的宴席上,除了其他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丞相大人回府了,陪着苏映雪吃了午膳。
让苏映雪惊讶的是,丞相大人似乎颇为熟悉她的口味,让下人准备的都是她喜欢吃得东西,期间,沈沛白就一直给她夹菜,站在苏映雪身后的弦月和望月毫无用武之地,二人就在身后一直偷笑着。
吃了一会,沈铃音就捂着眼睛大喊受不了,然后站起来说了一句去厨房看看,就跑了。
苏映雪嘴角抽了抽。
沈沛白却丝毫不以为意,将一筷子挑了刺的黄鱼夹到她的碗里。
他满眼都是柔情,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珍贵之物,摆到苏映雪的面前。
吃罢饭,丞相大人也不休息,带着她进了书房,将她安置在隔间内,那隔间内摆着一张小榻,边上放着冒着冷气的冰盆,一走进去就十分清凉,里面还有淡淡的檀香气味。
苏映雪一开始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直到房间内安静下来,外面隐约传来了研磨和宣纸翻动的声响,她才知道这里很有可能是——丞相大人的书房。
不知道为何苏映雪的心却静静的安稳下来,在檀香的气味中,她慢慢的睡着了。
她甚至还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她进宫的那一日,将军爹亲自背着自己上了宫里来的轿子,她舍不得离开,却不得不离开,她就掀开了窗帘,想要最后看一眼将军府。
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一双如同松墨一般的眼眸,一个穿着白色布衣的容貌出众的青年,站在一棵柳树下,他面色表情,目光却是灼热的,几乎烫坏了楚岫玉的心。
最后他的唇角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好像又什么也没有说,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苏映雪是被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吵醒的,那男子似乎是平常跟在沈沛白身边的其中一个,名叫怀安。
怀安语速极快,迅速禀报了一些事情。
沈沛白一一回应。
苏映雪心头一惊,因为她敏感的察觉到有一些事情不是她可以听的。
然而怀安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一般,禀报完所有事情就离开。
他走后没有多久,又进来了两个男子,这回苏映雪听了一会才听出来,这两个人应该是沈沛白的幕僚。
其中一个声音比较清朗,开口道:“相爷,三日前洛北知州韦益彬欺上瞒下,与当地官绅勾结,巧立名目将农户的土地卖卖兼并,其下有一个县丞跟他对着干,结果韦益彬竟然买通杀手,将那个县丞全家给杀了。”
“幸好那县丞之子得了高手相救,逃出了一条生路,他进京告御状,却把这状子送到了洛北清吏司宋大人的手中,如今这宋大人将状子送到您这,莫不是要让您出手相助?”
“兀那老滑头,这等事情还要丞相大人替他擦屁股,真以为自己是号人物了。”另一个声音却有几分蛮直。
“咱们相爷是韦益彬的师座,他送过来自然是想讨个丞相大人的人情。”先前开口的男子又道。
“老子早就看韦益彬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鸟,亏得咱们相爷还推荐。”
“知人知面不知心,韦益彬是个擅长伪装的人,他这些年的洛北的确也做下了不少的政绩,权欲迷人心,财使鬼推磨,韦益彬是个聪明的官吏,但是他却不是一个为百姓的好官。”男子叹息道。
“相爷,我看不如就将这个县丞之子交给泰国公好了,咱们就当不知道此事。”
“这不行,韦益彬平常是出了名的孝敬上头,泰国公如果知道此事,定会怀疑韦益彬是相爷指使的。”
苏映雪听他们两个人争论不休,沈沛白却一直没有说话,心中好奇沈沛白会怎么处置这件事情,毕竟沈沛白的“名声”在外。
然后他就听到沈沛白道:“韦益彬暂时杀不得,他是本相摆在洛北的一颗棋子,本相早知韦益彬为人如何,就将他摆在洛北,以他的能力自然会将洛北附近那些困扰民众的问题解决,只是本相没有料到,他竟然如此的胆大包天心狠手辣,竟屠人满门,这是本相的失策,但是洛北山匪一日不除去,每日都有无数百姓为之丧生,韦益彬如今已打入山匪内部,只能将他暂时保下来,等捣毁匪寨,本相自会收拾他。”
二人沉默了片刻:“相爷,那这位县丞之子如何处理。”
沈沛白道:“且将他留在相府之中,切莫让他离开,事了之后,本相亲自祭拜那位县丞。”
“是,大人!”
