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虞赶到医院的时候,一路,心跳如擂鼓般在耳畔炸响。
若说她假装记忆模糊,想要借以此来逃避自己与蒋越城之间的羁绊,然后一声不响就远走异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那么,当她亲耳从医生口中听到,蒋越城患上胃癌时,她才发觉最不负责任的那个人,是他。
车祸现场很惨烈,伤者自然也是命悬一线。
她手抖着在手术协议上签了字,看着尽头亮起的三个血红大字,觉得自己实在是蠢。傻到连身边人患了这么严重的病,竟然都没有察觉。
她不明白,对于蒋越城来说,自己到底算什么撄。
但细想,她所做的一切,于他说来,岂不是一样?
彼此不过是欺瞒误解,外加自以为的深仇大恨,所以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偿。
等待间,她想起了他们刚开始有仇恨的那段时间,感觉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她同他置气,却又自知理亏,便用极其刺激性的话语同他吵过闹过,更甚至,当他要施舍给她生活费的时候,她竟然口口声声说,哪怕自己饿死街头,都不会要他一分钱。
唐虞还依稀记得那个令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早晨。
他扯了她的衣服,将她抵在墙角恶语相向,一通折磨。
唐虞当时实在不懂,在蒋越城心里,自己到底是什么?出台小姐吗?是不是完事之后,她还要恬着脸去问他要一笔钱?或者说,他会慷慨大方地甩给她一叠厚厚的钞票?
如果真是如此,那唐虞觉得,自己真的要对这个男人绝望透顶了。
她记得,自己缓慢地挪到了楼下,颤颤巍巍地朝餐厅走,直到那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忘记穿拖鞋了。
地砖冰凉刺骨,从她的脚心一直冷到了心尖,怎么都热不起来。
离餐桌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嘴角动了动,脸色一片煞白。
嗯,那个时候她就觉得,看来她是真的不能不放手了。
她绝望了。
因为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手边放着一叠崭新的红色钞票,摆的整整齐齐,见她走了过来,他漫不经心地将它们抓在手中,淡淡地说:“昨晚的服务费,拿好。”
即便他们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可是,他依旧将话说得如此下流露骨。
她的眼前黑了那么几秒,她以为自己会晕倒,可惜没有。
“不必了,我不是在卖自己。”
她别过脸去,拉开了距离他最远的一把椅子,扶着桌边慢慢坐了下去,抄起筷子夹了两根榨菜丝。还没等她送进嘴里,蒋越城就忽然站了起来。
“那你觉得昨晚是什么?你该不会还以为我对你存有感情?唐虞,天真也该有个限度才是,否则那就是蠢。这钱你不拿,我倒觉得心里别扭了,所以还是收着吧。”
他以此,来施舍给她可怜的生活费。
蒋越城直接将那叠钞票丢了过来,它们一股脑撞在了她的胳膊上,然后像天女散花似的,哗啦啦地飞散开来,撒了一地。
她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那两根榨菜丝直接掉到了盛稀饭的碗里,然后一点点地陷了进去,直到看不见。
“把钱捡起来。”
蒋越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脸看。
自己当时,忍了忍,没有同昨晚一样冲他发火。她埋头喝了两口稀饭,又将那两根掉进去的榨菜丝捞了出来,放进嘴中咬着,如同嚼蜡。
她对脚下的那堆钱视而不见。
蒋越城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到最后,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我说话没有听到吗?我让你把钱捡起来。”
“那不是我的钱,我没有说要,所以不关我的事。”她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冷冷地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你如果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侵犯,认为我这是在故意挑衅,那你大可不用叫我下来。你以为我很喜欢和你一同吃早餐吗?蒋总,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
她有些忘记,后来发生了什么,总之,那男人的脸色非常非常难看。
手术进行了将近五个小时。
结束后,公司的助理同她一起走向无菌房,隔着厚厚一层透明玻璃看着里面安静沉睡的男人。
他浑身插着管子,唐虞并不知道那些是做什么用的,她只是非常清楚,蒋越城被救回来了,只是还不清楚什么时候会醒。
“唐小姐,有找你的电话。”助理从医生那里赶回来时,将手机递了上去,“对方貌似是和蒋总有生意上来往的人,我只是个助理,没权利同对方交谈,既然您是蒋总的女朋友,还是您先来应付,我立刻让公司的专业团队接手。”
唐虞听了,点点头,没多想就接了电话。
她轻声喂了一下,对面的男人便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是蒋越城的女朋友?”
