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易凌瑶踏进书房的时候,夜晟音正负手站在窗边,木窗敞开着,从窗外吹来的风轻撩起他的发,一次次拂过脸上淡雅的白玉面具。
“师父。”易凌瑶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立。
他回过头,看她穿的单薄,微微蹙眉,便顺势将木窗带上,阻隔了室外微寒的风。
“身体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师父,你从何时开始知道我的身份?”她抬起眸,索性开门见山的问出心中疑惑。
“在我教你用毒之前。”
易凌瑶心下一惊,师父在两个月之前就知道了她的身份,竟然从未说过!
“其实,自从你在睿王的洞房夜刺伤瑾灵国的和亲公主后,我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一来瑾灵国与陵溪国三年前才开始互通有无,和亲公主也是第一次到陵溪国,而你八年前就在辰楼待着,所以你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是新仇,如此,那便是旧恨。二来,一向自持冷静的你不顾生死的闯入睿王府非要置沈语萱于死地,那恨必然深入骨髓,竟然过了那么多年都不曾消减。三来,你派刑昊作为眼线留在睿王府,一次次飞鸽传书瑾灵国和亲公主及送嫁使臣的动向,这足以说明你和瑾灵国有关,至少,八年前,你在瑾灵国生活过。”
当夜晟音说到第三条时,易凌瑶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从来都瞒不过师父,是他一直在纵容她的这些小心机罢了。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拿回父亲的骨灰而已,我不能让父亲死后也不得安宁。”她缓缓的吐露出自己的心事,眼神渐渐变得迷蒙。
“难道瑾灵国前国主不是病疾而终?”
“病疾而终?那奸相可真会掩饰,禅位让贤的说法都是他臆造出来的,所有的粉饰其实都是建立在鲜血之上。篡位后却冠冕堂皇的说是父王久病在塌,为了瑾灵国的百姓才让贤给他,不仅为自己留了贤名,更能笼络人心”。
“那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里的伤口再一次被撕开,易凌瑶有些哀伤道道,“那一年,我刚好八岁,父王很宠我,为我举办了生辰宴,可就在那一天,奸相带兵攻入宫城,杀了父王、母后还有成百上千的宫人,整个宫廷血流成河,哀嚎满地,当我赶到主殿时,看到的是遍地的尸体,我走在尸体中间,一遍遍的哭喊着父王和母后,只希望他们能给我回应一声,却不想沈语萱突然拿剑刺向我,当我不可置信的看向她时,她却残忍的笑着对我说,她不要再生存在我的光环之下,我才知道,原来她曾经的温婉善良都是装出来的。”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心里泛起丝丝寒意,裹挟着无可言说的震惊。
易凌瑶苦笑道:“她看到我的血,可能是怕了,扔下剑就跑了,我只觉得血一直流,一直流,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死,若我死了,奸相的阴谋就会一直这么猖狂下去,而父王母后的冤屈又由谁来申?”
“可是,若叛军发现你没死,定然不会放过你。”
“后来,我失血过多,晕倒了,被乱军当做尸体仍在了乱葬岗,那个地方,腐臭不堪,饿狼遍地,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忘不了那时的恐惧,忘不了那时的不甘,更忘不了那时锥心刺骨的痛。
“三天后,就在我放弃所有希望的时候,一对砍柴的夫妇发现了我,将我带回家救治,可是,我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另一个劫难的开始。”
“我在河边发现你遍体鳞伤,是他们伤了你?”
“不是,可是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当时,我在床上躺了月余,当我的身体恢复以后,他们为了瘫痪的儿子治病,竟然将我卖到了醉杏阁。”
夜晟音猛然一惊,醉杏阁,西京最大的烟花场所。
想起初遇她时她的遍体鳞伤,夜晟音隐隐猜到了什么。
曾经高贵的一国公主,一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她定是不甘受辱才会那么不顾性命的逃跑吧。
若不是他当时正好路过溪边,也许她会再一次被抓回去,或者在溪边自生自灭。
看着她的情绪近乎崩溃,夜晟音不再逼迫她回忆八年前的旧事,良久,他叹了口气道:“你想不想复国?”
“师父,我……”易凌瑶有一瞬间的恍惚,怔怔的看向他。
“你只需回答想或者不想?”
“想!”
“那你可知复国需要哪些条件?”
“兵马、粮草,还有民心。”
“不错。但是,你还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师出有因。”
“可是,奸相将血洗宫城的事掩藏的滴水不漏,周边国家定然不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词。个人自扫门前雪,怎管他人瓦上霜,借兵复国,谈何容易,更别谈师出有因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师父,我想……离开辰楼,回瑾灵国,我不想因为我的身份而连累辰楼”。
“一个人去刺杀新主?”他看穿了她的心思,眸光紧紧盯着她表情的每一丝变化,显然是不想让她含糊过去。
“我没有其它办法”。
夜晟音轻叹一声,道:“辰楼虽然不能帮你复国,但有一人可以?”
“谁?”
“陵奚国轩辕睿”。
“睿王爷?”她诧异道:“我和他交过手,是敌非友,他又怎会帮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夜晟音的眸光瞬间变得深不可测。
“师父说的,徒儿不甚明白。”
“来和亲的公主死了有将近半年了吧,三个月后轩辕睿会在陵溪国重新挑选王妃。”
一句话,点到为止。
渐渐猜到师父话中的意思,她的声音沉冷而坚决:“可是,徒儿并不想以这种方法”。
“嫁给睿王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也是你复国唯一的出路,好好想想吧”。
易凌瑶只觉心乱如麻,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脚下一个踉跄,恍然的向门口走去。
“等等。”看出了她的异样,夜晟音蹙眉叫住正欲出门的她,突然间伸臂向她的手腕探去,待她反应过来想要躲闪之时,手腕却被夜晟音用邀月指扣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
他用另一只手轻搭在她的脉际,突然蹙眉紧紧凝视着她,眼神中逐渐晕起薄怒,“这就是你不愿让顾逸风把脉的理由么?”
“徒儿不懂师父在说什么?”她垂下眸,目光有些闪烁。
夜晟音冷声道:“你知不知道赤霄剑法第九层一旦练成,若没有深厚的内力,每次用剑便会遭到剑气反噬,直至吐血而亡!”
易凌瑶心下一沉,他知道了,他还是知道了……
见无法隐瞒,易凌瑶反而镇定下来,索性抬眸与他对视:“这是我的选择,即便死,我也不悔。”
“别逼我废掉你的武功!”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让他怒意更胜,手指逐渐用力,易凌瑶因疼痛而蹙起眉,冷汗布满了额际。
他不为所动,眸心愈加深沉,冷声斥责道:“我说的话记住没有?”
“师父……”痛楚逐渐加深,易凌瑶虚弱的求饶道:“徒儿……徒儿谨记师父教诲。还请师父……手下留情……疼……”
看着她逐渐变得苍白的面容,心中的无奈与不忍终是占了上风,下一刻,夜晟音突然甩开她,冷冷道:“若知道这是为你好就将赤霄剑法的习练到此为止,若有下一次,我,说到做到!”
言罢,夜晟音头也不回的甩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