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庚有缘,若飞妙手笛成弓。
报国陋室,锦裘武艺三边宁。
北溟旧事,残编未演恐猜镜,
相逢他日,旧人意过涅槃星。
——《北溟史诗·伤孔立飞》
只得沿路向李吉又打听打听相府的各种规矩,还有何人常住,主母称呼为何等等。
不多时就来到了相府门外。
门外两只大头憨憨的石狮子,虎步龙盘的站在门头,一面赤金雕碧的匾额上书着:付相国府四个大字,其起势颇得王右丞的三味。
待下了马,正门的管事小厮见了李吉与王骏,似乎颇为熟识,忙前去通传。
很快就有两个小厮出来,迎了一行人进去。
相府,是原先罗倭尚未入侵前,著名的倭国僧人,亲自设计和建造的寝殿造结构。
据说倭国贵胄私人府邸皆以此类四厢,叠加正两厢式构建,彼此间以回廊相连。
屋前则以水池相连,佐以佛教的本土化标准,在屏风和门扇上,一经画着极乐世界的旖旎风光,阁楼的角门,梁、枋、斗上都雕刻着宝相花、卷草、连珠等佛书中常有之繁花密叶,花纹饱满流动,栩栩如生。
门厅东西两面是一楹联,看去,正是:
坐片刻无分尔我,吃一盏各自东西。
府中人物,来来往往的似乎正忙的不亦乐乎。丫头小厮们,各自依着所行的差事着着不同样式衣裳。
而付邵的正妻邢秋燕,作当家主母。她打发了贴身丫头穗儿,来迎客进正堂去。
穗儿看去不过十五六年纪,却颇有些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的俊朗飒爽感觉。
只是衣阙或是跟了邢氏的风格,穿的花红柳绿,反让她那俊朗的容颜减了几分别致。
看到这相府的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付延年忽然有点自哀自己这过早丧母的家伙,竟是从未见过有女人在家里张罗聒噪热热闹闹的样子,瞬间就感到甚为温暖。
邢氏甚为年轻干练,长发向上半翻梳拢结于顶,又复反绾成双刀欲展形态,中簪鎏金花色蝶舞状步摇,卷烟眉,横波目,在正堂留付延年坐下叙话。
李吉则被打发先去送王骏回宫复命,再去比翼街穿云巷寒园,请付邵双亲付彦夫妇前来一道用晚饭。
随后为付延年引见了相府的管家仆从,付延年的各种行李便有小厮搬去安置。
邢秋燕让付延年先去洗澡更衣,随后等付邵回来了一起吃顿接风洗尘的饭菜。
付延年泡澡的功夫并不长,很快收拾完出来,裹上主母给的北溟窄袖锦袍。
忽听得府内院中有人正在吹笛弹唱,还有邢秋燕在那里指点教学如何讨人欢喜的技术,凑热闹的兴头一起,付延年便循声去看。
见四个十二三岁的歌戏小倌儿,和两个抱着琵琶的女乐,在院里四古桃树下。
邢秋燕和丫头穗儿则在一边,邢秋燕坐在挪来的一张官木椅上合着拍子。
穗儿吹着笛子,那其中一个小倌儿唱到:“芬芳一世,料君长被花恼,我向东邻曾醉里,唤起诗家二老,拄杖而今,一天桃红水榭,咦?可不是商山皓?请君置酒,看渠与我倾倒”
另一个则对唱:“是谁家二老?莫不是当时那金銮揍草,落笔万龙蛇,待得无边春夏家翁好。平生丘壑皆他教,一觞能令千岁倒。若说那当年英豪,西北洗胡沙……”
几个小倌儿你一言我一语,什么“老骥伏枥,不辍青云”,什么“思慕家严门风好”……
旁边的邢秋燕则又打拍子又打扇子,毫无扭捏的调教拍马之术,看得付延年哑然失笑。
想起今晚,似乎要请付彦老人家来府中,这主母媳妇儿,讨好公婆的歌词虽写的露骨了些,然而年老之人,多半最爱这热闹阿谀,便是内心知道,也就当做孝心收下这一派奉承的夸大其词,并不觉得脸红。
而那付彦,却又是付邵背后,真正稳操国政的权臣,付邵出面,也有追求北溟国鼓励年轻人上进之榜样的意思。
对于有权有势的公婆,如此不吝提鞋的吹捧,阿谀功利之做派,还真是与新越闺秀大相径庭。
听说这邢秋燕,乃是鹏城盐商邢元亮的女儿,当真也是逗趣俗物。
不料邢主母也看到了付延年在这边古怪而笑,却不知是因觉得她教唱的歌词太过马屁之故,只当是他看上了哪个丫头。
瞬间,她看向付延年,露出一个更为古怪的笑容:“小延年过来,婶娘这才待问你呢,可巧你正来了。你看寻个丫头伺候你可好?”
