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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宴(1 / 1)

她说了过分的话吗?

清什望着玄音因生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迅速回忆了一遍。

啊,她不过是在最后声明了一个事实——广林王的夫人入宫为妃,成为皇帝身下的三千弱水之一。

他终于生气了。他原来也会生气。他让她住口,声音响亮而冷酷。

似乎有东西在清什体内沸腾起来,她望向目光凛冽的玄音,忘记要先去束缚他的行动,忘记之前沉在梦里水深火热的经历,她望着玄音,眼中闪过一道红光,继而如幻影般移至他身前。

清什抬起手,玄音随即握住她的纤纤细腕,她瞬间失了力气,想要制住他,却毫无成果。他掌心的热流渗入她的肌肤血液,一波一波冲击着她,她竟不能抗拒,体内翻江倒海地涌着热浪,仿佛要将她焚为灰烬。

突然间,她神情痛苦地张开嘴,低吟一声,吐了。

暗红的血液喷洒在玄音的衣襟上,他立刻松了紧绷的力量,拦腰扶住她绵软下坠的身体。

清什晕头转向地靠在他怀里,一脸困惑地眯着眼睛。作为一个汲血为生的百年幽女,她竟然会吐血?

李婶捧着锦衣华裳推开房门,看到搂在一起的两人衣襟上沾着血,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李婶,再去给我备一套干净衣服。”玄音又恢复往日沉稳,语气温和又平缓。

李婶小心翼翼地将为清什挑选的华服放在桌上,又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临走前还不忘多看几玄音怀中那位脸色苍白的奇异女子。

反正衣服也脏了,玄音便用衣袖拭去清什唇边的血迹。清什靠在他温暖的臂弯里,看着他深黑的眸,缓缓垂下眼帘。

“你不好奇么,我究竟是谁?”清什想,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常人理解的范围,可他为何还是这般沉稳?

“西域的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天下之大,总有不曾了解的。清什姑娘一直在帮本王,你无意多言,本王又何苦追问。”

“带我去赴宴吧。至少,不要让他们看到你的孤独与落寞。”清什柔声道。

玄音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应允。

黄昏时分,玄音和清什身着锦衣,坐上马车。齐威一脸忧怨地驾着马,驶向浸在夕阳中的皇宫。

这是圣上专门为广林王举办的接风宴,王孙贵族、朝中官员悉数受邀赴宴,玄音和清什抵达风和殿门外时,喧闹的大殿立即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仿佛看到惊世奇景,久久不能言语。

十年了,被幽禁的广林王玄音重返天都,依然是那般绰约风姿,眉宇间淡然的气息在他垂眸微笑之际,向四周弥散,仿佛一阵清风拂过,沁人心脾,似乎再火热的愤怒,再强烈的怨恨都可以消散其中。

而他身边的那位女子……

在座的达官贵人都可谓是见多识广,然而此刻在他们看来,宫中三千佳丽,坊间天资美人,谁都难与眼前的女子相提并论,就连倾倒众生的天都第一舞姬也……

说起来,天都第一舞姬夜铃兰三年前入宫,受封兰妃,争得圣上专宠。世人皆知圣上独爱夜铃兰,兰妃也是对帝王百依百顺,眷恋情深。但大家也不曾忘记,当年惹得天下男女“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虚渊阁阁主玄音和夫人夜铃兰的传奇佳话。

十年前广林王前往漠城,夜铃兰守在天都,独自等候不知归期为何时的夫君。再后来,便是众人皆知的香艳轶事,圣上心仪夜铃兰,却未强行纳她入宫,而是经常来往与皇宫和虚渊阁之间,完全冷落皇后和其他妃子,七年如一日追求夜铃兰,终于赢得佳人芳心,自愿入宫为妃。

众人无以为然。圣上一片痴心,夜铃兰就算石头心肠,也被融化了。何况圣上玄华乃人中蛟龙,并不逊于玄音,是个女人都想对他投怀送抱。再说,夜铃兰独守空居等夫君,难道世人仰慕的广林王也会甘于寂寞?恐怕早已左拥右抱,美人坐怀了。

如今看来,夜铃兰的选择是对的。广林王领带回的女人,实在……

她那双如迷雾般异丽的灰色眸子,仿佛能映照出他们心底最隐秘的悸动;她的肌肤细腻如丝,洁白胜雪,衬得鼻尖下的嘴唇越发红润,仿若多汁樱桃,让人想狠狠咬上一口。

不过,这姑娘似乎有些忧怨,她进门时浮在唇角的清浅微笑不知何时消隐了踪迹。她应该展露醉人笑颜,可是,她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方才,就在她踏进殿门的刹那,一股熟悉的气息悄然潜入,将她环绕。

错觉么……怎么可能……

清什木然跟着玄音,走到席前,缓缓入座。

“圣上驾到!兰妃娘娘驾到!”内侍嘹亮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众人离席下跪,俯身叩首,高呼圣上万岁,兰妃娘娘千岁。

清什木然地站着,望向那个从夜幕中走来的影子,肩膀晃了晃,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梵尘,玄华。玄华,梵尘。究竟谁是谁,究竟是玄华长了一张梵尘的脸,还是梵尘遇见一个和自己容颜相似的人,碰巧这人还是煊朝太子,然后他便杀了真正的玄华,自己当太子,继而登基为帝?

