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面走,天气越干燥,积雪越来越少,不时还可以看到成片成片的荒漠。
罗用他们沿着官道行走,每到一个驿站,都会停下来休整一番,另外再补充一些食物与清水,还有牲口们要吃的草料。
罗用先前的担心倒是显得有些多余,他们这一路走来,不时也会有周边的一些商贾富户前来拜会,这边的人对于罗用的到来,普遍都是很欢迎的。
如此,这一路走得虽然辛苦,却也颇为顺利,贞观十三年正月十二,罗用等人抵达瓜州州郡晋昌县,瓜州刺史陈皎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正月十三,罗勇等人离开晋昌县,正月十五抵达常乐县。
正月十五,又是一年元宵节,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城,想必又是一番火树银花的繁华景象。
罗用看着眼前破败陈旧的常乐县府,对乔俊林等人说道:“先住客舍吧,这地方不休整一番,怕是住不了人。”
听闻常乐县的上一任县令,是个极简朴极清廉的,颇受当地百姓爱戴,几个月以前,他因为年纪太大,身体不大好,病了一场,在家人的劝说下辞了官,现如今他们一家人还居住在常乐县中。
那县令姓谭,育有三子两女,他儿子早年曾经跟人到凉州一带贩货,从凉州城那边买来布匹丝绸,再运到敦煌去卖给那边的胡商,利润颇高,几年下来,便也在常乐县置办起了一些田产,现如今算是县中富户。
说到田产,像常乐县这种靠近沙漠,一年到头都下不了几场雨的地方,田里头又能种些什么呢?
“倒是能种些麦子,就是收成不大好。”前来客舍这边拜访新任县令的那些当地人告诉罗用。
“豆子也种得。”
“去年我家庄园种了玉米,倒是长得不错。”
“你家那庄园,光是挖水渠都挖了大半年,与别处如何能比?”
“别处种不得玉米?”
“并非,只是此作物虽然高产,却也颇耗地力,若是连年耕作,易使土地贫瘠。”
罗用也知道玉米这东西容易损耗地力,只是眼下,并没有比玉米更好的选择。
其实像这种干旱地区的沙壤土,种红薯是最合适的,只他这时候却不能平白把空间里面的红薯拿出来种。
事实上,唐初这时候地广人稀,像常乐县这样的地方,只要建设好灌溉系统,无论是种小麦还是种玉米,养活当地百姓总是不成问题的。
玉米过于损耗地力,那他们还可以轮作,只要有充足的土地,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罗用刚来常乐县这两日,县中很是热闹了一番,热闹过后,便现出了它原本的荒凉与贫瘠。
黄泥街道,土坯房屋,即便是在县城之中,而且还是处于中西方贸易的必经之路上,这座城市却依旧没有什么繁华景象,据说那些胡商并不怎么在他们这里停留,大多都只是经过而已。
那些赵家人完成了自己的护送任务,在常乐县中休整了两日,便往敦煌去了。
传闻裴矩当年曾为隋炀帝绘制《西域图记》,那其中就有从敦煌到西域各国的路线图,据说总共有四条路线。
敦煌那个地方可谓是得天独厚,有河流有湖泊又有盐池,坐落在这一大片荒漠与戈壁之间,当地百姓颇为富庶,商业也很发达。
相较之下,常乐县这边就要冷清很多。隋朝那时候,这里原本已经被废为常乐镇了,武德五年复置常乐县,因为人口不多,该县被划为下县,相应的,罗用这个县令的品级也就不高。
县中除了罗用这个县令,另有县丞、主簿、县尉等一众官吏。
罗用初来乍到,对这些人也不熟悉,不过就目前看来,他们对罗用的态度倒也还算恭敬,罗用给这些人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他们与自己一起修县衙。
罗用也不是什么很讲究排场的人,只是最基本的办公和居住条件肯定还是要有。
先前那谭县令,着实也是个不讲究的,这县衙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有修葺过了,这房子本就是土坯所制,时日一长,土层剥落,屋顶的麦草也开始**,蛇虫鼠蚁滋生。