这一问却是让付延年吓了一跳,忙喜眉笑眼没心没肺的说,“谢婶子费心,只是不用,侄儿只是看这戏拍的有趣,多看两眼而已。”
谁知这一说,邢秋燕更是一副了然的古怪笑颜,对付延年道“有什么费心的呢,你身边也是该有个贴身服侍的人了,虽然你有个侍卫的差事,可在自家,都是一样的,要我不给你安排妥帖,可不是我的不周了……”
“婶娘好意,侄儿实是感激的紧,只是侄儿还小,真不必靡费什么人服侍的。若是真有需要的,侄儿自然向婶娘讨要——”
“靡费什么?”邢秋燕撇了我一眼道“又不缺这点银钱,钱赚了就是要花的,这乱世里,谁知哪天身家性命便捐躯了呢?
况且,咱们北溟不像新越,咱们北溟富庶些,就是新越那种穷地方,也喜好在那些个婚丧嫁娶黑白事儿上,大为铺张浪费,咱们只是日常开销,花了再赚就是,侄儿莫要推辞客气。”
待付延年再要拒绝时,门外已有通传,说是付邵回来了。
这位邢主母,一听到自家夫君回来了,那一个表情欢乐而天真的样子,恍若一二八年华的少女,情窦初开一般,动若脱兔的一溜烟跑去迎接了,付延年则唯有半尴尬半认真的,跟着也向外走去。
来到外间,却见付邵与邢秋燕并未在大堂中。
付延年思忖着莫非这小两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促狭之心倏地跳起,就想着去找找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可有什么夫妻亲昵玩笑?
看四下无人,就以独门斥候心法秉了内息,跃上屋顶,瑜伽躬身以一字贴壁,隐逸非常的寻着穗儿的身影后,抬手挥袖,丢了几只石头,正入她所在门口的水塘。
穗儿果然前去查看,付延年顺势便掠过檐廊,跑到她刚才立着的地方正上方的檐上,侧耳屏息偷听里面的声响。
不多时回来的穗儿回了门内一句“回夫人,没什么事”,说完,继续规规矩矩站在那间屋门口。
想必因着不过是迎接夫君说几句体己腻歪话,并非什么机密要务,所以,并未选择密室、宗祠或是书房,而是就在卧室间,更衣、浣尘,随聊而已,防备也并非密不透风。
付延年催动内力于外耳,凝神听去,只听得里面付邵在对邢秋燕说:
“途中我已经以和他叙话为名,将他调开了,他所携带的东西已经都查看过了,所有书样文字也都誊抄过,呈给主上过了目,多是他亡母的一些诗作和书籍,还有他外公给他的几页信笺,然后,就是衣物盘缠,并没什么可疑物品,刺奸密保之物未见,也没有鹰隼灵鸽尾随。
他毕竟还年幼,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便是如亲人般看待,也是应当的,况且不树无谓之敌,多个朋友总是好的,且主上也非常看重他的父亲,并对他第一印象不错,希望能争取他。”
“夫君说的是,”邢秋燕也悠悠脉脉的说“妾身也让他更衣沐浴时,命人查看了他的随身饰物,也是可怜见的孩子,一点贵重的贴身之物也没有。毕竟我们彧儿,霜儿都还小,若是能将这个孩子好生培养,让他跟着夫君多学些,也是积德积福。
只是毕竟是个刺奸要员的子弟,妾身的见识,还是要在他身边安排点人的,一来也是服饰伺候保护之意,二来,也权是妾身自己的一点小见识,总是为夫君前程和安全想来,有备无患。”
“这是小事,家中自是可以安排人伺候的。这次主上命他可尽快去暗哨武校学习,以赴职就任,还有别的意思,想来这个孩子,对薛凡泰在新越境内的暗哨刺奸之事,必也有所知晓。
