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惆带着华万里的人头,一路离开了西岳华山。天光大亮以后,他去集市上买了一匹马,策马朝河南开封府而来。开封府南五里之外,有一个小村子,叫做向阳村,正是熊惆从小长大的故乡。
可熊惆却没有回村子,他去的地方,是距离村子大约三里之外的一座荒山。
熊惆徒步上了荒山,一直走到山顶。在山顶的正中央,有一棵高大的松树。
他来到松树前方,瞅准了树干上离地面大约五尺左右的某个地方,猛然对着树干连击五掌。
“轰隆!”
就在此时,熊惆脚下忽然响起了沉闷的声音,地面都跟着晃动了数下。而松树左边的一块地面,竟是慢慢分裂开来,出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地洞。
那地洞中有着一级一级的台阶,熊惆就顺着台阶进入到地洞之中。走到第七级台阶的时候,熊惆猛然狠狠地在台阶上连踩七下,闷响声再度传来,那块地面竟然又慢慢合上,从上方看去,与正常的土地简直一般无二。
熊惆沿着地洞慢慢向下走,下了台阶以后,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小路很窄,两边都是石壁,仅仅能容一人通过。那条小路每走十几步,就会出现一条分支,而熊惆走到第十五条分支的时候,突然拐入分支之中,继续朝前走。
那条分支仍然是很窄的小路,仍然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条分支;而熊惆走到第十四条分支的时候,再度拐入分支之中。
……
熊惆在这条地下小路中拐来拐去,蓦地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那广场占地足有数十亩,可惜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大广场的正东边有一条通道,熊惆继续朝前走去。这条通道比来时的那条小路要宽敞许多,即使数十人并肩行走都没有问题。通道的周围全部由石壁垒成,里面更是四通八达,俨然就是一座宏伟的地下城市,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能人巧匠,竟然能够在地下开辟出这么一个巨大的场所。
通道中有时也有人走动,只不过他们看到熊惆的时候,脸上都流露出深深的畏惧之色。有人躲得远远的,也有人仗着胆子上前和熊惆施礼,可是无论遇到什么人,熊惆就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们,只是神色漠然地向前走着,仿佛那些人都是空气一样。
熊惆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石门处,他在门口犹豫半晌,推门走了进去。石门里面是一间石室,石室中摆放着桌椅板凳,最里面是一张石床。只是桌椅板凳与石床上都落满了尘土,很明显是长年没有人居住了。
熊惆静静地站在这间石室之中,默默地看着那张落满尘土的石床,眼睛忽然间有些湿润。
许久之后,他喃喃地说出了两个字:“师父!”
这座荒山没有名字,但暗河中人,一般都称它为“暗影山”。这座宏大的地下城市,就是暗河的总舵所在。
而这,也正是武林中人无法知道暗河总舵所在的原因。任凭谁也想不到,堂堂天下第一杀手集团的总舵,竟然会隐藏于地下。更何况,若非知道进入总舵的方法,即使有人真的找到了这里,也根本进不来。单凭外面那七拐八拐的通道,就可以将外人活活地困死在里面。
至于暗河的总舵为什么会建在地下,熊惆听暗河中的其他人说,这是夜寒冰的意思。因为在夜寒冰看来,杀手应该是不见天日的,理应生活在这阳光无法照射到的地下。
这座地下城市虽然规模宏大,可里面的人却并不多,只有三四十人。暗河虽有数千名杀手,可他们都有自己生活的地方,也不可能全部住在总舵里面。总舵一旦有什么任务的话,只要派人将消息传往各处分舵,各分舵自然会安排杀手前往执行任务。
所以对于绝大多数暗河的杀手来说,并不知道总舵到底在什么地方,更加没有见过他们的幕后统领——黑暗之影,也就是夜寒冰。
当然了,千万不要以为暗河的总舵只有三四十人,防御力就会很弱。排除隐秘的位置、千回百转的地形,以及遍布各处的机关埋伏,单是这三四十人,无一不是在杀手界赫赫有名,也是武林中屈指可数的高手。如果有别的门派真的侥幸闯了进来,单凭这三四十人,也足以将他们彻底解决。
更何况,在这三四十人的背后,还有一个武功更加高强的夜寒冰。有夜寒冰在这里坐镇,即使闯入再多的武林高手,也绝对有来无回!
