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我好像没有说过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这句话一出,沈汐当即怔在了原地。
诚然,母亲实在是一个离她太过遥远的存在。
她其实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是有那么一些认知的,比如说,她知道那是一位出生极高的美丽女子,优雅大抵会是这类女子一生的代名词。
只是更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陆远这句话其实说得有些不对。
他曾经应该是表达过要与她讲述一些事情的迹象,但是沈汐拒绝了。
“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姐姐。她在是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了你的亲生父亲,很快陷入爱情。但是身份地位的悬殊,父亲母亲并不同意。当时我在国外读书,所以也不甚了解。而等我回去时,姐姐已经快到临盆,那个男人却不见了。”
沈汐没有作声,安静地听着。
陆远在叙述这段过往时,继续他一贯的冷静。
“谁也没想到,就在你出生前一晚,姐姐私自从家里逃走了。当时有许多佣人看护她,而因为那个男人的消失,她萎靡不振了很长时间,所有人的警惕都放松了,医生也住了进来。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她逃走了。”
沈汐不自觉地出声,“接下来呢?”
“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就躺在身旁……”说到这里,陆远顿了顿,看了她一眼,才道:“是个死胎。”
沈汐倏地抬头,对上一双看透人心的眼。
她不由一颤,很快即冷静下来。
“……孩子被碉堡了。”陆远继续说:“但是姐姐并不知道,她只以为自己的孩子死了。”
“所以你们并没有告诉她真相?也没有去寻找那个孩子?”沈汐接道,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冷静,她的大脑此刻也极为清醒。虽然两人都知道那个被掉包的孩子就是沈汐,但他们说起来时的语气却俨然局外人的口吻。
陆远心下稍有犹豫,面上不显,点了下头,“对。对于父母来说,这并不是一段光鲜的故事。并且他们认为姐姐可以很快忘掉去世的婴儿,继而忘记那个男人。可惜最后的结果,却是姐姐郁郁寡终。”
“她到死也不知道真相?”沈汐问。
所以那个女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仍旧活着?
也许活在某个善良的家庭,也许在福利院里挣扎成长,也许早已被人贩子拐卖,也许已经可怜兮兮地离开了人世。
陆远沉默了一瞬,却是摇了摇头。
“不,她其实是知道的。”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比谁都要清醒。虽然父亲母亲严厉看管她,但是她曾私下托我去寻找你。只是彼时我的能力有限,并且没有任何关于被掉包孩子的信息,长相、胎记、甚至是性别。同时又要躲开父母的监视……而她的时间太过有限。最终没有等到。”
“所以我并不是被人抛弃的……”沈汐不禁喃喃说了一句。
陆远听到了,看着她,淡然的脸上出现一丝的柔软,虽然转瞬即逝,虽然沈汐并没有看见,但却是确确实实出现了的。
他说:“对,你没有抛弃,她一直记着你。六年前我就想对你说一声抱歉,太晚才找到你。”
在沈汐认知里,陆远的口中是不可能会出现诸如道歉一类的词语的。
但是偏偏出现了。
有那么一刻,她在想,会不会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去了解,没有想要了解,所以对他产生了许多并不客观的自我认知呢。
她摇了摇头,甩开脑中旁的思绪。过了好半晌,才抬头。
“我……很感谢你将一切告诉我。说不受触动是假话。但坦白来说,虽然听起来可能有些冷血,但我的触动,其实很有限。”
如果是十年前,她知道真相,与十年后的此刻的她,一定会是迥然不同的两种情形。
可惜没有如果。
“我知道。”陆远说,“我只是认为,你有权利知道真相。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
沈汐默了一默,开口:“那个男人呢?”
他一点也不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所以也毫无停顿地回答:“贩毒,坐牢,自杀。”
她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略显惊人的答案产生波动,只是仍不由感叹了一句:“所以那就是一个路人一样无关紧要的男人罢了。”
突然出现,然后很快消失,最后悄然死亡。
“他给了你生命。”陆远忽然道。
沈汐惊讶地看向他。
陆远:“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是了。
沈汐明白过来,他并不是在为那个男人说话,但冷静地陈述事实,才应该是陆远的风格。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见面会引出一大段陈年往事,沈汐缓缓地整理了下思绪,开口:“所以,你所说的,她的遗愿,是什么?”