尽快就任,配合主上的一些计划,也是考验其真心诚意以求稳妥”付邵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
“主上虑事,历来如此,天子地位,若不如此,也难以令国家稳固,人心坚忍,不过妾身也只夫君向来心肠柔善,对这孩子,很有怜爱垂青之意。”邢秋燕说着。
“不止如此啊,”付邵叹了口气,又道“家父在朝堂做了十五年的吏部尚书,他能力所及,凡是遇到官员确有才能,却遭遇各种原因的委屈刑罚时,常常为之周旋保全,这才有了今天,我在北溟能够把握运用新越和北溟两方人才的局面,
而这薛凡泰当年,也是家父所荐,所以与我私交甚好,他既然开口保证,会尽可能依照我们的意愿达成和议,让我们运用技术开采新越铁矿,打造新式战舰武器以共同抵御罗倭,只希望保全他的儿子,并让我代他教养孩子长大给孩子个好前程,信我为人可靠。
于公于私,我都是期望这孩子,不会是新越或北溟的一招棋,而是能好好成为未来可摒弃国别所见,有心智手段,为天下而努力的栋梁之才。
其实他若别有想法,主上焉能容他在相府,不过既然主上已经准许他前往暗哨武校学习,将来也必有机会委以重任,只要他自己自强,以其人才资质,也不算是我辜负了薛兄的苦心。”
廊檐上的付延年听到这些,五内百味杂陈,一时也不知作何想法。只得更努力的秉着内息。
直到付邵与邢秋燕说“你先去招呼一下外堂,为夫更衣完毕就前来,主上爱好军务处议事着武袍,天气渐热啊…”
邢秋燕却不肯,坚持要留下来伺候更衣,两人几句“讨厌啊”“你坏”之声响起。付延年才又有了回到平凡美好的尘世那般兴致感觉。
晚上的洗尘家宴,被邢秋燕搞得着实很是热闹,那一出出一道道的菜肴与戏文,说不尽的繁花似锦,富贵风流,也同样说不出的庸俗姿态下,竟有那样一颗剔透,而暗暗藏着锋芒的主母心计。
虽然并不抗拒反感,但是那番檐廊下偷听之言,仍是让付延年懂得了许多。
到暗哨武校报道的那天,恰是付延年小娃子来到北溟的第十五日。
半月无所事事,无聊便窃听些私房话,逗弄一下付邵的两个精灵活现的小可爱——付彧,付霜……这样的欢乐时光转瞬即逝。
想来付延年这样一个人,原本是并不合乎“仁不带兵,义不经商”的新越旧观念的。
他是如此懒散,眷恋家庭生活,喜欢孩子,有妇人之仁,却生逢乱世,肩上担着父亲外公和自小教育中应匡扶社稷,为天下安宁孜孜以求的士大夫精神。这十五天的家庭生活,竟也似偷来的一般珍贵。
暗哨武校的建筑,是双层圆形架构:
内层为八角式平面,八个结实的墩柱间以圆拱相连,其上建起三层楼廊,上两层两个墩柱间,以成双的圆柱为装饰,圆柱柱头为典范设计,用的是运城窑舍所烧制,新式青砖石陪大理石柱;
外层则扩展为十六边形,内外两层形成上下四层回廊,上方八角形穹顶统领,圆顶和交叉拱顶以琉璃制成,下回廊东侧是武圣人姜子牙姜武的雕塑,西侧则是演武台。
下两层内设教室,研习室,竞技室与讲师室,上两层则是寝室,餐厅与宴会室,而地下还有一层据称是战时才会启用的密室。
在北溟的革新中,重视专门学校,是一种重要的移风易俗之开创,将其与即将进入政府各部的公职人员和官宦子弟的前程相联系,其业务作用和思想启发都非平常。
同时,各部下属学校还重金招揽北溟内外各个方面顶尖之才,以其在士绅家庭的影响力和声望更好的推进革新。
北溟武校的课程设置,有绝地求生,刺奸对抗,兵法操演和律法历史四个大的部分。
绝地求生的课程教习,都是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过来人,他们亲身总结的生死经验,直接学习并实际操作。
