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黄火焰与混乱厮杀未能阻隔意界内外的视线,梵尘看到梨花带雨的清什,不无讶异。她这副娇弱的容颜实在罕见,即使那日看着清颜灰飞烟灭,她也不过是恨恨地把嘴唇咬出血。
如今,梵尘凝望着这样的清什,忘却一切地出了神儿。
混战中,一个黑衣刺客躲过所向披靡的玄音,冲向围绕着梵尘的人群。眼中只映着清什的他,未能提前察觉,倒是勇敢的夜铃兰,在众人为保命自动散开的瞬间,挡在梵尘身前,用她柔美的身体承接了那冰冷利刃。
于是,梵尘清醒了,火焰之外因内疚自责而暗自哭泣的清什,也终于回过神儿。
玄音迅速折回,杀了那个漏网之鱼。可惜,兰妃已倒在血泊中。
清什注意到,兰妃小腹中剑,对辛苦许久充满期待的梵尘而言,那真是个不妙的位置。
玄音不敢懈怠,继续杀敌,只是沉静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忧虑。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些刺客,好让兰妃及早得到救治。
梵尘脱下氅衣,盖在夜铃兰身上,拾起刺客掉落于地的剑,不顾几位大臣阻拦,轻跃而起,与玄音一同杀敌。
他并未使用幽族的力量,只是做为一个剑术高强的习武之人,投身战斗。即使清什认为,夜铃兰的举动、夜铃兰的伤应会触动他的心扉,激起他的愤怒,但他依然如此冷静。他知道,操纵五意阵的人正在暗中注视着,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却也不会容许自己冲动行事。
然而,那些服用神秘药剂的刺客很顽强,一时半会儿不能全部倒下,就算杀光全部敌人,不破五意阵也无济于事。恐怕到时,只有把血已流干的夜铃兰变成幽族,才能救她性命。估计梵尘不会同意,如此,夜铃兰死了,玄音会自责,更会痛苦伤心……
“玄音……”清什望着界内晃动的身影,低声呢喃。
最初赶到之时,清什已尝试同族感应,并尽可能扩大范围。然而,她没能发觉五意阵的源头。此刻为了夜铃兰,为了玄音,她必须找到操纵幽术之人,必须迅速找到——
“世间果然有此般武功么?让凡人看起来像是妖魔,抑或,神灵?还有那位身姿轻盈的皇帝,每每出招,都只用半分力,如此危急时刻,为何仍有所保留?”
耳边传来一个深沉、舒缓又略带沙哑的声音,清什在听到第一词时便迅速侧目,直到听完整段话,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她被束缚了,被身旁这个带着半脸面具的男人用意之力束缚而无法动弹。他明明使用的是纯正幽术,可清什无法从他身上察觉到任何同族气息,反倒能嗅到他的血之芬芳,虽不如玄音诱惑,但依然沁人心脾。
“别费力气了。”他线条柔和的嘴唇在火光中微微开合,目光依然驻留在意界内的战场。“你挣脱束缚后,还要打败我,到那时,夜铃兰早已香消玉殒。”他说着,视线缓缓转向清什。
“应允我一个请求,今夜之事便到此为止。”他黑色的双眸透过面具凝视着她,幽深无尽。
清什垂眸颔首,以示接受。
“明夜子时,城南浮生阁,独自来见我。”他温和低语。
清什再次垂眸,抬起眼帘时,面前之人已悄然消失。火焰随之熄灭,意界内残喘的黑衣刺客,贯彻了密羽教的教规,在五意阵彻底破除之际全部挥剑自尽,不留任何被活捉的可能。
一声惊雷突然响起,将众人从瞬时的恍惚中唤醒,围观的人群开始向中心靠拢,细密的雨水自夜空倾泻,各种声音交织混杂,清什有些眩晕,并未即刻上前,只在朦胧中看见梵尘抱起兰妃在大臣们的跟随下渐行渐远,而玄音则伫立一旁,开始指挥御林军搬运尸体,清理血色遍布的战场。
玄音面色略微苍白,疲倦中流露着哀伤,目光反复徘徊于一具具被御林军抬走的刺客尸体。他似乎并未注意到不远处凝望着自己的女子,抑或是无暇顾及。
清什亦未靠近。她想到之前见到玄音时,那束让她昏眠的蓝光,不免忧虑。但这并非她不能安静思索的根源。
方才,都经历了什么?那个带面具的男子,并非幽族,却仅凭一己之力运用五意阵,并将她束缚……
明夜子时,她要去城南赴约。不去又如何?危机已除,她亦可毁约。但她深知,即使没有再会之请,她也会想尽办法找到他。
耐心一些……耐心等待明夜……在那之前,她应该……
清什看着雨雾中的玄音,缓步行至他身旁。
玄音侧目垂望她,明眸如星。
