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渡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冷,真冷。
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一株合欢莲,这一世她是来渡劫的。
于是,阿渡瑟瑟缩缩的站起来,开始努力的认真打量起这个世界……打量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一脸悲恸。
这好似是在一处崖底之下的树林里,没错,是一片被白雪覆盖一片枯树什么都看不清的树林!这一劫把她抛在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崖底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连件厚衣服也不给她!风呼呼的刮着,一双赤脚踩在雪上,她紧紧裹着身上仅有的一件薄薄单衣,终于瑟瑟发抖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仙,而是一个凡人了。
三年后。
夏日来临,整个森林郁郁生机,许多不知名的鸟飞来飞去,小动物们也开始活跃在整个森林。一只长相憨傻的野鹿蹦到了一块药田,正蹦的欢快呢,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块石子儿敲在了它的背上,野鹿打了个哆嗦,然后吓得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真是傻,活该被打。”阿渡瞥了眼野鹿的背影,有些心疼她的药田。
在崖底已经三年了,崖底下到处都是树,四面就是高耸看不到头的峭壁,起初阿渡尝试了无数种方法离开这崖底,只是她一个凡人,不管怎么样都失败了。于是后面阿渡就认命了,既来之则安之,她是来渡劫的,她的劫总会找上她,她急什么。
想通了,阿渡就开始在这片树林里为自己建了一个避身所—一个用枯树枝搭起来的房子。阿渡刚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也就十三岁的样子,瘦瘦的一个小女孩,虽然房子相当简陋,也颇费了阿渡一些力气。
房子建好,勉强容身之后,阿渡就过起了自在逍遥的日子。崖底下的树林不大也不小,长着各种各样的树,自然也有不少野果树。春夏秋都有果子吃,而一到冬天,阿渡就只能吃肉了,其实她不是很喜欢吃肉,她认为佛是慈悲的,可是假若不杀死那些动物,她就会饿死。而且她还需要那些动物的皮毛帮她过冬,因为她没有御寒的衣服。
吃穿温饱解决了,阿渡随之也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不会说话了。
前世的合欢莲可是很爱唱歌,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自己来到这一世就不能说话了,总感觉自己的嗓子堵这个什么东西,难不成是之前在冰天雪地里冻坏了嗓子?阿渡很是困扰,不过好在崖底下就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没什么人可以说话,郁结了几日后也就想开了。
剩下的时间,阿渡基本上就是在房子里念念佛经,思考一下什么叫情,只是想了许久不知从哪体会,也就放弃了,其实阿渡对人世间并不是一窍不通,她喜欢读佛经和古书,里面有大千世界,有芸芸众生,她知道世间百态,有人险恶,有人良善,她不傻。
偶尔阿渡也会去河里洗洗澡,找一些机灵的小动物玩一玩,然后不知不觉时间流逝,就三年了。三年间,阿渡从一个干瘪瘦弱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模样跟她的仙体颇为相像,漂亮吗?阿渡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每次她去河边洗澡的时候,河边总会有一群充满杀气母狐狸在窥视她。
时间一日日游走,仿佛从未有什么变化。然而这一日,阿渡从河边洗完澡回来,看到一只花豹在她门口打转儿。这只花豹她认识,很温顺,至少从来不伤害她,以往阿渡见了她都会摸摸它的头,可是这一次,阿渡有点不敢伸手。
因为花豹身上驼了一个人,一个衣衫破碎满身是血的男人。
穆北城醒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洛水一战,许世安没来给他援兵,硬生生让他和一千将士饿了三天,也等了三天,后来厥人来了,带了一万人马,他的将士拼死抵抗也无济于事,全军覆没。他身中数箭,跌入悬崖,失去意识之前他还在想:若我能活着,定会将你许世安千刀万剐!
穆北城觉得自己全身都动不了,只能使劲垂眸看看自己,隐约看见身上涂满了药草,“看来是被人救了。”穆北城心想。
他抬眸仔细打量这间屋子,很简陋,杂七杂八的树枝搭起来的,没有桌椅,没有炊具,没有被褥,什么都没有,只有身下躺的这张类似于床的……床。
门外有脚步声,声音很轻,不过多年征战警觉性强的穆北城还是听到了。
阿渡叹了口气,她把她的药园采了一大半了,本来找到这些草药种子就不容易,好不容易将将培育起来,却给一个陌生人用光了,想想就心疼。算了,我佛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着,脚就迈入了门槛,抬头发现床上的男子已经醒了,正在直直的看着她…
穆北城觉得自己也许花了眼,眼前的这个女子虽发无任何花饰,一身白衣已经洗的发旧,但是却掩不了她一身干净温雅的气质,一袭长发乌黑及腰,容颜未施粉黛却姿容无双,真是一位佳人…穆北城在心中暗暗感叹。
阿渡迎着穆北城打量的目光走过去,穆北城才终于缓了过来,急忙转移了视线:“多谢姑娘相救,在下穆北城,敢问恩人贵姓?”
阿渡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不过这个问题也让阿渡愣了愣,她是一株合欢莲,生于天地,哪来的姓氏,可是这个人问我姓什么,那我该姓什么好呢?