具体的,包括求生抗压训练,环境评估,寻水觅食,濒危体验,路线规划,武器选择,伤患处理,自我防卫和体能训练。
这门课,基本上是一门天天挂彩的体力活儿,且所占考评分数极大,又因学生的成绩与讲师们的饷银直接挂钩,所以讲师们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摧残的一帮新手颇为狠辣。
刺奸对抗课程,则包括近身搏击,短打刺杀,用毒用火,密码通讯,刑讯技巧,回避诱导,以及牺牲与迂回措施等。
相比绝地求生的体力消耗,谍战对抗是赤裸裸的精神摧残,包括疲劳应谍,饥饿应谍等等——晚上不睡觉,白天不吃饭,考验意志力。
还有各种绞尽脑汁达成目标的任务,和各种自陷入瓮的挫败历程一一摆在前方,等你前来。
兵法操演,包括兵法教授,用间行计,分组练习,群体作战,团队通讯,以及以班级为单位的整体实战模拟对抗,据称经此一再实战后的整体协作,和袍襗感情,会跃然新的高度。
当然,也常年皆有一二青年预备刺奸官,出师未捷身先死,在演武场的实战中不幸殉国,但由于抚恤悬赏极其丰沛,入校前又已然签署生死状书。
且生逢乱世,得此谋生训练和日后成为御史暗哨带给家人的巨大行商优惠,所以竟也丝毫不减前赴后继的劲头。
律法历史,作为常规课程,则是仅有的与新越武校学习中类似的课程,包括要求熟悉掌握北溟现有律法,灵活运用相关立法处理实操案例,各种经典谍报的历史经验和处理方法。
常例每两年,或因非常急务需要,回炉再造操练的各处北溟刺奸们,就会再次返校培训。
付延年这期同班有二十人。
初时,大家并不算相熟,因暗哨武校,乃是国家极其看重的军事机要之地,山门由御史台总机要秦义将军亲自兼任。
同学之中近乎罕见几个不是达官显贵,富商巨头子女,背景势力各不简单,即便是拔于草莽的偶尔几个平民子弟,也绝非凡品。
然而背不住几个月在绝地求生和刺奸对抗课程的雷霆摧残,大家就开始各自卸下心头各自家心事的包袱,彼此融入一体,与子同袍起来。
同学之中,起先就最为抢眼的有两人,一位是因其是北溟主上方均诚的第九子,现封为宁亲王的方岱,据称是主上诸位皇子中最难以捉摸的一位,主上派其前来学习,同受甘苦。
虽则必有人会旁侧保护,但是也是锤炼的意思。
方岱年方十七,其母妃乃是北溟最有盛名的军械商宋仲方亲妹,有工造机巧的传家本领加身,加上面色冷淡落寞,为人不见喜怒,故而被认为是未来很可能掌管御史台的后备人选之一。
还有一位名唤王庚的同龄人,惹眼耀目程度丝毫不在方岱之下,何也?因为容貌异常俊美,肤若凝脂,鹤势狼形,睫毛浓密,身量柔韧,轻功和用毒皆是家学,又因是当今长公主西席教师之子,与长公主颇有些风月佳话在坊间流传,有面首路线之嫌。
虽是男子,但是一若初见,就让付延年这自诩也是仪表堂堂的新越北方公子自惭形秽几许,觉其惊鸿照影之姿,若再有柔情似水之温情,未必没有什么断袖八卦,会从这期同伴中涌现。
而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和考教之后,还有两人也颇受瞩目,与付延年这般由斥谍头子老爸自带出来,颇有些桀骜不驯的家学刺奸官,成绩难分高下。
其中孔立飞与付延年同寝,年轻人之间,很快就厮混一汽。
孔立飞的塾师乃是奇人嵇玄老先生,故而在易容刺探、植物鉴别,推演核算,数据判断等种种技能方面独辟蹊径。