谈完了这件事情,那两位却没有走,又说起了朝中的一些事情,苏映雪不敢在听,就拿了帕子堵了耳朵眼,虽然还是隐约能听到一点,但是她假装听不到。
因为刚才那几耳朵,让苏映雪了解了沈沛白一点,沈沛白在外面被人骂做佞臣的确不是空穴来风的,因为他做事皆以大利为先,以百姓为先,虽然知人善用,但是他的手段却太过于凌厉,导致一些人被表象所迷惑,这种人说不上来是好是坏,或许在乱世之中,他成不了一个英雄,只能做一个枭雄。
这是苏映雪对沈沛白的第一次评价,楚将军可以算是英雄了,但是她却是极为不赞同这种愚忠的大义,英雄和枭雄,是人的性格决定的,苏映雪两种人都敬佩。
沈沛白提笔落下了最后的一字,然后站起身,走到内室。
苏映雪不知何处已经睡去,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着,纤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如同蝴蝶翅膀一般,颤巍巍的煽动着,这里头原本应该有一双平和藏着几分灵动的眸子,她的樱唇似海棠,耳朵上还塞了卷起来的帕子,沈沛白不由失笑。
他知道她方才听到了一些,他只想让她知道这是他,一个真实的没有任何隐藏的他,一个会杀人会弄权的佞臣。
“大人,大人,宴席快开始了。”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
苏映雪醒转过来,迷迷糊糊感觉自己的唇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等她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才完全清醒过来,然想到刚刚那触感,卧槽,自己不会是被吃了豆腐了吧。
看到苏映雪那双瞪圆的眼睛,沈沛白忍不住扬唇:“宴席却开始,你爹已经进府了,你先过去跟他会面。”
苏正阳带着自家夫人走进丞相府,一路行来,有不少官员都凑上来跟自己打招呼,都是拱手恭喜他的,苏正阳心中得意,一边跟他们寒暄着,一边套着近乎。
丞相大人亲自邀约,大夫人就算不想来,也不得不来,只是她站在那里那些个夫人就围着她说恭喜,说着各种艳羡的话语,让她一阵心浮气躁。
她侧过头,目光却是一凝,她看到廊道的那一头,苏映雪被沈相牵着手,两个人关系十分亲密,直到走到这一头,那手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下作的狐媚子,小贱人!
大夫人在心中骂道,这苏映雪果然不是安分守己的,也不知道她怎么勾搭上沈相的,大夫人怀疑苏映雪是不是弄了什么邪法子,下了什么**汤,沈相大人才被她勾了魂。
苏映雪刚刚被沈沛白强迫着牵过来,一路上听到了多少丫鬟的偷笑声,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掌,她根本一点都不紧张,方才也不知道是谁的汗,把她掌心都打湿了。
“小姐,老爷在那边。”望月提醒道。
众宾客落座,宴会开场。
苏映雪一坐下来,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不少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这的确是一件奇事,沈大人位高权重,深受陛下恩宠,一直不娶妻已经够让这些思维古板的古代人吃惊了,现在却娶了一个瞎子,更是让他们心中诧异。
“皇上驾到!”
苏映雪的动作一顿。
众大臣心中却是一惊,连忙起身行礼,丞相大人如今真当权势滔天,连皇上竟出宫替他贺寿。
沈沛白往前走了几步,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谢皇上!”
皇帝并未穿龙袍,而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常服,上面绣着五爪龙,他眉目十分犀利,年纪看起来不到四十,眼角却有了几丝细纹,透着几分沧桑和疲惫,总的来说,大周的天子是个勤勉于政,宵衣旰食的好皇帝。
只是他为人十分的多疑,性格残暴,宫中太监和宫女都不知杀了几何。
皇帝身后还跟着太子,太子才六七岁的模样,年纪虽小,却十分沉稳端庄,拜寿词却说得有板有眼的。
“沈爱卿,这是朕给你的贺礼。”皇帝拍了拍手,两个太监抬上来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众人的眼睛直了,里面是一棵晶莹碧透的琼枝玉树,青玉白玉雕琢成叶子形状,用细若发丝的金线穿成固定,却隐藏在其中,只有在灯光下,那金线像是会流动一般,蜿蜒而上,璀璨夺目。
这是一件难得的宝贝,它的珍贵不在于它本身的价值,而是在于赏赐它的人。
沈沛白跪拜谢恩,赵炎彻往高位上一坐,环顾全场,目光落在苏映雪的身上,道:“这位莫非就是苏太师的嫡长女苏映雪?”