看到阿渡的手势,穆北城有些歉疚,立马真诚地的对阿渡做了个作揖,“抱歉,唐突了,在下不知道姑娘不能言语。”
还好不能言语,看来不能说话也有好处,万一他再问自己家住哪里为何在此她还要撒谎,太累了。
不一会儿阿渡又出去忙别的了,穆北城觉得有点失望,他本来还想打听打听这里是哪里,最近有没有奇怪的人在附近找他,现在看来只能靠自己痊愈起来自己去做了。
三日后,穆北城终于能动了,说来他也是命大,身中数箭,但都没有射中要害,只是身体筋骨和皮肉受了些伤。
今日外面的阳光很好,虽在夏日,但由于树林里树木茂密繁盛,一点也不炎热,于是穆北城决定出去走走散散心。他抓起手边的一根粗木棍,晃晃悠悠的迈下了床。
这三日他和阿渡相处得不咸不淡,阿渡不能说话,他基本上就不和她有言语交流,不过阿渡在很仔细地照顾他,每天两遍给他换新药,也幸亏她的用心他的伤才痊愈的这么快。由于穆北城霸占了她的床,她自己就在他床边用厚厚的树叶又搭了一个简陋的临时床,也没见她有什么怨言。
说到穆北城对阿渡的印象,他也说不清,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有时候他觉得阿渡是个野人,但又觉得不像,因为一个野人不会有这样空灵温雅的气质。
费了半天劲,穆北城终于走了出去。原来真的是在崖底,虽然到处都是树,但他也能望见远处四周高耸的峭壁,要想出去,必须要等了,他相信飞风会来找他的。
正沉思着,阿渡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卷成斗形的叶子,里面装着清冽的溪水。
看到穆北城站在门外,阿渡总算放心了,他痊愈的比她想象中的快,她真怕他死了,她还指望着他带她出去呢。
阿渡将水递到穆北城空着的那只手里。
“谢谢。”穆北城接过来,阿渡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不一会儿穆北城问:“姑娘会写字吗?可否告知在下如何称呼姑娘?”
阿渡歪着头想了想,捡起了身旁的一块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清秀的字:阿渡。
其实她不确定穆北城能否看懂,虽然她能听懂他说话,但不代表他们文字相通。
“阿渡?你的名字吗?”穆北城有些兴奋,她竟然是识字的,那她在这个地方就更显得奇怪了,莫非她也是意外掉下来的?
阿渡点点头,她也很开心,她的字这个朝代竟然能看懂。
两个人都很开心,气氛变得融洽了许多,穆北城开始问一些阿渡的身世,阿渡就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表示不知道。
于是穆北城想,哦,她不仅是一个哑巴,她还失忆了。
阿渡会写字,穆北城就变得喜欢和她说话了,对于穆北城的问题,阿渡喜欢回答的,就在地上给他写出来,不喜欢回答的,她就指指自己的脑子,然后摇摇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流逝,两个人相处的越来越熟,穆北城痊愈的也越来越快。
二十天后。
阿渡从河边打水回来,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他一袭黑衣,站在穆北城脚边,像是说了很久的话。看来,她终于等到了出去的机会。
看到阿渡回来,穆北城从那黑衣人手里拿了一件男子外衫:“穿上吧,我带你上去,怕壁石陡峭伤了你,只是你愿意跟我走吗?”说着,穆北城将外衫套在阿渡身上。
终于能出去了。阿渡开心的点了点头,眼睛里掩不住的喜悦和激动,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飞风和穆北城的一些心腹用钢索打了一条长链从崖顶一直伸到悬崖下面,飞风先爬,穆北城在下面,他的身后还背着阿渡,爬了足足三个时辰,三人总算是到了崖顶。
终于回来了。
穆北城坐在崖边定了定神,才发现崖上不仅有他的将士,还有几十位皇上的护卫军。“恭迎穆将军归来!”护卫军的首领单膝跪地,“受圣上之命,我等在此等待穆将军,圣上有命,穆将军一旦回来,立即回宫面圣!”
