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风接到消息,亲自前来验看,探明了陆初柔的症状和病因,顾逸风蹙眉起身,对柳嬷嬷道:“柳嬷嬷放心,她确实种了毒,可是下毒之人并没有下狠手,所以并不致命。”
柳嬷嬷吃惊道:“果然是有人在浣衣房作乱,我马上派人去搜查整个浣衣房。”
顾逸风拦住她道:“柳嬷嬷,在宫里出现中毒事件,本就是忌讳,你如果大张旗鼓的搜查,岂不是会闹得整个浣衣房人心惶惶,若是查出来还好,若是查不出来,皇上那边你该如何交代。”
听他如此说,柳嬷嬷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顾大人所言极是,是奴婢冒失了,可是我身为浣衣房的主事嬷嬷,那么多人都看到了陆初柔中毒之事,我总要给众人一个说法。”
顾逸风淡淡提醒,“夏冬交替之际,人本就容易沾染病恙,再加上饮食不洁,闹几天肚子也属常态,柳嬷嬷认为呢?”
柳嬷嬷愣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忙道,“顾大人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好了,多喂她喝点热水,凌瑶,你随我回太医院取些药材过来。”顾逸风也不再多说,起身便出了房门。
“是”。易凌瑶眉目微转,淡淡应允下,跟在顾逸风身后出了院子。
刚进太医院,顾逸风就扯着她的袖口将她拽入了内室,摒退了所有的下人,双手环胸,瞪着她道:“说吧。”
易凌瑶一脸茫然,摊开手掌,无辜道:“说什么?”
“为什么下毒?”
“顾大人无凭无据,又怎么断定陆初柔中的毒是我下的。”
“彼岸花花颈三钱,竹叶二钱,冥焦粉末二钱,加水调和,晒干之后再次研磨,白色无味,遇冷水不化,但极易溶于温水,这种毒,用三分的量足以使人腹痛如搅,若分量再重,只需一日,便可身亡,了解这种隐秘的下毒手法,而且能把下毒的分量掌握的如此精准之人,一定是研习过用毒之术的人,出师辰楼又恰巧在浣衣房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易凌瑶不再反驳,从袖中掏出半颗破损的珠子和一只翠绿的玉镯,缓缓置于顾逸风面前的桌案上。
顾逸风惊诧的看着她,“想用这个封我的口?”
易凌瑶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昨晚借助迷香进入了陆初柔的房间,然后发现了这个玉镯。”
顾逸风站起身,指着易凌瑶道:“你你你……你连迷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学会了,还入室盗窃!这三年你好的没学,这些邪门歪道的手段倒是用的得心应手?!要是让你师父知道了,再把你送回辰楼重新试炼,到时我可不拦着。”
易凌瑶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道:“顾疯子,你先不要管我如何偷的这镯子,先听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可好。”
“我都被你气糊涂了!你说,到底因为什么?”
“前两日,宋嬷嬷给浣衣房送来了一箱江南进贡的鲜橙,就在大家聚在一起分橙的时候,陆初柔的手链从袖中滑了出来,我发现那根手链上有一颗玄色的珠子缺了一半,而缺少的这一半恰巧就是桌上的这半颗。”
顾逸风捏起桌上的珠子仔细验看,“这半颗你从何处得来?”
“还记得害琉月滑到的那摊碎琉璃么?这半颗珠子就混在那堆破碎的琉璃中,我当时就想,这珠子可能是凶手在撒琉璃的时候不小心遗落的,却没想到,陆初柔的手链上刚好缺了半颗珠子,我昨晚潜入她房中,将这半颗残损的珠子与她摘下的手链进行了比对,终于确定她就是那天撒琉璃的人,可是,我跟她无冤无仇,她没有必要如此害我。”
“那一天摔倒的不是琉月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易凌瑶娓娓解释,“其实,那一天该去昭阳宫送衣物的本应是我,可是那一天我用剪刀把手划伤了,临时换成了琉月,所以,才发生了后来的一切,琉月其实是代我受过。况且,如果陆初柔想害琉月,她们一起在浣衣房呆了数年,多的是下手的机会,断不会等到那一日。”
顾逸风亦想不通,疑惑道:“这么说来,陆初柔的目标原来是你,可是,在宫里行如此卑鄙之事,她有什么动机?。
易凌瑶平静的到处心中猜疑,“平时她的性子虽然刁钻了些,但还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的用手段,这个镯子质地精纯,是上等的好玉,不是浣衣房的宫女能买得起的,所以她应该是受人指使,拿钱办事而已,那个指使她的人才是真正跟我有仇有怨的。”
“如今这宫里能认出你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而能跟你结下仇怨的有能有谁?”
易凌瑶淡然提醒:“我回来之后对谁的威胁最大,换言之,谁最希望皇上将我赶出宫去呢?”
顾逸风顺着她的意思思忖,猛然反应过来,看向易凌瑶道,“堂堂昭仪,竟然干这种卑鄙的事,她好大的胆子。你放心吧,这件事情,我和君羽会帮你处理。”
易凌瑶劝阻道:“先不要动徐芙。”
“你怕她报复?”
