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西坡村村口那条土路,时而还有人走过,有晚归的村人,也有远行而来的商贩。
前面几个行脚商贩刚走过去不多久,后面慢慢又驶来一辆牛车,车上坐着一个老头,车前走着一个后生。
“阿耶,你都坐恁久了,也该换我坐坐。”车前那个后生抱怨道。
这父子二人是从离石县另一头的一个村子过来,今日天未亮便出门,一直走到现在,才快要到了西坡村。
能有牛车,想来家境也是不错,只是这二人心疼自家老牛,不肯两人同时坐在车上,于是就说好了二人轮换着坐,结果这一路过来,都是当老子的坐的多,他儿子多半是在走路。
“不差这一会儿,就快到了。”他老爹稳稳当当坐在车上,口里说道:“看到前头那点子亮光没有?那是西坡村的罗三郎在读书呢。”
“阿耶,我可是你亲生?”他儿子突然来了一句。
“这话若是被你阿娘听着了,看她不打断你的腿。”老头笑骂道。
老头从前在北边打战的时候,被打折了一条腿,幸好遇着良医,这条腿才保住了,好歹没成瘸子,只多少落下一些病根,像这种大冷的天,那一截伤过的腿骨就隐隐地疼。
他平常在家里鲜少说这些,下边这些个小的都不太清楚,大儿子大闺女倒是知道一些,这老三却是个缺心眼,没人跟他说,他自己就半点都没瞧出来,这一路上竟然还跟自己抢车坐。
老头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那一点隐隐的亮光,看看别人家的三郎,再看看自家这傻儿子……
唉,货比货得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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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院中,别人家的三郎,这时候正裹着一条棉被,捧着一个铝制饭盒,一边在心里喊着造孽啊,一边大口大口地往自己嘴里扒拉牛肉炒面。
从前罗用全国各地到处跑的时候,若是在哪儿见着什么好吃的,就要多买几份存起来,他那空间比冰箱什么的好使多了,热腾腾的食物放进去,甭管过去多久,再拿出来的时候依旧是热腾腾的。
大大地吃上几口牛肉炒面,休眠了一整天的味蕾总算是活过来大半。对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来说,古代人的伙食实在是太难以下咽了。
罗用一边吃面一边从空间中取出成对的二手书籍翻看。
酱油大酱这些东西做起来太慢,腐乳的市场还在逐渐打开的过程当中,这种事急不来,还是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来钱的路子吧。
无奈之前从大学城收购回来的那些二手书,专业性实在太强,找来找去也没有哪个是现成能用的。
什么《工程力学》,什么《高等数学》,什么《大学英语第X册》,什么《计算机组成原理》,什么《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
这个书堆翻过一遍,没发现有什么能用的,于是收起来,从空间里再取一堆出来接着翻,翻到一本《土壤学》,这个好像能用到,单独放在一边,再翻……
一阵寒风吹过,把半开的窗子给吹上了,罗用连忙走过去,打开一些让屋子里继续通风,担心油灯被吹灭,就把它往墙角里又推了推。
吃个独食也不容易,他担心自己关着门窗吃东西,等明儿早上起来这股味道还没能散尽,万一被二娘她们闻到了可就麻烦,还有下边那几个小的,鼻子一个赛一个的好使。
罗用也很想快些给她们改善伙食,他空间里头好东西也有不少,却不能直接拿出来给他们吃,说不清来由,平添风险。
吃完了一份牛肉炒面,罗用又拿了一个煎饼果子出来接着啃,这煎饼也是热的,馃箅儿透着脆,酱也特别香……越吃,罗用心里的罪恶感就越是深重,不行啊,一定要早日让隔壁那几个娃娃也跟他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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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一群要去城里卖豆腐的村人从罗家院墙外不远处经过,见墙内似有亮光,众人便说:“都这时候了,三郎还在读书呢。”
