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用的那些玉米比侯蔺那边要早种下去几日,但收获的时间却差不多,应还是他们离石当地气温比长安城那边低些的关系。
在罗家那些玉米成熟以前,罗用就经常到坡上去偷掰嫩玉米棒子,明明是自家的田地自家的粮食,偏他还要整得跟做贼一般。
实在也是无法,村人看得紧啊,都说上回在这个玉米的播种一事上,已经闹出了那许多是非,收获的时候定不能再出差池,一定要恭恭敬敬一个玉米一个玉米掰下来,好好计算出产量,再叫郝刺史帮他们把消息递回长安城去,另外还要交点玉米上去,叫皇帝陛下看看他们离石当地产的玉米,虽是种在坡地上,长得可半点不比那些好田里的差。
就这种情况,罗用还能光明正大去掰嫩玉米吃?
也就只能偷摸着去,每回还得换地方,当初那半斗玉米,硬是被他们播了将近四亩地,这四亩地里头,少那几个玉米棒子,应也是看不出来的。
“夭寿啊!谁把三郎家的玉米给偷了!”结果他那边才偷剥了没两日,就被一个细心的村民发现了端倪。
“莫不是谁家小娃娃嘴馋?”马上就有人把矛头直指村里那些熊孩子去了。
“不是不是,那玉米是我掰的。”罗用连忙站出来认罪,要不然村里那些熊孩子指定就得遭殃。
“这玉米还没熟呢,你掰它作甚?”一听是罗三郎自己掰玉米,村人们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不过刚刚那谁喊的那一嗓子,已经把村里好些人都给招来了。
“我就试试看这生玉米棒子能吃不能。”罗用笑嘻嘻说道。
“你这娃儿怎的这般缺心眼呢,想试这个,咱明年后年大后年,想试多少试多少,这节骨眼上,可莫要再祸祸这些玉米了。”村里有个老人当即就说了,这可是关系到玉米产量的大事啊,就怕被人给揪着小辫儿,长安城那些黑心肝的又要拿这个事做文章。
“那嫩玉米棒子好吃着呢,蒸着吃煮着吃都行,咱到时候把这件事报上去,也是功劳一件。”罗用说道。
“莫说莫说,别人怎么吃咱也怎么吃,这个风头莫出。”村里几个老人连忙摆手,在对待第六谷这个事情上,他们认为其他都可以不管,首先一个敬重慎重的态度必须要摆放到位。
“那便不说了吧。”罗三郎从善如流。
“这两日不知会不会有野猪下来,大伙儿这几天都警醒点,最好安排几个人经常到这边来看看。”田村正这时候也说话了。
“正是,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岔子才好。”村民们也都觉得这个话在理。
“……”罗用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些人防野猪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为了防着自己。
得,没有玉米棒子吃了,他们家六郎七娘那两个估计要失望坏了。
那刚刚从地里头掰回去的嫩玉米棒子,撒上几颗盐,放在陶瓮之中慢慢煮了,煮到玉米粒都破了皮,咬在嘴里黏糯香甜,那滋味,别提多好了,他们家那几个小孩能把煮玉米的汤水都给喝咯。
如此又过了几日,田中那些玉米棒子上的长须开始发黄了,村人便说约莫是能收了,找了县中司农的吏员来看,那吏员往他们西坡村这边走了一趟,看过了以后便说,再待七八日,待着玉米杆子也干黄了,再收。
如此又等了近十日,等到那四亩地里种着的玉米茎叶开始变得干黄、玉米须变得焦黄的时候,西坡村中这才推选出几个干农活最有经验的农人,帮罗三郎下地收玉米去了。
罗用就站在田头,看着村人一箩筐一箩筐从田里搬出许多玉米棒子,他想伸手去接,结果那些人一个个都跟他说:“你莫要动手,这些我们来就好。”
罗用:……这是怕他把这些玉米棒子生啃了吗?