“有你在,我怕什么?!只不过她是后宫唯一的昭仪,表面上是这宫里除了太后之外位份最高的女人,堂堂昭仪买通下人陷害浣衣房的宫女,说出去谁会信?即便陆初柔站出来指正,徐芙也大可以说陆初柔是诬告,况且玉镯上面又没有任何标记,你真的以为皇上会不顾及江南织造的颜面,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浣衣宫女去处置昭仪?”
“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这一次徐芙没有成功,想必会留着后招,我倒想看看,她还会有什么手段,至于陆初柔,既然她伤及琉月,我当然要还以颜色,否则,她定然会烦扰不休,我本不想树敌,但也不是任人欺凌而不敢还手之人。事情的来龙去脉顾大人已经知道了,我可以带药离开了么?”
顾逸风道:“我开个方子,你带回去让柳嬷嬷给陆初柔服下,不过这药要三天之后才见效,既然丫头不喜欢她,那就让她疼上三天好了,如何?”
易凌瑶嘴上虽然强硬,但是心里依然担心,“我这点下毒的手段,昭阳宫那边……也定然是瞒不过的吧。”这样让人不齿的手段,若他知道是她做的,还不知道会如何想。
顾逸风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面带难色,揶揄道:“下毒的时候胆子那么大,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易凌瑶认真道:“我不想因为我的任性而连累了浣衣房,毕竟其他人和我并无过节,若是皇上问起你查验的结果,你照实说便是,有什么后果我来担。”
顾逸风在她额前敲了下,“你呀,总是考虑的太多,即便他知道了又能怎样,不过是自己教出来的徒儿,背着师父学以致用而已,难道还真能追究你下毒的罪责?”
易凌瑶展颜一笑,“顾疯子,谢谢你。”
“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
“嗯”。
易凌瑶走后,内室的屏风后走出了一个人,行至他身侧径自坐下,顾逸风没有起身,也不行礼,径自到了一杯茶,边饮茶边凝着那只镯子。
顾逸风淡淡挑眉,慵懒道:“皇上对此事如何看?”
“你处理的很好。”
“徐芙那边要不要派人严加监视,要是她以后再买通下人伤了易丫头——”
轩辕睿的眸光有些担忧,“这镯子不是徐芙的!”
“皇上怎会如此肯定。”
轩辕睿从桌上捏起玉镯,对着光线举到顾逸风眼前,淡淡道:“看出来了吗?”
“这是——玄冰玉”,顾逸风猛然站起身,霎时惊诧道“怎么可能呢,他已经失踪了三年,这宫里不应该再出现玄冰玉。”
轩辕睿思忖道:“三年的韬光养晦,对他来讲,也许已经足够了。”
“原来易丫头的判断是错的,我竟然也以为事情就这样简单,差点就忽略了这致命的一点。”想到这可能的背后之人,顾逸风顿觉毛骨悚然。
“她从半颗碎珠断定那日抛洒碎琉璃之人是陆初柔,这并没有错,可是,陆初柔背后的人不是徐芙。”
“我实在想不通,如果那人想卷土重来,又何必从浣衣房下手。”
轩辕睿肯定道:“凌瑶以前的身份那个人必定是知晓的,他们这一次不过是想试探朕对凌瑶的态度,以判定凌瑶是否可以为他们所用。”
顾逸风想了想道:“我还是找个机会跟易丫头说清楚,免得她稀里糊涂的被人利用。”
“放心吧,辰楼的右护法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即便她现在察觉不到,一旦有人想进一步跟她接触,她定然会有自己的判断。”
顾逸风还是觉得不妥,“若是那人在浣衣房藏了眼线,那丫头的处境岂不是会很危险。”
“夜晟音教出来的徒儿又岂是任人欺凌而不知还手的人,虽然她的武功大不如前,但用毒的手法反倒越发精进,你担心什么?”