这样的情景也是时常可见,村人都说,罗三郎着实是个勤奋的读书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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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三郎挑灯夜读两三日,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十分实用而且他们目前也迫切需要的技术——盘火炕。
这还是他在一部智能手机里面保存的一堆网页中翻出来的,要不是那些二手书中实在没什么目前就能用到的东西,罗用也不舍得动空间里那些电子产品。虽说只要放在空间里就不会有消耗,但拿出来肯定就得跑电啊,电量有限,用一次少一次。
把手机放回空间,罗用又回想了一遍自己刚刚看过的内容,不太放心,怕到时候睡一觉又给忘了,于是拿出笔墨纸砚,画了两张草图,又在旁边注明几个需要注意的事项,这才安心睡下。
第二日日吃过早饭,罗用就喊上他家帮工乔俊林一起出去挖土了,二娘四娘五郎几个也要去,罗用没让,这冰天雪地的,到时候再弄个一身土,洗澡也是怪冷,完了二娘还得给他们洗一堆的衣裳。
罗用二人拿着锄头畚箕去了村外头一个红泥坡,这个坡上的红泥粘性强,西坡村的人修个围墙盖个泥屋啥的,大多都是从这里挖的泥,上回罗家修院子,也是从这里挖的泥。
这会儿坡上盖着厚厚一层雪,雪层下边的泥土也被冻的梆硬,这两天北风吹得,到处都冻上了,刚刚走过来的那条土路也冻上了,倒是免得他们二人踩得满脚泥。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起在坡上挖土,罗家就只有一把锄头,罗用挥锄头,乔俊林挥镰刀,两人吭哧吭哧忙活了好一会儿,还没能挖出来两畚箕土。
直到后来林五郎听说他俩在这边挖土,扛着锄头过来帮忙,效率这才上去了。
原来刚刚林五郎和罗大娘在自家院中洒扫的时候,听到外头传来熟悉的声响,罗大娘探头一看,原来是罗四娘和罗五郎正跟着村里一群小孩疯跑,那两只小狗仔也跟在后头汪汪地跑。
这俩姊弟最近每日都吃得饱饱的,精力也十分充沛起来,这个岁数的孩子,哪有不爱玩的。
“四娘五郎,怎的不在家中给阿兄阿姊帮忙?成日就知道四处乱跑。”罗大娘喊住他二人。
“阿兄和乔大郎出去挖土了,不叫我们跟,阿姊说家里没什么事,叫我们出来玩会儿。”罗四娘笑嘻嘻道。
“三郎他们挖土去了?做什么用的?”林五郎这时候也出了院子。
“不知。”罗四娘摇头。
林五郎想了想,横竖也没什么事,就扛着一把锄头,提上两个畚箕,过去帮忙了。
林五郎对自己这妻弟印象很好。罗大娘虽已是出嫁女,但罗家那制豆腐的方子,也是没有瞒着她的,他们现在自己要是也想跟着做豆腐,随时都可以做。
为这事,上边那两房还动过一些心思,主要是他们那两个嫂嫂,想要了这个方子,给她们娘家那边。这事罗大娘却是不肯同意的,真要这么干了,怕是要把整个西坡村的人都给得罪个遍。
林父林母也是这个意思,他们还要在西坡村立足,必须跟村人们站在同一个阵营。上边那两房虽还不死心,却也没奈何。
林五郎也知晓自己没有上面两个兄长精明,更没下面那个弟弟得耶娘的喜爱,只他阿耶给自己定的这一门亲,着实很好,罗家有事他也乐得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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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这大冷的天,你挖土作甚?”林五郎沿着土路出了村子,往村人们惯常挖泥的土坡走去,远远就见他二人正在坡上忙活。
“姊夫来了。”见着林五郎,罗用也是一脸的高兴。
他知晓林家虽然有钱,家中男儿却也都是要下地的,林家大郎二郎五郎,干活都是一把好手,就连林母的心肝宝贝林六郎,到了农忙时节也得抓把锄头到地头上装装样子。
经常干农活的人那就是不一样,五郎这几锄头下去,就从坡上挖了一畚箕黄泥,可比他俩利落多了。
待回到院中,罗用就对林五郎说了自己对于火炕的构思,还给他看了土纸,至于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那自然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了,总不能事事都往行商身上推。
林五郎听得新奇,横竖近来无事,干脆就跟罗用一起盘起了火炕,第一个火炕的位置就选在罗家院门边上那个草屋。
之后几日,林五郎和罗用他们一起制土坯盘火炕,忙得不亦乐乎。