加上又是班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有十四岁,身形瘦小,只一双大眼睛孩子气的轱辘狡黠而动,初时因其力弱颇有些受欺负。
演武课集训时,总有些无聊逞凶的促狭家伙,将兵器故意甩向他,借着自己武艺和体能上的优势,趁机捏捏扁柿子。又或者趁其洗澡将其换洗衣物取走,害的孔立飞竟有此举着铜盆护体跑回寝室,在武校传为“佳话”。
每当此时,宁亲王一向毫无表情的稚嫩面庞上就会有那一瞬间的眉目微蹙之态,即便是一闪即逝,不为他人察觉。而后来,这些无端生事的家伙,自然很快被孔立飞让人防不胜防的整蛊技术搞得不是浑身奇痒被迫休学,便是考场陷险灰头土脸。
一次两次三次之后,大家便都发现了在情报刺奸这门事业上,体力虽不是完全无用,却绝不是什么最有意义价值的东西,相反对孔立飞惊人而不落痕迹的整蛊,以及他总是盘踞高分头几名的考核成绩颇为侧目。
当然,这些整蛊中大都有付延年这个家伙的推波助澜和暗中布置,毕竟论隐身屏气于无形的技术,和发挥六识极限的方法,无人可与身经百战的薛凡泰传授贯通过斥候心法的付延年,相较短长。
起初,孔立飞总是一副老夫子样儿,虽然手段极多,却软弱怕事,并不想回击。
而付延年就看不惯这娘唧唧的样儿了,和他一番恳谈道,“大丈夫生平在世,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讲什么虚空的温良恭俭让,这次避让了,下次未必不有人得寸进尺。
何况干我们这行的,不展示自己的手段何来的威信?没有威信和狠辣又怎可能服人?服不了人哪里能保命?除了杀人与被杀,利用与被利用,在战场也好,情报场也罢,甚至于仕途官场,又可有第三条路能轻易走。
如今之计,自然要拿出几样本领立立威,干上几架,不然以后你还怎么在同学里混?男子汉大丈夫,自立自保都做不到,那你就更不要说其他了。”
于是合谋着,布置了几次,无非是孔立飞的独门药品和机关,付延年则神不知鬼不觉的去摆放停当,虽不能在高手面前天衣无缝,但对于暗哨武校,这种淘汰本就是天经地义,所以也便自此安生了很多。而付延年和孔立飞也因此合作默契,成了总是绑在一棵树上的蚂蚱,一处跳腾,一处参加任务。
至于另一高分榜上的对手则很是讨厌了,与付延年算得上班里不太对路的一类,此人名叫黄淳,十六岁,在班里有小诸葛之称。
虽是武功技巧皆平庸,却当真是心计无双,长于庙算,每次付延年与孔立飞整蛊成功时,总有黄淳那双轻蔑而凛冽的眼神,似穿透了心思一般掠过。
而这些小把戏,在对阵推演兵法,或整蛊愚弄别人时,几乎是凡遇黄淳就直接流产的下场,让人颇不尽兴,还得处处防范他。
更让付延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黄淳这样一个单凭头脑,就可以混得宁亲王身侧左右离不得他,遇事总是第一个问计于他的人物。相貌凛然堂堂,平时里一副沉稳利落的风度,明摆着未来能臣的姿态。
却每次见到王庚,就一副好色痴迷的欢乐态度,也真不知他是真的假的有此异好。
好在时日还长,付延年自觉得总会有机会探个究竟的。
记得付延年在新越武校的先生宇文免说过,这种热衷探究事务八卦真伪的极端好奇心,是成为一个好的刺奸官天生的素质之一,如此看来,付延年还是具备这种素质的。
“哎呀——,”付延年回到寝室,以一种死猪般的姿态趴到床上,对着对面的孔立飞,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看啥看?莫非我脸上有天山雪莲不成?”