“带你去一趟,她曾经生活过的,并且期待与你一起生活的地方。”
沈汐没有说话。
她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绣着花纹的桌布,不知在想什么。
陆远保持着他不知该说淡然还是绅士的风度,沉默等待。
过了片刻,她抬头,问:“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他颔首,“可以。”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这个主题暂且被揭过,两人用了极为沉默的一餐。
沈汐吃的很少,事实上她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为了保持该有的礼仪,才简单用了一些。
饭后,陆远提出送她回家。
沈汐想借口推拒,却一时想不到理由。正巧此时陆远接了一通电话,他通电话时并没有避开自己,沈汐隐约听出那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于是,她有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借口。
陆远没有坚持,而是为她留下了一位司机。
他坐进车内,要先行一步。只是临到出发,却又降下车窗,看着窗外迎风而立的沈汐,开口:“你考虑好了,便给我打电话。今天的号码随时可以找到我。”
说完后,他便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沈汐拿出手机,翻出那通号码,莫名地有些熟悉感。
这时,另一辆轿车停在她面前,副驾驶位走下一位打扮干练的成熟女人,朝她笑着点头道:“沈汐小姐,我是Kinley。陆先生的秘书。”
Kinley……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
“沈小姐成年的礼物还是我送到您手上的呢。”秘书女士笑着说。
沈汐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位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也曾多次在电话里对话的路远的下属。
她坐进车里。
Kinley询问了她是否直接回家。
点了点头,沈汐看看手机,忽然问道,“你认识这串电话号码吗?”
Kinley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笑了笑,回答:“这是陆先生的私人号码。您忘记了吗?当初第一次见面,陆先生就将号码告诉了您呢。”
经此一点,沈汐再次被唤醒了沉睡的记忆。
但却不是Kinley所说的缘由。
她之所以会举得眼熟,是因为在养母过世后的那段时间里,总有一个陌生的号码给她打电话。她接起来后,对方从不说找谁有什么事,而会问她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诸如,你几岁了,喜欢做的事情,以后的理想,有没有暗恋的男孩,等等等等。
她觉得那人应当是打错了,可彼时她的心情着实有些抑郁,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一直没有打断对方。电话来了,她就接,那些日常却又显得奇怪的问题,她愿意答,便随便应付两句,不愿意答,便拒绝。
那人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呢?她已经忘了。只隐约记得,应当是一个言辞简洁的人。
会是陆远吗?
她心中隐约有答案却又不敢肯定。
至于她为什么会记住又为什么会忘记,沈汐大约也明白。特定的时间出现的特定的事物总能够轻易留下印象,然而印象不够深,时间太短,不足以改变任何本质,那边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遗忘。
“沈小姐?沈小姐?”Kinley唤了几声,才终于把沈汐的思绪唤回来。
相比这突如其来的陈年真相,显然面对Kinley会让沈汐更加自然些。这位秘书女士其实曾经给予过沈汐许多帮助,所以她心底还带着些亲切感。
“我可以称呼你沈汐吗?”
她点头。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一名成功的模特了。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恭喜。”
沈汐弯了弯嘴角,“成功算不上,但是,谢谢。”
Kinley抿唇笑道:“陆先生一直都有关注着您,如果有什么困难,请一定要提出来。”
困难?似乎没什么吧?她自诩自己奋斗地还算顺利,虽然其中有傅时遇的因素在,不过暂且揭过先把。
“陆先生的事业虽然在国外,但近年来也开始涉足国内市场。
时尚娱乐圈向来鱼龙混杂,有实力自然会发光,只是难免会被人干扰。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你。沈汐,要记住,你是有后台的人。”
沈汐眨眨眼。
虽然直觉这话哪里有些奇怪,但最终她选择吞下疑惑,点头谢过对方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