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暮,春暖红尘,睿王府的鸢尾花早已娇姿多展,淡紫色的花瓣如蝴蝶展翅般,静静绽放春庭,花玲珑,意高洁,娴雅里透着些许清傲,淡然的花香引来了彩蝶不停的环绕花枝,增添了盈盈喜气。
睿王府上下华灯结彩,侍婢和小厮到处奔走忙碌,将整个庭院布置的雍容喜庆。上次和亲公主在洞房之夜遇刺的事似乎早已被人们淡忘,此时又张灯结彩的迎接新王妃的到来。
通往睿王府的街道两旁,皆挂有红绸,一眼望去,红色的绸带摇摇在微风中飘舞,晴空耀目下映出金光淡淡,极其华美飘逸。
刚入西京城,身着喜服的易凌瑶便由惜雪搀扶着走下马车,坐进了早已等候多时的花轿。
皇家浩荡林立的华盖仪仗在花轿前引路,花轿两边各有两对花童,每人手中执了精巧的竹篮,沿路将新鲜采摘的鲜花瓣洒向空中,一时间,明艳的花瓣伴着淡雅的香气将花轿完全包围,宛若仙子从九天而降。
锣鼓声声,喜乐阵阵,随着花轿在西京城街道上缓缓前行,街道上复又吵闹起来,大家争先恐后的探头,纷纷猜想着被睿王看上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
红色的盖头下,易凌瑶清眸无波,曾经,当她还是清音公主的时候,也曾幻想过自己会遇到一个心仪的男子,坐着花轿,嫁为人妇,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如今,她坐上了花轿,纵使人们如何欢呼雀跃,她心中却找不到丝毫的喜悦,那一声声的“王妃万福”听在她耳中竟带了讽刺的味道。
她终是嫁了,嫁给了一个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的男人,将自己的一生作为赌注,来换取复仇的点滴希望,前路茫茫,心声杳杳,从她坐上花轿的那一刻,她已知自己没有了回头路,只有继续走下去。
花轿在睿王府门前停住,一时间鞭炮齐鸣,呼声一阵高过一阵,随着一声新娘下轿的吆喝声响起,轿身被向前压低,喜娘牵着易凌瑶缓步走出华轿。
红色的裙裾逶迤在身后,凤冠垂下的流苏垂至胸前,红带飘扬,珠玉累累,在阳光的照射下绚丽而华美,只是红色的盖头遮住新娘容颜,引得那些早已聚集在王府门口等着一睹王妃娇艳的人连连叹息。然,嫁衣上繁复精致的花纹红得夺目,美得绝艳,又引来四周啧啧称赞之声。
没走几步,喜娘突然停住,欢喜道:“王爷万福!”
身边的气息很陌生,易凌瑶无声的咬住下唇,压住心底的慌乱。喜娘将她的手交到轩辕睿手中,不习惯这样突然的碰触,易凌瑶缩了缩手,身边的人微微一怔,随即向她身边靠近了半步,与她十指交握,牵引着她向府内走去。
“皇上驾到!”随着一声呼喊,院内一阵嘈杂,前来道喜的人皆俯身下拜,高呼万岁。
轩辕睿拉着她的手跪倒在最前面,“儿臣恭迎父皇!”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朗然清澈,极是好听。
“今天是睿儿的大喜日子,就不要那么多虚礼了。”皇帝爽朗的笑起来,声音慈爱,却不乏帝王的威严之气。
一国天子亲自来睿王府主婚,足以见睿王在当朝天子心目中的地位,看来,师父没有为她选错人,睿王的确是一个可以借助的势力。
吉时到。
手被他牵着,视线被红盖头遮住,一种掌控不了的慌乱自心底缓缓蔓延,手心也不自觉的浸出薄汗。
“一拜天地!”