孔立飞噗的笑了,随手递给我面铜镜,兀那镜中长着一只熊猫眼的可不就是我本尊?
“我还以为只有我会被揍成这样,这是哪位教员的手笔啊?”
付延年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嘲笑,扔他一只鞋子道“明知故问,都是秦清这死丫头,教员哪有她这番无聊。”
“秦姑娘隔三差五就来和你过招,真是情有独钟”孔立飞说着眯起眼睛,苍白的脸迎着窗外的月光,笑意阑珊。
“你不知道你多让人艳羡呢,且不说你这个有四品俸银领的挂职,就是毕业了,大家也都是从七品开始干,这是赢在了起跑线啊——
单单是那秦姑娘,那可是暗哨武校老大的掌上明珠,心爱之女。得了她的青睐,你办什么事未来还是要顺遂不少的”
说罢,孔立飞起身去自己的药箱帮我配药,拿出瓶瓶罐罐,让付延年一如既往的享受他的悬壶济世之才。
“青睐?”付延年真是没好气了,“你这臭小子才几岁,知道什么是女子的青睐?女子若是青睐,多半是眉目传情,赠诗留帕,递个香囊什么的,你何时见过女子青睐谁,便揍谁一顿的?”
“赠诗留帕?”孔立飞哈哈大笑起来“你当我们是新越啊,我们北溟的女儿家,不兴这个的——”
“哦,那就兴终日揍人的啊,下手这么狠,这要不是我功夫不弱,得给她整个半身不遂了”付延年大为不爽的说。
“这就是你不解风情了,”孔立飞边帮我上药边说“情感之事,本就有千万种衷肠,你也说了,干我们这行的,总是技艺手段要紧的很。
我们外人冷眼看去,秦姑娘分明就有意和你喂招,丰富你的搏击短打经验,提高你的战力。虽然也伤你一二,可都是些皮外伤,你难道不觉得在与她手中获益良多?”
付延年前后一寻思,似乎却是如此,但又忽然扬一条眉毛拉住孔立飞的手,凑到他耳边,阴险的说“你们外人?老实交代,们是谁?”
孔立飞耳根一红,推了付延年一把道:“你正经点儿,仔细我把药涂你眼睛里,整你个瞎眼汉”
付延年略略一思量,又问“你何时与黄淳好上的?”