“是。请问您是哪位?”
“对于那场车祸,不知蒋总有没有幸逃脱?”
唐虞一愣,心口突然收紧,眉头皱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可以对我妹妹心狠手毒,我自然也可以那么对他。姑娘,劝你一句,最好离他远一些,小心殃及池鱼。”
“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虞没料到那场车祸居然是蓄意的,当下便发了怒,冲电话里大喊。
对方似乎非常不拿这当回事,语气幽幽,“蒋家人可以对我的父母和妹妹大开杀戒,逼死一个又一个,我为何不能拿他们蒋家的血脉出一出气?你如果想见我,奉陪,市中心广场的地下停车场里,我就在这儿,你可以过来。”
唐虞连话都没顾得上回,丢了电话就飞奔而去。
她决不容忍让蒋越城遭受这种恶意伤害的行为。就算天大的仇恨,那也不是出自蒋越城身上,他与蒋家的关系本就不和,为什么还要报复给他?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只不过是姓蒋罢了!
现在,他还患有胃癌,车祸重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若是因此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期,那她要怎么办?
……
一路,出租车飞快驶向市中心,在停车场前停下的时候,唐虞随手给了钱,连找零都没有接,飞快地跑入了地下停车场。
四周昏暗的灯光让她觉得心里有些惶然不安。
她咬了咬牙,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朝着更深处走去。
她总觉得,刚才在电话里的那个男人声音,莫名有些熟悉,但,到底在哪里听过,她却是有些想不起来。
在快到末尾的停车位上,一辆银灰色车子安静地停在那里,唐虞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车。
不正是那天在高速公路上,接自己的那辆吗?
难道说,是那个……陆先生?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驾驶位上的男人推门下车,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走过去。
陆亦铭显然没料到,来人竟然是那天被自己在雨中接走的女孩儿。
他轻抿着双唇,目光不做痕迹地略过她脸庞,心下一跳。
没错,就是她了。
难怪那天在高速公路上看见她那一瞬,自己就觉得似曾相识,通过这几天的暗中调查,他已经发现那次车祸中,那块儿玉石的归属究竟是谁。
不会是那个叫作柳念薇的女人。
他调查过,就在前不久,这女人已经穷困潦倒身无分文,若不是收了蒋家的钱,要她去对付什么蒋越城的女朋友,那她也活不下去。蒋家是不会用自己的仇人,来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只稍稍一想就能明白,那块儿玉石,一定属于当时在车上的另外一个女人。
可那女人到底是谁,他并不清楚。
现在,看来真相大白了。
眼前这丫头,果真就是自己找了许久的妹妹。
“你怎么在这里?”唐虞警惕地望着他,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就是造成蒋越城车祸重伤的罪魁祸首?
可是……为什么?
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吗?
自己并没听蒋越城说过。
陆亦铭上前一步,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一笑,伸手从兜内掏出了两块儿精美玉石,“你看,这是你的东西,对吗?”
唐虞眼睛一亮,欣喜不已,“你……你从哪里找到的?我还以为它丢了!可是,为什么是两块儿?”
“终于找到你了。”他单手将她一把扣进怀中,宠溺地用下巴蹭了蹭她头顶茸茸的短发,“我就说,我的感觉想来很准,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似曾相识。现在,果然不错。我是你哥哥。亲哥哥。”
唐虞的瞳孔骤然一缩。
儿时零零星星的回忆碎片,开始拼凑。
虽然并不完整,但是,她能记起曾有一个年长她好几岁的男生的脸。
原来,那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