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都派了先锋军前去试探,交战了整整一日,胜负未分,夏侯胤带着她在城头观战,易凌瑶看着底下的士兵混战成一团,不禁蹙起了眉,如果说北溯的士兵是仗着地形的优势不把对方放在眼里,那陵奚的士兵呢,千里迢迢行军至此,却只会如山野匪徒一般打的毫无章法,这断然不是轩辕睿的带兵风格。
易凌瑶心生疑窦,问道:“哥哥带兵打仗,难道都不用布阵吗?”
“布什么阵?”夏侯胤不以为然,似乎并不在乎这场战胜的输赢。
“你别忘了,你对战的可是轩辕睿!”她再次提醒他。
“那又怎样,你看他派出的先锋军不也是只懂蛮力应敌么,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不是提前布阵就能稳赢不输的。”夏侯胤丝毫不担心。
易凌瑶彻底语塞。
“哦,忘了告诉你,轩辕睿明日会亲自带兵,到时候我也会带兵应战,你在城楼上为我抚琴吧。”他淡淡的说道,但眸中却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愫,稍纵即逝。
第二日,风很大,远远的就能看到陵奚飘扬的战旗,她垂下眸,手指在弦上飞舞,铮铮琴音飞出,震撼人心。
夏侯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带兵出了城。
天上的云似乎越来越远,身侧的声音也渐渐消散,不多时,易凌瑶只觉的身侧似乎越来越静,头脑渐渐失去意识,只有手指还在机械的拨弄着琴弦,城下的士兵逐渐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团影,再不真切。须臾之后,身体越来越无力,强撑着的眼皮终于合上,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等她醒来之后,却发现身侧毫无一人,夏侯胤不见了,守城的士兵亦不见了,如果自己不是在城楼之上,她甚至察觉不到这是战场。
她推了琴,缓缓站起。
数丈高的城楼之上,唯她一人临风而立,发丝乱舞,白衣飘扬若仙。
城楼之下,一双锋利如刃的眸紧紧盯着她,她向下望去,直直的撞进了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心,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只是平静的对望,一眼千年。
时间似是在一瞬间静止,偌大的空间只剩下彼此交缠的目光以及他眸中令人窒息的冰冷。
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看着他翻身下马,而后一阶阶走上城墙,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十步。
三年了,这个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面庞,今时今日,终于有了真实的温度,只是,物已非昨,人亦非昨,一切恍如隔世,再也回不到最初。
他将一封信笺扔到她面前,上面清晰的写着,停战书,是夏侯胤的亲笔。
不用打开,她就已经猜到,两军停战的条件,定然就是以她做交换。这场战争本就因她而起,已这样的方式结束,也免的累及其他无辜将士的性命。
这场战争,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或者说,根本就不需要结局。两军都没有作持久战的打算,不过是碰面交换条件,所以才有了两国的先锋军毫无章法的“切磋”,而所谓的交换条件,应该在轩辕睿到来之前就已经谈好了吧。
两个国家的君王,不过是心照不宣的合演了一出戏,给谁看?!
易凌瑶心里苦笑,哥哥,你费劲苦心,绕了这么一大圈,将我送回他身边,难道真的是为我好么?!你也为他还是以前的夜晟音么?
“你输了,凌妃娘娘。”他启唇,冷冷的吐出几个字。
三年后再相见,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带着冰冷的恨意和疏离。
易凌瑶轻笑,“昱轩帝说这三个字未免为时过早,因为……”她蓦然顿住,突翻手腕,掌心中的数枚暗器穿过空气,如电光火石般直飞向前。
轩辕睿推掌而出,手心中凝结的气劲硬生生的挡住了暗器的道路,数枚暗器皆在他的面前失了威力,砰砰落地。易凌瑶见势,脚下疾动,凭着仅剩的三成内力出掌,直击轩辕睿面门。轩辕睿只用右臂与她周旋,仅仅两个回合,她便体力不支,被气劲反噬胸口,如一只失去力量的蝶,重重的摔在城墙之上。
轩辕睿缓缓俯身,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冷厉似刃,“你所有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以为凭你现在的功力,可以赢过我?”
“昱轩帝武功高强,我又怎会是您的对手,不过,我师父曾经告诉过我,不试到最后一刻,又怎么知道自己没有机会?”言及此,她垂下眸,眸子暗了几分,“如今,我试过了,输了,亦心甘情愿。”
“后悔么?”
她清眸坚定,“对于做过的事,凌瑶从来不悔。”
“是么?那北溯的皇帝在朕兵临城下之前,如缩头乌龟一般扔下了自己的女人,为了自保而答应了朕的交换条件,然后仓皇而逃,就这样的人,竟然还值得你为他在战场抚琴?”
他的话中,明显带着醋意,他曾经最爱的人,竟然为另一个男人抚琴助阵,而且,还是在他面前!