轩辕睿不留痕迹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拉着她跪了下去。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主婚仪官宣布谒礼毕,易凌瑶轻轻舒了口气,繁复的虚礼终于结束,她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早已布置好的新房。
韶乐悠扬,琴瑟合鸣。欢声在侧,笑语嫣然。
龙凤花烛在桌案上燃着,映出一室的流光溢彩,旖旎无限。
入了内室,几个侍女笑意盈盈的托着金盘上前,伴着吉利的祝福话将五色花果撒入凤帐鸾榻。待到安床礼节过后,执事女官便请王爷王妃并坐喜榻之上。紫玉圆盘捧上如意秤,轩辕睿浅笑着伸手接过,轻轻将那道红绸挑开,再放回盘中。
易凌瑶轻轻抬眸,却见轩辕睿嘴角噙笑的看着她,完美的五官宛如雕刻,风神凌俊,身影傲岸,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若不是看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深沉,易凌瑶还真的以为他是一个温文尔雅、清冷如玉的王爷。
执事女官继而手托金盘将合卺酒跪送到身旁,轩辕睿含笑取过那成双的镂雕青玉盏,极优雅的与易凌瑶对饮。
朱唇微抿,琼浆入口。
四目相对,各怀心事。
女官跪在两人面前,将两人的衣角系在一起,恭敬的贺道:“祝王爷王妃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赏!”轩辕睿抬手吩咐道。
“谢王爷王妃!”
所有的礼节悉数尽完,执事女官带着室内的侍婢恭敬的退了下去。
龙凤花烛流光溢彩,轻纱一般笼在人的身上,朦胧而妩媚。此时,易凌瑶却愈加清醒。
“好久不见,我的王妃!”轩辕睿靠近她的耳畔,声音中带着魅惑。
易凌瑶微微怔住,他还是看出来了?
既然他先挑明,易凌瑶便也不再掩饰什么,伸手拨开眼前垂下的珠玉,轻笑道:“一年前的小事,没想到王爷竟然记得那么清楚。”
“小事?如果刺客潜入王府杀人也算小事的话,那在王妃看来,什么才算是可以入眼的大事呢?”他看着她,那双眸带着研判之色,似乎能看到人的心底。
“为什么是我?”
“王妃何处此言?”
“西京那么多闺秀,翘首期盼嫁入王府,为什么偏偏选了我?”易凌瑶清眸无波,略带戒备的看着他。
“啧啧……半年前本王的前王妃被你刺杀,我以为你是爱恋本王,见不得本王娶别人,难道王妃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他一脸无辜的看着她,声音蛊惑而慵懒。
易凌瑶的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王爷,我想给您纠正一下,是‘刺伤’而不是‘刺杀’,至于您的沈语萱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想王爷是最清楚的了。”
“……”他脸上的笑意倏然僵住,湛亮的眼眸紧紧盯着她,幽深无底,比夜晚还要黑暗,还要沉静。里面的目光是阴沉的,致命的,是放肆的。
易凌瑶不理会他周身渐渐冰冷的气息,继续道:“半年前,瑾灵国的和亲公主在洞房之夜因已非完璧而羞愤自杀,人虽然死了,但错在瑾灵,瑾灵国主虽痛失爱女,却因理亏在先,不敢说什么,而且又惧于陵奚国的威慑,不得不割让十个城池,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却也只能打碎银牙往肚里咽,这十个城池,睿王功不可没啊。”
短短的一席话,却将世事看的通透。
“你这个幽州太守的女儿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普通的官家小姐可没有这么深的心机。”
易凌瑶轻嗤道:“我的心机和王爷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那依你认为,本王选了你,是为了什么?”
她长睫轻颤,随即平静道:“现在皇上年事已高,虽立了太子,但仍有人为那九重宫阙中的龙椅虎视眈眈,甚至有些皇子依靠结亲,拉拢京都掌权的朝臣,而当今圣上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几位皇子因争夺皇位而结党营私,自相残杀,而王爷在朝堂上初露锋芒,若是娶了帝都城中高管显宦之女,免不了会让皇上起疑王爷的用心,而我爹不过是偏远之地的太守,没有太多势力,亦不牵扯朝廷的党派之争,你今日娶我,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戏而已,我说的可对?”