无需质问,甚至不必深思,梵尘的气息,祖先之间的感应,早已证实一切。

“众卿平身。”

这放浪形骸的声音,六百年未闻,丝毫没变。

清什跟着众人起身,从起初的震惊和茫然中恢复过来,逐渐归于平静。她才不会让梵尘看到自己这副仿佛与失散多年情郎重逢的样子。她竭力忍住了所有即将喷薄而出的强烈情感,微翘嘴角,不慌不乱,万境之中求沉稳,顺便悄悄地握住了玄音的手。

“玄音,别来无恙。”梵尘的语气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深沉和威严,不过方才也可能是清什恍惚间的错觉。

“承蒙圣上牵挂,臣弟一切安好。”玄音恭敬回应,平缓的声音听不出任何鲜明情绪。

“这位是——”梵尘再次将目光转向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广林王的女人,清什。”她看向梵尘,浅笑魅语。

他垂眸,揽住夜铃兰盈盈一握的纤腰,贴近她耳边低语:“看,倾倒众生的广林王怎会寂寞。”

铃兰含蓄地笑了笑,目光从玄音移向清什。

清什望向她明亮的双眸,那明亮之下有几分苦涩,但这苦涩却又是平静的,不动声色地融在她淡然的笑容里。那笑容似乎正诉说着,奈何君意绵长,妾心难留,只能负了故人衷肠,捧起新人痴心。

不过这新人,果真是一片痴心么?

真作假时假亦真。在幽族,梵尘的魅心术无人能敌,但他却不屑使用。他认为这种强行改变他人意愿的方式既粗鲁又野蛮。因此,无论是他选中的美食,还是他看上的女人,梵尘都会循循善诱,施展他身为幽族第一美男子的无穷魅力,引得众人前仆后继,心甘情愿地投怀送抱。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明知他劣迹斑斑却依然飞蛾扑火的幽族姑娘,即使明朝被君弃,也愿今夜伴君眠。

可就是这位风流薄情的幽族祖先梵尘,冠冕堂皇地成为清什唯一仰慕的男人,准确地说,是暗恋。既然是暗的,就是说清什从未曾明着表露出任何迹象。她深知谈情说爱对于梵尘而言,只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他究竟爱什么,究竟在想些什么,清什无从知晓。这样的梵尘,可远观不可靠近焉。

在清什看来,梵尘自诩高尚的循循善诱,根本比不上“粗鲁野蛮”的魅心术。至少魅心是暂时的,法力失效后,受术人的心依然属于自己。可怜的是那些被梵尘引诱的人儿,终是在意乱情迷中,错付了痴心一片。

夜铃兰是他的新宠。只是这块骨头啃起来略微费力,梵尘用了将近七年的时间,才抱得美人归。夜铃兰的气息芬芳四溢,论血品,的确算是人间美味。何况她身为天都第一舞姬,身段容颜超凡脱俗,亦是梵尘喜欢的类型,否则他也难有如此耐心。

圣上和兰妃坐定,众人也先后入席。圣上题词,共贺广林王重回天都。觥筹交错,夜光琉璃,玄音忙着应付前来敬酒的达官贵族,客套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清什倒是闲了下来,视线转来转去地就落在了梵尘身上。

龙袍加身,美人依傍,却还是掩不住他那与生俱来的邪魅劲儿,当然,王者风范自不用说,他反叛之际,他用龙骨处决清颜时,就已将掌控者的冷酷野心和力量展现的淋漓尽致。

正因如此,梵尘才能在杀了玄华当上太子后,果断地利用虚渊阁幽士刺皇,并以此为理由禁幽灭幽,弄死老皇帝后自己上位,重整朝纲,四处征战。

这是清什的猜测,但她相信事实如此,因为她曾听到民间暗传,游手好闲的太子玄华突然间性情大变,剿灭虚渊阁刺皇幽士,护驾有功,让本来打算更改诏令将皇位传给玄音的老皇帝,不得不坚持原诏。太子登基后,一切都和曾经的玄华有所不同。世人感慨,这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典范。当然他们并不知晓,此玄华非彼玄华。此玄华是大肆灭幽的幽之祖先,梵尘。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灭天下幽士?莫不是每当他看到那些飘飘青衣,就会想起一个向凡人妥协害幽族灭亡、一个拿着椒图想要杀他的清颜和清什?

清什暗自琢磨着,不经意地撅起红润小嘴,而此刻,梵尘明眸微转,接住她迷蒙的目光。

既然对上了眼,接下来,必然是一场阔别已久的无声较量。

相识至今,清什始终对梵尘避而远之。她的记忆里,梵尘始终离她很远,很远。

但六百年前,他曾靠近过她,在幽眀山……

“清什,你是否愿与我并肩作战,是否愿与幽族共存亡?”

彼时,他站在她身前,很近,很近。她记得他的目光,那之中有着最深沉的坚持。六百年前,她眼中最后的影子只是梵尘。如今,她眼中又只剩了他。

不对……她在做什么?

她的视线停在梵尘眼中无法调转,她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一个前来向玄音敬酒的将军,出乎意料地拔出他腰间的佩剑,刺向梵尘。

梵尘莞尔一笑,握住了锋利剑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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