“在别人的国度里生活三年,当然要付出些代价,抚琴是凌瑶自愿,亦是报恩。”
三年之后,再次见面,她字里行间全是对夏侯胤的维护,教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气!
轩辕睿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粗鲁的提起,拉近在身侧,一字一句道:“朕会让你知道,做他的凌妃,是你这一生最大的错误。”
易凌瑶还未理清他话中何意,双手便已被绳索捆住,下了城楼,轩辕睿毫不理会她,拉着绳索的另一端便直接翻身上马。
一路上,他把速度控制的很好,正好是她奔跑的极限。路上极不平,碎石硌在脚底,如针扎般疼痛,身上雪白的纱衣被路边的枝蔓挂扯,下摆已污秽不堪,头顶的太阳虽然不烈,但对于她来说却宛如头顶火炉,汗水一点点沁出,喉间干渴非常,两条双腿也变得越来越麻木。
行至一片竹林,轩辕睿下马,扔下绳索,头也不回的独自走向竹林深处。跟在后面的兵士也依次下马,各自寻找阴凉的地方休憩。
易凌瑶再也坚持不住,缓缓靠着一株粗壮的竹子坐在地上,舔了舔干裂的唇角,胸前剧烈的起伏,每一次呼吸,干渴的喉咙便疼痛万分。由于激烈的奔跑,身上的衣物早已凌乱,她把头靠在竹子上,缓缓闭上眼。
朦胧中,有脚步声接近,伴随而来的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她微掀眼睑,入目的是两个摩拳擦掌的士兵,对着她颈上如雪的肌肤,笑的阴险而诡异。
“喂,这女俘长的还不错,不过不招皇上喜欢,真是可惜啊,你说是不是。”其中一个微胖的士兵对同伴说道。
另一个咽了口唾沫,急忙应道,“反正是俘虏,既然皇上不喜欢,我们两个玩一下,相信皇上也不会怪罪吧。”
一股恶寒从心底升起,无力呼喊,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只肮脏的手越来越近。
眼前蓦然一暗,伴随着两声惨叫,两条断臂凌空飞出,一股温热铺洒在身边的草地上,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两人捂着断臂,疼的在地上翻滚,“顾大人,饶命,饶命啊……”
顾逸风手中拿着剑,剑尖上依然滴着血珠,他毫无表情的看着两个人,“陵奚国的军队竟然出了你们这样的败类,真是死不足惜,但我今日不想在女人面前杀了你们,暂且断你们一只手臂,若是日后再犯,定然会取你们的狗命,滚!。”
两人捡起断臂,表情扭曲着仓皇而逃。
顾逸风扔下剑,从腰间解下水袋,递给易凌瑶,放柔了语气:“喝些水吧。”
易凌瑶本欲张口,却突然瞥见水袋上印着的龙纹,心生恼意,用尽力气将水袋甩了出去,甘冽的泉水瞬间泼了一地。
“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师父特意为你去取了这新鲜的泉水,你怎么能——”
“我不喝他的水。”易凌瑶蓦然打断她。
“你……”看着她决然的面容,顾逸风怒瞪着她道:“你知道吗?你在城楼上与夏侯胤并肩而立,你让他牵着你的手,他在城楼下与你师父交战之时,你为他抚琴助阵,你对夏侯胤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对你师父来说都是一把把插在心头的刀,他心里的苦你可知晓?他的痛你可能体会?三年了,易丫头!三年之前你不告而别,三年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我现在真想替你师父把你打醒!你以为现在这样与我们保持距离,就真能抹去曾经过往的一切吗?你给我听好了,你是辰楼的弟子,亦是夜晟音唯一的徒儿,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这个身份你休想抛开!”
她缓缓摇头,眼神有些茫然,“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三年前他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教我武功,教我用毒,让我以为我可以为父母报仇了,却没想到最后阻我报仇的依然是他,他明明早就知道了真相,却一直苦苦相瞒,最后,他还是不愿信我,既然如此,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失去了信任的爱已经不算是爱,强留下来也只能徒增痛苦。”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写那一封和离书,你走的如此决绝,又大张旗鼓的做了夏侯胤的凌妃,这样的报复很幼稚你知道吗?!他可以包容你所有的固执和任性,但却接受不了如此的背叛。”
“背叛么?”易凌瑶不禁苦笑,在他们心里,她的罪名已经坐实了,三人成虎,谣言可惧,连她最好的朋友都不愿信她。
看着她眼中浓浓的失望,顾逸风心里亦是难过万分,语气终于缓了下来,“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我知道现在你心里也不好受,如今,你师父正在气头上,听我一句劝,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要再试图惹怒他,否则,免不了要受苦。”
易凌瑶不语,伸手扯了扯黏腻在身上的衣衫,轻声道:“顾疯子,我想沐浴。”
久违的称谓让他愣了片刻,盯着她看了良久才叹出一口气,“好,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