听他这话,似乎还对易凌瑶下毒教训陆初柔的事颇为……呃……赞赏,顾逸风默默的吞下一大口茶,心里道,我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晨阳初升,御花园中繁花正茂,幽香沁鼻,徒惹得彩蝶萦绕,蜂落花心,微风拂过,花枝随动,一派盎然景色。
浣衣房的宫女早早起来,在花园一隅采摘制作熏香的花瓣,虽然后宫的主子不多,但喜好各异,太后喜欢碎花瓣洗净晾干之后用素净的笼纱包着置于叠放的衣物之内,只需半天,衣物便有淡雅的清香,而徐昭仪偏好用花粉将整个衣服熏蒸一遍,香气很浓,但也极耗人力,花粉的用量和熏蒸的时辰都很讲究,如果稍有偏差,香味不正,难免又要派人来问责,宫里其他位份稍高的主事嬷嬷皆用花饼置于锦囊之内,随身带着便可。
琉月指着不远处的落日菊,欣喜的对易凌瑶道,“凌姐姐,你看今日的落日菊开的真好。”
“前几日下了雨,又赶上花期,自然开的艳了些。”易凌瑶看了眼琉月臂间的花篮,“你怎么还采了凤仙花,这花并不适合熏衣。”
琉月眨眨眼,带着小女儿态的娇柔,“我采这凤仙花可不是用来熏衣的,我们回去将其捣碎,加上明矾涂在指甲上,三个月都不会褪色呢。”
“你呀,赶紧采些落日菊才是正事,要不然柳嬷嬷回去又要怪责了。”
“我师父才不会说我呢,别看她平时严厉,其实对我们最好了,当年我流落街头,无依无靠,要不是遇到出宫采办的师父,求了主子把我弄进宫来,我可能就已经饥寒交迫饿死街头了,哦,对了,师父最近肩背不太舒服,我还要采些菊花,给师父做个菊枕。”
易凌瑶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心里隐隐有些发酸,琉月当年的处境和自己何其相像,当初自己爱上了那个人,不也是因为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手相救,而后给了她一段再也回不去的幸福时光么。
其他的宫女都已离去,因琉月要多采些菊瓣制作菊枕,两人便多耽搁了些时候。
却没想到,遇到了前来赏花的徐芙。
她穿着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肩头披着碧霞连珠云纹霞帔,头上梳着云香髻,金步摇随着步伐晃动,折着朝华的晕光,极是华贵。
易凌瑶本就不想与她正面碰上,毕竟两人之间积怨颇深,她绝对不会迁就徐芙,而徐芙本身又是沉不住气的,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翻起旧账,连她也不能保证能平心应对。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旧相识”。徐芙款款走来,面色不善。
“昭仪娘娘身份尊贵,又怎么会是凌瑶的旧识,不打扰娘娘赏花了,凌瑶告退。”易凌瑶不想与她起争执,转身欲走。
“站住!”徐芙在身后冷斥,“本宫让你走了么。”
“娘娘还有事?”
徐芙靠近她,用这有二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堂堂的睿王妃,如今却在这宫里做着最低下的活计,穿戴着廉价的裙衫和纹饰,还要受到老嬷嬷的管制,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易凌瑶!”
易凌瑶不恼反笑,“这些身外之物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真正内心空虚的人才会把权势地位,荣华富贵看的比良知都重要。”
徐芙不以为意,伸手从易凌瑶手中的花篮里捏起一片花瓣,用长甲慢慢碾碎,“没想到,你还和原来一样,清高的很呐,你可别忘了,在这宫里,我是昭仪,你是宫女,若我想让你消失,就像毁掉这片花瓣这么简单。”
易凌瑶丝毫不惧,清冷的眸直视着她,“你以为我会在乎?”
徐芙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幸灾乐祸的缓缓道:“你不在乎自己,难道也不在乎那个身陷囹圄的展狄吗?”
“你说什么。”易凌瑶猛然一惊,紧紧握住花篮的提手,指节发白,却极力掩下心中的慌乱。
当年自己走的匆忙,根本来不及顾忌其他,若是轩辕睿将她一直以来的行径盘点细查,必然会想到她在朝中还有内应,只要让君羽去查,展狄自然逃脱不了。易凌瑶心里已经乱作一团,没想到终究是连累了他。
徐芙紧盯着她脸色的变化,得意道:“看来你还真不知道啊,那个细作展狄已经被皇上囚禁了两年,是死是活也不得而知呢。”
易凌瑶稳了心绪,为了不在徐芙面前露出太多破绽,只能佯装不在意,“一个没用的细作而已,既然已经入狱,便已与我无关,昭仪娘娘未免考虑的太多了。我和琉月还要赶回浣衣房,先行告退了。”
易凌瑶已经来不及细想,疾步行至等在不远处的琉月身边,将自己的花篮交付于她,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匆匆离开了御花园。
徐芙看着她的背影,眸中有凛色闪过,唇边的笑意诡异非常。
夕颜悄声行至她身后,道:“没想到她也是过河拆桥之人,那个细作可没少为她出力,如今说弃就弃,看来是我们高估她了。”
“你怎么知道她弃了?”
“方才她提到展狄,一副明哲保身毫不在意的样子,奴婢觉得——”
徐芙打断她,蓦然吐出心中的判断,“她慌了。”
“娘娘的意思是?”
“方才提到展狄,她的眼中有明显的无措和失落,即便后来发现自己的失态而极力掩饰,但本宫依然可以断定,她入局了。”
夕颜道:“这么说,易凌瑶和皇上必要又要闹上一番了。”
徐芙狠狠的扯下一朵开的正艳的花,仍在脚下慢慢碾碎,“哼,这出戏,本宫早就想看了,皇上越是厌恶她,本宫就越高兴,等到有一天,我一定会让她伏在我的脚下,再也翻不了身。”
夕颜谄媚道:“其实,凭娘娘现在的身份,完全可以不把她放在心上,您想啊,皇上把她接回来,没有恩宠,没有册封,直接将人扔在了浣衣房,说明皇上心里仍然存着芥蒂,相必这易凌瑶以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这以后宫里终究是娘娘最大。”
徐芙的眼神中漫上了杀意,“不管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只要她还在,本宫这心里总觉得又块石头没有落地,当年在睿王府受的屈辱,本宫会一点一点从她身上讨回来,易凌瑶,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