“我知道了。起来吧。”穆北城似笑非笑,气氛并不是很好,只有穆北城身后的阿渡,在心里有些出乎意料,他看起来挺傻的,怎么会是位将军。
阿渡的存在也引起了护卫首领的注意,“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
“你问的有点多了。”穆北城声音越来越冷了。
……
一回到将军府,穆北城先将阿渡给安置下来,他给阿渡找了个听话乖巧的丫鬟红珠。粗粗的给红珠交待了下好好伺候,他就赶去了皇宫。
皇上正在大殿等着他,他进去的时候,皇帝正闭目躺在龙椅上,身后有一位极为美艳的妃子在给他捶肩,脚下是两个仅着齐胸襦裙的宫女在给他捏脚。
“吾皇万岁!臣穆北城前来请安!”穆北城单膝跪下。
“起来吧。”皇上微微睁了睁眼,“穆将军九死一生,朕先祝贺你了。”
“微臣不敢。”穆北城站了起来,“洛水一战,微臣损失了一千将士,全军覆没,微臣实属心痛。”
“洛水一战就别提了,听闻你们饿了三天,而且厥人他们有一万兵马。你也别追究了,回去好好修整修整,近几年边境作乱不断,我襄南国还是需要穆将军的。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是,微臣告退。”穆北城退出大殿没几步,就听到了里面皇上和宫女妃子的调笑声。
好一个不追究!看来皇上知道许世安故意没有按照先前规定的给他援兵,皇上是在明显的包庇他。许世安,你到底用了何种手段。
穆北城去宫里了,红珠看着这个陌生女子一时不知所措,“小姐可要洗澡?”想了许久,红珠小心的问。
阿渡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身子,微微皱了皱眉,然后点了点头。
热气氤氲,大大的木桶里泡了一层花瓣,崖底下是没有多少漂亮的鲜花的,阿渡显然很开心。热水准备好了,红珠抱来一身崭新的衣裳搁在旁边,然后挽起了袖子,打算帮阿渡洗澡。
阿渡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口,示意红珠自己来,红珠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然后阿渡就觉得自己解放了,她将那身黑色的男士外衫脱下来,然后抬起脚,小心翼翼的迈进了桶里,真舒服……阿渡觉得整个人都酥麻了,崖底下只有凉凉的河水,虽然她比较抗冻,但洗起澡来还是不如热水舒服。阿渡一直在里面洗了半个时辰,水有点凉了,她才依依不舍地爬出来。她拿起桶边的衣裳,摸着柔软的布料,阿渡心里一阵唏嘘,三年没穿件像样的衣服了。
夏季的衣服并不复杂,阿渡没有费多少事就穿完了,刚刚穿完就听到有人通报穆将军回府,她粗略的拢了拢头发,因为没有找到鞋,就光着脚出去了。
穆北城看到阿渡的时候,他觉得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微窒。
阿渡穿了一条淡蓝色的挑线纱裙,上着月白色外衫,一袭黑色的长发没有任何修饰,风轻轻吹动她的纱裙,勾勒出了纤细柔美的腰线,露出了裙底雪白细嫩的赤足…整个人,像个遗世仙子般璨然夺目。
许久,穆北城才稍稍找回了自己的思维,“怎么不穿鞋?”
“将军恕罪,奴婢的鞋子还没有给小姐送过去!”红珠一听,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起来吧,以后仔细点。”穆北城淡淡的瞥了眼红珠,“你们都给我听好,阿渡是我的恩人,以后要把她当成这的主人,谁若是对她不敬严惩不怠!”
说完,转过头问红珠:“我给阿渡的那间房子收拾好了吗?”
“奴婢已经收拾好了。”红珠赶忙回答。
“再将宋大夫叫过来。”说罢,穆北城将阿渡拦腰抱起,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转身离去。
穆北城将离自己卧室不远的的那个院子给了阿渡,这个院子是将军府景色最好的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个莲池,如今是夏季,莲花开得正好。
穆北城把阿渡放在床榻上,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奇怪,不过看看阿渡一脸坦然的样子,他就没那么尴尬了。
“夜晚凉,以后记得穿鞋。”慕北城仔细叮嘱。
阿渡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穆将军安好,在下医者宋其。”
“进来吧。”穆北城将门拉开,进来了一位白衣先生。
“这是京内最好的医生了,我把他叫来,想给你看看嗓子。”
阿渡点了点头,宋大夫恭敬地作了个揖,然后开始给阿渡把脉。
宋大夫的眉头一直微微皱着,把完脉,又看了看阿渡的喉部,时间快要半个时辰才转身对穆北城恭敬的说,“将军,这位姑娘嗓子受过寒伤,冻坏了咽喉,所以才无法说话。
“那可有办法医治?”穆北城急忙问。
“将军不用着急,小人会为姑娘开一服药,只要细心调理,假以时日嗓子定能恢复,只是由于姑娘的嗓子拖得太久,可能痊愈的时间会很漫长。”
听完宋大夫的话,穆北城竟然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先生可知她为何有些事物记不起来?”
宋大夫摇了摇头,“恕小人才疏学浅,姑娘血脉较常人缓慢但并无淤血,应不是生理所致,大概是曾经受过什么精神上的创伤,导致有些事情不愿或不能想起。”
穆北城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她一定是受过什么伤罢。
然而阿渡在心里默默庆幸,还好,没有发现她是装的。
宋大夫开完药方就回去了,夜也深了,“不知道你何时才能恢复记忆,若你恢复记忆想回家了,我就送你回去,若你一直想不起来,那你就一直在这里住着。明儿起我让丫鬟带你好好转转,你在崖底都待了三年了,也该好好了解一下现在的光景了。”穆北城对着阿渡说。
阿渡点了点头,说实话,她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虽说她是仙,看过不少古书,但她只不过是一个修成人形堪堪三年的小仙,亲身到人世间还是头一次。穆北城的话让她很暖心,不过阿渡也不想在穆北城这待太久,当初救他,不过就是想赌一把他能带她出来,现在她出来了,也该好好去寻找她的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