“你能换个词儿吗?”孔立飞上完药边收拾边说:
“黄淳哪能看得上我,哎,不是,咱能把这话说正常点儿吗?都是同学。被你整的,和怎么了似的。”
“反正论狡猾,黄淳是跑不掉的,”付延年撇着嘴边褪掉外罩边又趴回床上:
“不是他,还能谁和你一起你们啊?总不成这么快,你小子就抱上宁亲王大腿了?若是如此,你可要多多提携你哥我才是——”
“哎,我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人,几个月里变了这么多啊。全不似初见你,那端庄持重斯斯文文的样子——”孔立飞在他的床上边打坐边戏谑付延年:
“是前几日宁亲王的母妃身体不适,我和王庚一起去帮忙配‘五蕴七香汤’。宁亲王说贵妃娘娘用着好,又让我们帮其她的娘娘、公主、王子们多配些幽香保健的浴汤玩玩。
王庚正好已经做了一个系列,只差几样药材和汤桶的取材样式,个中的机关设计等等细节,没有确定下来。所以就和我一起切磋水疗之法,时间久了,就与他们几个混熟了而已。”
“水疗之法?听过去好生香艳——”付延年贼眉鼠眼的把五官蹙在一起,呼啦啦靠近孔立飞耳畔,调整呼吸气息,可劲儿挠着他的痒痒,说“和王庚切磋水疗?你小子好福气啊——”
啪——,孔立飞终于打坐不住,一只枕头砸向付延年,正正砸到他武冠上,哔哔啵啵的将冠子打落下来,整的披头散发。
付延年却犹自不让,贫嘴多舌“人家不得与美人切磋水疗,反要挨打,情何以堪啊——”
“不过,你和他们混熟了,那敢情好啊,”付延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正好我也想和宁亲王攀个好呢,有你同他们好,我也就不愁没了桥梁。
不过想来这王庚也不是个什么为国为民的人才,一天尽整这些伺候妇人权贵的劳什子。”
“这你真错怪他了,”孔立飞却正色道:
“你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道若想达成为国为民的想做之大事,便要能察言观色,能屈尊做侍奉讨好的小事。
况且浴汤一道,也可推广民用,最近樊影城的柴大官人已经在鹏城西面,买下了全套‘流香蕖’十二路配方,准备兴民间浴汤浴场之用。
那‘豆蔻汤’‘芷兰汤’‘白檀汤’‘芦荟汤’‘云汲汤’‘浴兰汤’都是女儿家上好的保健汤药,而‘斋戒汤’‘星辰汤’‘龙涎汤’‘柏桂汤’‘观礼汤’‘屈子汤’则有祛病强身之效,预计一年能一千五六百赚银子,交出两百多两税银,再去除成本人工,还净赚五六百两呢。
且还为武校学生提供每年两次的免费浴汤机会,下次我们一道去。”
付延年被他说的心服口服,可是促狭之心仍不肯收口,便笑着啐他道“那我真是谢了你大恩呢,想想我们一帮爷们,衣衫不整,大防不设的跑去泡汤,别人是不说了——
只不过,哈哈,黄淳若是看见王庚那胜雪的肌肤,浓密的睫毛,墨玉的眸子,飘逸的身形,一下子被撩拨出龙阳之癖,与长公主成了情敌,那可是如何是好呦~~”
“噗——”孔立飞笑岔了气,道“越说越不正经了,谣言哪能信的?
我看,你是看黄淳心智非凡,自己怕是与人家有瑜亮之感,碍于妒忌吧?
其实黄淳这人很是正经的,只是偏好天下一切美丽之物罢了,他倾心于魏芙姑娘,说来我师父是与魏姑娘家相熟的,我也有幸得见过几次,那魏芙姑娘才真自小就是风流尤物样儿。
不过这几年和我师父一道前往新越凤凰阁主持暗哨在新越的谍报活动,想必黄淳也是一场空相思了。对了,明天有新的演武教官要来指导我们,据说是从前新越的二品大员,做过青州将军和伊利将军的熊怀义啊。
打从广宣三十年那次,他被金俄俘虏后,付相公就一直周旋,最后用了不知什么代价终于把熊将军换了回来,就在咱们北溟任教了。
平时他只给高阶特训员们授课,我们可真是沾了宁亲王的光,得他亲自授课,必定进益不少啊……
还有他家小丫头熊洛儿,也是个妙人,我之前在师傅那里也见过一面,就是不知人家可还记得我呢……”
在他的絮絮叨叨家长里短中,付延年竟不知何时已经和衣大睡,梦周公去了。