熊惆一来是因为无家可归,二来是因为他和夜寒冰之间的特殊关系,自然是住在了这里。只是眼下他呆的这间石室,却不是他自己的房间,而是当年逍遥子的房间。
初来暗河的时候,熊惆也曾想过要住在逍遥子的房间中。可他转念一想,杀手既然不能有情,那么自己就和逍遥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又何必住在他的房间里面呢?
所以在进入暗河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熊惆从来也没有来过逍遥子的房间,甚至从这门口走过的时候,也都从未看上一眼。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近一段时间,熊惆对逍遥子的思念竟然越来越甚,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出现逍遥子的音容笑貌。太原王府、北冥山、九道山庄、霹雳堂,一桩桩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烁,挥之不去。
他开始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终于走进了逍遥子的房间。可一旦进入以后,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有的时候,熊惆甚至在这个房间中一呆就是数天,不吃也不喝,就这么一直静静地站在这里。
可他却从来也没有打扫过这个房间,因为在他看来,一旦打扫以后,就会扫除师父留在这里的气息。这里的一切,就会和当年不一样了。
可即使不打扫,这里真的能够一样吗?物是人非,一切都早已不一样了,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房间之中,目光呆滞地看着房间中的一切,喃喃地自言自语:“师父,不孝弟子熊惆来看您了!”
他也没有去理会那石凳上半尺多高的灰尘,就这样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熊惆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在对面的石凳上,竟是缓缓浮现出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任凭岁月流逝,却始终也无法带走他那十八岁的容颜。
熊惆却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只要他坐在这里,那名白衣少年就会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听他诉说心中的苦闷。
“师父!”熊惆淡淡地说道:“半年多了,弟子一直也没有去唐家堡给您报仇,您不会怪弟子吧!”
他抬头看向那名白衣少年,却见白衣少年有时点头,有时摇头,也不知道到底是怪?还是不怪?
熊惆垂下了头,继续说道:“师父,我已经成为了一名杀手,杀手是不能有情的!就像夜寒冰不能给她的母亲报仇一样,我也不能给你报仇!”
“可是!”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我本以为我早已忘了师父,忘了这世间的一切。只是近日来,不知道为什么,当初的种种种种,会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老爹、岚儿、师父,向阳村、九道山庄、北冥山。就算我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将你们全都忘掉,却始终也忘不掉!”
他抬起头,凝视对面的白衣少年,情绪忽然有些激动:“师父,弟子现在真的很迷茫!求求您告诉弟子,我怎样才能忘掉你们,怎样才能做一名真正无情无义的杀手!”
白衣少年很明显是不会说话的,只能默默地看着熊惆。熊惆心中的痛苦,身在另一个世界的他,已然再也无法感受到了。
熊惆又继续说道:“师父,这半年来,我杀人如麻,身负累累血债,成为了武林中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幽夜’。可我的心里面却一直很乱!前几天在西岳华山,我见到了西门霸天。他问我,滥杀无辜到底是对是错,我告诉他是错!他又问我,既然知道是错,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我告诉他,既然老天都已经错了,我为什么不能做错!”
他再度抬起头,凝望白衣少年,眼神中有着深深的迷茫:“师父,我的回答到底对不对?我这样做,到底有没有错?我明知道滥杀无辜是不对的,却不得不这样做下去,因为我别无选择!被卖做奴隶的仇恨,就像诅咒一样,天天缠绕在我的心间;就像恶鬼一样,天天啃噬我的心灵!这仇恨是如此刻骨铭心,可我却无法找夜寒冰报仇!师父你告诉我,这个世界如此戏弄我、欺骗我,除了杀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化解我心中的仇恨与痛苦?”
他忽然跪在那白衣少年的脚下,竟是像个孩子般哭泣起来:“师父,求你活过来好不好?求你告诉弟子,我到底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