“接着说。”他似乎对她不敬的话颇感兴趣。
“王爷此举,已向皇上表明自己没有争权之心,再加上王爷为陵奚国拿到了十个城池,圣上定然心有嘉许,能不露痕迹的做到此等地步,王爷真是用心良苦!”
听着她略带讽刺的话语,轩辕睿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只是眸光却愈加深邃,眸底漫生杀意,“王妃很聪明,可是,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有时候话说多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
“还有比嫁入睿王府更大的麻烦吗?”她挑眉反问道。
“哈哈……王妃果然心思缜密,玲珑剔透,本王没有看错人。不过,现在天色已晚,王妃的聪慧可以留到以后慢慢讨教,春宵一刻值千金呢。”他缓缓靠近她,温热的呼气喷在她的耳垂。
她微微侧首,不留痕迹的掩藏住心中的慌乱,开口道:“王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哦?”
“我可以帮王爷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不过,王爷要答应我,三年之内,我们不行夫妻之礼,如何?”
既然嫁了,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她还想再赌一次。
三年,应该足够了。
“那王妃可知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易凌瑶轻勾嘴角,在他的手心缓缓描出一个‘天’字。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肃冷:“你可知,有如此心思即是大逆不道!”
易凌瑶凝视着他,嫣然一笑道:“难道王爷不想要这天下么?”
“你要什么?”轩辕睿伸手抬起她的下鄂,深深的望向她毫无波澜的眸,似要将她看透一般。
“我要的东西,待王爷坐拥天下之后,自然就给的起,怎么样,王爷觉得这个交易如何”。
“成交!”他的眸中倏然清亮,墨耀如星。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立个字据为好。”
他微微诧异,很快便了然道:“本王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反悔……莫非,王妃是怕本王等不到三年就要了你。”
“既然做了交易,白纸黑字为凭,方为妥当,不是吗?”
他伸手解开了刚才被女官系上的衣襟,走到柜阁处取来笔墨放置在屋子中央的檀木桌上,在落笔的刹那,轩辕睿突然抬眸,看了她一眼复又看向桌上铺展好的纸张。
朱笔落,墨丝飘,俊逸刚劲的字体一个个在纸上铺展开来,映入眼帘,不禁让易凌瑶在心中一阵赞叹。
很快,一纸交易就此落成。
更夫打更的声音由远及近,此时,已是三更天。
窗外,星光疏淡,早已没有了人声,只有隐隐传来的虫鸣和窗外风吹树叶的婆娑之音。
屋内的喜烛已燃去大半,烛光跳动不息,红色的烛泪滴在托盘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易凌瑶拿过那一纸凭证,反复看了看,随即反手放于枕下,自己则舒了口气,侧身向内躺倒在床榻上,懒懒道:“我要休息了,王爷请便!”
身后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易凌瑶只觉身侧躺下了一个人。她倏的坐起身,看到轩辕睿已脱去喜服,只着了月白色的中衣躺在她身侧,顿时困意去了大半,她瞪大眼睛慌乱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就寝啊,难不成王妃还想干点什么。”他轻轻扬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易凌瑶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我……你……你不能在这睡”。
“既然做了交易,干脆就把戏演的真一点,王妃也不希望明天听到一些关于王爷和新妃不和的传闻吧。”
看着他笑意渐浓的眸心,易凌瑶紧蹙秀眉,却不知如何反驳,只能无奈的向内挪了挪,拘谨的躺在他身侧。
“睡吧”。轩辕睿轻叹了口气,不理会她的紧张,缓缓合上眼。
突然间四下寂静一片,柔雅的月光如轻纱般划过窗棂,倾泻出一室的委婉朦胧。
易凌瑶怔怔的看着头顶的罗帐,心绪繁杂。
今夜,有人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