“这就是‘幽术’,杀人的‘幽术’。”
他沉声低语,缓缓落下眼帘。
“危难之际,你担起了自己的职责,很英勇。无论是邪是正,用你的仁慈为亡者超度吧。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不是么?如此,在经历过许多残酷战争之后,你的记忆才能澄澈如初,没有这番血色。”清什回应道,转到他身前。
玄音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暗冷逐渐被温暖替代。
“对了,王爷,在此之前我似乎昏睡了一天一夜……”沉默片刻后,清什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你在窗外听琴,本王发觉后,便想开门邀你进屋,不料你一看见本王,就像上次一样……然昏睡中的你异于常人,因之前经历过,本王是了解的,但他人可能会产生误会,所以就把你留在本王身边。本王去忙万寿节之事前,见你还未醒,便嘱咐宫女代为看护,但不许她掀开床帘,有事及时向本王禀告。”玄音很耐心地回溯了事情的经过。
“也许是琴声绝美,摄住了我的魂魄。”清什巧妙地调笑道,为看到他眼中的浅浅笑意而感到些许欣慰。
虽然两人说来说去,都无法知晓清什昏睡的原由,但如此,空气中的沉重与哀凉,终得以缓慢消散。
清什陪着他在细雨中静立,过了一会儿,几个太医从不远处走来,各个垂头丧气,步履蹒跚。
玄音迎过去,清什也紧随其后。
“兰妃娘娘可还好?”玄音向几位太医打探到。
“回王爷,兰妃娘娘的性命得以保住,只可惜——”一位太医边说边摇头。
“圣上龙颜震怒,差点就把我们几个老臣斩了啊!好在有孙太傅求情,臣等才得以苟活。”另一个年长的太医叹息道。
“只可惜什么?”玄音眉头紧皱。
“唉,兰妃娘娘伤势很重,能保命已属万幸,臣等多年行医,娘娘此般境况,恐怕无法再生育龙子了。”最初说话的太医说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与其他几位太医向广林王拱手行礼后,缓步离开。
望着他们渐远的背影,清什只感到她掌心中玄音的手,骤然冰冷。
“是本王未能保护好她。”沉默良久,他轻叹低吟,目光哀伤。
“去看看圣上和兰妃吧。我先回虚渊阁。”清什说着,缓缓松了手。
玄音垂眸颔首,转身前行,忧郁跟随着他俊秀的背影。此刻,他疼惜,他自责,他担心一个注定无法为帝王诞下龙子的嫔妃,命运已如飘零秋叶,即使圣上再想专宠,也难抗延续皇室血脉的职责,必将再纳新人,冷落旧颜。
而玄音所不知的,清什却已看得透彻。夜铃兰于梵尘而言,已是一枚弃子。所幸,清什明晓梵尘很看重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若为维护帝王形象,他应会继续善待兰妃吧。但愿如此。
清什思忖着,猛然间想起她已将上官云莫留在虚渊阁一天一夜了,许久未进食的新生幽族,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想到此,清什便未耽搁,即刻离开皇宫,回到广林王府。
一进门,齐威就急匆匆地迎了过来。
“清什姑娘!你怎么去了如此久?没事吧?”齐威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被一些事情耽搁,所以……让齐护卫担忧了,还望见谅。”清什谦逊有礼地解释,齐威听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了句:“回来就好。”
“齐护卫,这一天一夜,家弟可还安生?”清什语气温和。
“令弟起先在房内休养,见你整夜未归,便隔着门问我你何时才能回来,我只能让他耐心等着,本想给他送些茶饭,他也拒绝了。我想起姑娘说令弟有癫狂之症,便未在打扰。”齐威说道。
“齐护卫费心了。”清什一边表示谢意,一边暗自感慨这个上官云莫不仅乖巧听话,意志还十分坚定。
“倒是有件事……早些时候,有个人在王府门外,说是要见姑娘。”
“见我?”
“是,他说,要见幽眀山的清什姑娘。那位公子身着蓝色锦衣,风姿翩然。只是他未以真容示人,上半张脸被一副绘着图案的白色面具遮盖,看起来很神秘。”齐威努力描述着记忆中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