待到玉米棒子都掰完了以后,众人便去收玉米杆子,罗用就从那里边拣出一根来喂了五对,五对还挺爱吃,就着罗用的手,没几下子就把那根玉米杆嚼了个干净。
这时候村子里也有其他毛驴在这附近的,都是被各家的小孩带出来,不干活的时候,它们都跟村里的小孩一起玩儿,小孩儿们到哪儿它们就到哪儿。
这些毛驴见五对嚼那玉米杆子,闻着味儿就馋上了,一头头尽往这边凑,罗用便抱了一捆杆子到旁边的草坡上,叫它们自己啃。
驴子们在坡上啃玉米杆,罗三郎也蹲在坡上啃玉米杆,还给那些小孩儿们一人找了一根,叫他们也啃。
这玉米杆子啃起来甜丝丝的,村里的小孩儿们都可喜欢,啃完一根又要一根,罗三郎大手一挥,叫他们自己去挑,满地的玉米杆子,看上哪根啃哪根。
“那就是一小孩儿。”正在干活的几个村人往他们那边瞅了瞅,笑着说道。
“也不知道咋说他。”说他是小孩儿吧,有时候比他们这些大人还有主意,说他是个大人嘛……
待到这些玉米杆子也都拔下来了,罗用便让村民们自己动手,捆些玉米杆子回去喂牲口,今年这一批玉米从种下去到收货,他自己都没怎么出过力气,多是这些村人给他帮忙。
总共就四亩地,种得还比较稀疏,这么多人一起,几下子也就忙完了,这时候各自又能得一捆玉米杆子回去,大伙儿也都挺高兴的。
其实这一年帮罗三郎家种玉米,也不尽是为了给他帮忙,他们自个儿心里也好奇呢,这个第六谷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要怎么种,长出来是个什么样儿的,这大几个月下来,着实增长了不少见识。
这玉米杆子,不仅小孩和家里的毛驴喜欢吃,大人们没事的时候也喜欢捋一两根出来啃啃。
之后的日子里,一边啃着玉米杆子,一边到罗三郎家去看他们晒玉米,也就成了全村男女老少最最喜爱的休闲活动。
夏末时节天气干燥,太阳也挺大,这些玉米没几日便都晒出来了,脱粒之后称一称,竟然有二十六担之多。
若是按照亩产来算,一亩地便有六担半,这还是在他们种植得比较稀疏的情况下,而所用的田地,也只是最最普通的坡地,从前他们村里可没有什么灌溉系统,坡上这些地也是比较旱的,并不十分适合种植庄稼。
听闻在南方那边的一些地方,这玉米的收成,一亩地就能达到近十担,村人们从前也觉得不可思议,待罗三郎的这些玉米收回来以后,他们就都信了。
罗三郎家那样的坡地,又种得那样稀疏,一亩地都能产六担半,若是换了上等的田地,种植适当密集一些,亩产十担想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村人们都很眼馋罗三郎家的那些玉米,想跟他买些回来做种子,却在听闻了许家客舍那些郎君们说起这玉米的价钱以后,纷纷又打了退堂鼓。
他们这两年虽也挣了些钱,但那样高的价钱,还是承受不起的。
“若能与三郎开了这个口,他应也能借些种子与我们。”有村人这般说道。
“如何能开这个口,三郎现如今欠下恁多债务,今年这些玉米,他定是要拿去换钱来还债的。”另一村人摆手道。
“二十六担玉米,若都播到地里,来年能收多少玉米啊!”有人感慨。
“还得是圣人看重,寻常人家,哪里就能弄到玉米种子。”
“不知三郎与人谈好了没有,价钱几何。”
“许家客舍那边住着那么多大郎君小郎君,整日都与罗三郎学算术,帮他寻个买家总是不难。”
“依我看这事也不用他们寻买家,只要三郎放出风声去,言是要卖玉米,定然就会有许多商贾来买。”
“听闻三郎今日要晒最后一遍。”
“便是,晒过了这一遍,今年这些玉米便要入仓了。”
“我再过去看看。”
“成,一起再过去看看,错过了这一回,怕就要等来年了。
于是几人一起,打算再去看一眼金黄金黄的玉米粒们,以缅怀自己求而不得依依不舍的心情。
结果等他们到了罗家院子,就看到罗三郎赶着他们家那头名叫五对的大毛驴,正在磨玉米面,只见那些黄橙橙的玉米粒一把把撒在磨盘上,滴溜溜滚入石磨里边,咔咔声响之中……
村民们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那些玉米粒一起,被磨成了玉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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