为这事,林二郎还在他耶娘跟前说了一回:“老五现在成天就知道往罗家跑,自家的坯模子也都拿过去给罗家人用。”
结果却挨了他老娘几句训:“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你管老五做什么,坯模子拿去用用就用用吧,又不是不拿回来。”
说起这林家。
林父林母原本有六个孩子,现在只剩下五个,林父也是希望家里能出个读书郎的,当初取名字的时候,也是按照易书诗礼乐春秋,一个一个排下来。
大郎林兴易,早已婚配,儿子都有两个了,二郎林兴书只得一个女儿,三娘林诗儿嫁人三年多,去年刚得一子,林父林母对这外孙都很喜爱,四郎早年没了也就不说,五郎也就是罗三郎的姐夫,今年十九,大名林兴乐,下边最小的那个就叫林春秋。
林母虽是偏心,却并不糊涂,五郎也是她儿子,就算不得多看重,但总体还是盼着他好的。
那罗家三郎最近整出不少动静,看着就是个能出头的,这时候她自然希望自家儿子能跟他多多往来,反正这大冬天的,地里又没什么活计,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时间又过去两日,林兴乐不仅把自家坯模子拿回来,还拉了一车脱好的土坯回来,说是要给林父林母盘个火炕。
又说那火炕可是个好物,罗家几间屋子都砌上了,煮饭热水的时候稍微烧一下,那炕上就能暖很久,有了那物,他们往后就用不着火盆暖炉那些东西了,屋子里日日夜夜都是暖烘烘的。
林老太太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心中有些不信,便说不用了,太折腾,她每日里抱着火炉,也不觉着冷。
于是林五郎只好在自家屋里先做了一个,有那些制好的土坯,盘起火炕来就快多了,先前跟罗用一起盘过几个,他也有经验了,不用别人帮忙,两口子在自个儿屋里叮叮哐哐小半天,就把一个火炕给弄出来了。
这盘好的火炕晾一晾,再烧上小火慢慢烤,烤得差不多了,在上边铺一张草席,人往上头一坐,就再也不爱下来了。
林母头一回过来,在这炕上一坐就是大半天,以后更是日日都要过来,口里还直问:“五郎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她那傻儿子,听说自家老母不爱要火炕,果然就当真了,盘好自己屋里这个炕,转天就跟那罗三郎去了县城,听说是有个上罗家买腐乳的城里人见了他家的火炕,觉得那东西特别好,就请罗三郎去自家帮着做几个。
“不是托人带信回来说了,又有别个请他们去盘炕,要晚些天再回来。”这日林母又问五郎何时回来,罗大娘觉着有些好笑,这老太太如今竟这般挂念起五郎来了。
“哎呦,眼瞅着就要到年关了,你也不心疼。”罗母叹道。
“那我再问问二娘她们去?”罗大娘放下手里正搓着的麻线。
“去吧。”老太太摆摆手。
罗大娘这便去了,罗家那边也有火炕,而且她也乐意跟二娘她们待一块儿。
林五郎不在家,她一个人待在林家这大院子里头也闷得很,跟那两个妯娌又说不到一处去。
罗大娘刚出院子没多会儿,林父晃晃悠悠也进了这个屋。
“你也上来暖暖腿。”林母招呼他。
“我不上去。”儿媳妇睡过的炕,他这老头爬上去不合适,林老爷子不上炕,就在炕沿坐了坐:“哎呦,这里确实是暖。”
“你不晓得,在这上边待着,连脚趾头都是暖的。”林母对他说道。
在他们这个年代,也没什么特别保暖的鞋袜,冬日里脚上挨冻那是必然的,出门也就是穿个草鞋,条件好一点的就多双麻布袜子,几十年如一日地冻下来,年纪大了腿脚就不好,被这炕上的热乎劲一烘,那滋味别提多好了。
“五郎什么时候回来?”老爷子也问。
“谁知。”老太太顿了顿,又哼哼道:“我当时也就那么一说,他倒是当真了,要不是老五这孩子,换个人,我都得当他是成心的。”
“五郎怎会?”老爷子摆摆手,让她莫要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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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石县城中,由罗三郎率领的盘火炕施工队,正如火如荼地投入到改善唐朝人民冬季生活的伟大事业当中。
这个原本稍显冷清的县城这几日也是格外的热闹,挑着黄泥担子的脚夫们穿街走巷,这几日,在离石县中,这一担黄泥能换一升米,这样的好事从前可没有过,那些缺粮的人家,这时候更是倾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