因为是刚刚到任,不太了解这边的情况,修房子这些天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罗用便没有查县里的账簿,没用县里的钱帛,直接拿了自己的钱帛出来,差人去买了米面羊肉回来,就在县衙大院里头给众人做起了工饭。
然而,在采买的过程中,终究还是生出了事端。头一天罗用把钱交给县丞,叫他去安排,结果最后买回来的东西,与本地市价并不相当。
罗用没说什么,只是等第二次采买的时候,他便把钱给了主簿,结果这一次买回来的东西,还是与市价不相当,比那县丞买的,还要更贵几分。
罗用还是没说什么,第三次他把钱给了县尉,那县尉最狠,同样多的钱帛,他买回来的东西连县丞的一半都不到。
罗用表面没说什么,每日还是招呼众人干活吃饭,只是以后再买东西,他就自己去了。
另外,他又让乔俊林以修葺房屋的名义,弄起了一个保镖队,当地人也不是傻子,见他这一番动作,就知这新来的县令是要与县尉等人对抗,只是罗用给的工钱又足,伙食又好,所以依旧还是有胆子大的前来应征,当然也有一些个闹不清情况的,光以为罗用是招他们来和泥夯土。
待自己这队伍拉起来了,罗用的胆气也壮了,然后他便上书朝廷,说县尉几人品行不端,要求吏部重新换人过来,走的就是官方驿站。
这折子还未出常乐,就被人给截了,别看就是一个黄泥小破城,这里头的门道半点都不少,城中官吏沆瀣一气,俨然就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小系统。
这一日,县衙这边正修围墙,众人虽然各忙各的,但气氛已经变得紧张微妙。
中午吃饭的时候,前任县令谭翁拄着拐杖过来,坐在院子里头,吭哧吭哧喝了一碗粟米粥,又与罗用说,叫他要有所提防,当心有些人狗急跳墙。
说白了,当初这县里头不少人欢迎罗用的到来,对他态度恭敬,也都是看在他能挣钱,能给众人带来好处的份上。
现如今甚好处都没捞着,罗用首先就要把他们的官职给弄没了,这跟当初他们想好的可不一样。什么你说贪墨,那点钱也叫贪墨?这衙门里头,向来不都是这么办事的。
这些人会不会狗急跳墙罗用不知道,只不过赵家那些人现如今还在敦煌没走呢,他们这会儿估计也不敢对自己下手。
这一日,罗用把今日新招来的那些青壮,以及县府原有的官差衙役,全都集合起来,跟他们谈了谈关于涨工资的事情。
每人每月三百文,逢年过节还有米面布帛,对于表现突出的,另外还有各项奖金。
“只要我罗某在这常乐县一日,这工钱便是半分也不会少了你们的。”
罗用的这一番话,那效果好比是平地一声雷,从前他们每个月还挣不到一百文钱,这一下子就涨到了三百文!
大西北的汉子,他们怕过谁!不就是县尉那几个吗,罗县令说干他们就干了,也不过就是朝廷公派的官员,最多就是再添几条走狗,哪像他们这些人个个土生土长,真要干起来,他们也是不怕。
离石罗三郎的名声一向很好,他既说了每月要与他们发三百文钱,那指定就是没跑,不用担心他会出尔反尔。
“我前些时日写了一份公文进京,疑是被人给私扣了,今日你们便与我一同去驿站看看。”
罗用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不远处的县尉等人,这时候却已是白了脸。
他们只当自己在这常乐县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关系庞杂,当初既能降得了那谭县令,今日必定就能降得了这罗县令,管他什么来头,到了他们这地界,还不得按照他们这地界的规矩来。
哪曾想,他们处心积虑积累多年,到头来,终究也抵不过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近百名衙役,每人每月三百文,一月便是三十贯,这离石来的棺材板,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罗用看了那几人一眼,没说什么,带着一班人马直往驿站去了。
识相的,趁着这个机会就该各自逃命去了,真当这地方天高皇帝远,无法无天了,竟是连朝廷命官的公文都敢私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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