苏正阳道:“正是小女。”
赵炎彻看了几眼道:“果真是芙蓉出水,楚楚动人,与沈卿才子佳人,极为相配。”
苏正阳连忙称不刚当。
停了一会的宴席正式开始。
赵炎彻看着冒着热气的火锅,感兴趣道:“这是何物。”
“皇兄,这是火锅,最近京城甚为流行的吃法。”坐在左下首的赵延玦回答。
赵炎彻点了点头,吃了几口,道:“味道不错。”
随身太监忙把这东西的名字记下来,等宴后再寻得烹饪办法,好带进皇宫之中。
整场宴席下来,一共有一十六道荤菜,一十六道素菜,八道凉菜,还有羹汤,甜点,再加上饮品冰镇果汁,奶茶等十分特别的食物,颇费心思,自然让众宾客啧啧称奇,一部分没有去宴海楼吃过饭的大臣们称赞丞相家的厨子,却被另一群宴海楼的顾客强势安利。
于是宴海楼就出名了。
赵炎彻不过吃了几口就离席了,沈相既然是东道主,自然要出门相送。
沈映雪中午吃的太饱,勉强喝了几口汤,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映雪,映雪!”沈铃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喊道。
沈映雪找了一个借口溜了出去,沈铃音手里端着一碗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满脸兴奋道:“映雪,我做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刨冰,是我亲手做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苏映雪吃了一口,嘴角抽了抽道:“你放得是白糖,还是盐?”
“自然是白糖了!”沈铃音狐疑着尝了小口,粉脸一皱,一口喷出来,“呸呸,怎么这么咸!”
“你在这里等着,我再去做一杯!”沈铃音风一样跑了。
望月忍不住莞尔道:“这沈小姐还真是可爱。”
“小姐,咱们还回去吗?”弦月伸头望了望一眼觥筹交错、鼓乐齐鸣的宴席。
“在附近走一走。”苏映雪摇头,她不喜欢这种宴会。
或许是大部分的下人都集中在宴会的院子里,苏映雪一路行去,都没有碰到一个下人,却时不时闻到花香,听到鸟鸣声。
“小姐,丞相府种了好多花,这里的花好美啊!”弦月沉醉道,“沈大人定是个雅致闲趣的妙人。”
自从圣旨颁下来之后,弦月打探了很多沈沛白的事情,每次提到沈沛白就要绞尽脑汁想出几个成语来贴在他的身上,只不过她的词汇量十分有限,每次都是东拼西凑,认字的时候看到一些新的成语,就会将这个成语用到沈沛白身上。
用苏映雪的话来说,如今弦月应该是沈沛白粉丝团头一号的迷妹。
三人往前走了一段路,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正想着停下来找个下人问问路,苏映雪突然顿住脚步,嘘了一声,低声道:“别说话。”
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两个熟悉的声音,其中一个是沈沛白,而另一个人……是……赵炎彻。
“小姐,往这里躲一躲。”弦月推开一扇门。
廊道尽头,两个灯笼往这边过来。
苏映雪站在房间内,听到了沈沛白的声音飘了进来。
“陛下,将赋归与地,计亩征收,统一赋税……必须要先丈量土地,整理地籍……”
沈沛白的声音停了一下,有继续道:“这固然是百姓福祉,但恐怕难以实行。”
赵炎彻道:“哦,为何?”
……
外头的声音慢慢的消失,望月松了一口气,将原本熄灭的灯笼又重新点起来。
“小姐,我们赶紧出去吧,要是被相府的人误认为贼就不好了。”
这时一旁的弦月突然惊讶出声:“哇,这房间里怎么挂了这么多美人的画像!”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什么……自难忘……小姐这上面写的诗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